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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周继戎并没有理会他, 他这时已经走到那小崽子倒地的地方。

那李财一时还没有断气, 眼神都有些焕散了,面上却还是一片狰狞之色,喃喃地道:“你等着……小爷便是……便是死了也要变厉鬼, 杀……杀光你全家……”

这声音低不可闻,周继戎离得近, 一又狗耳朵又是贼尖,一字不漏地听得清清楚楚。

他全家加起来也就不过兄弟二人, 若是骂他周继戎自己倒还没什么。他三不五时便要和人打上一架, 正可谓是仇家满天下,比这难听的骂人话也听过不少。可把他哥哥也牵连进来,这就戳到他逆鳞上, 后悔让这人死得便宜了。

偏偏刘经宇还在此时问了那么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他面无表情的抬脚就往李财腿上跺去, 那骨头吃不住他的力道,喀拉一声便断了。李财本已是垂死, 受这一番剧痛刺激, 反倒激起几分力气,凄厉地长声尖叫起来。

周继戎则在清晰的骨折和惨叫声里轻飘飘地道:“哦,老子忘记了。多谢你提醒,现在补上了。”

前者声音太过惨厉碜人,便显得后者平淡的话音格处地透出几分冷酷无情。

拨到最高处时, 惨叫声却突兀地戛然而止。刘经宇已是满身头涔涔的冷汗,愣了一愣,再顾不得其它, 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

他跑了两步,却又猛然站住。周继戎正踩着地上那还在抽搐颤动的身体,仿佛拨萝卜一般从他背上将箭拨出来,满不在乎地甩了甩箭上血水,就着李财的衣服仔细擦干净血迹,仍旧放回箭筒里去。

刘经宇险些被血水溅个正着,僵硬道:“大宝,你……你……”

周继戎给了他一记冷眼,抱着刀往回就走。李皖和也在离此不远处值夜,听到这番响动赶了过来。周继戎也不解释什么,径自吩咐他道:“一会儿把他抛到后山崖子下面去,对了,丢下去之前记得把头割下来,省得没死透,终是个后患。”

若是在战后打扫战场,这般处置总也在情理之中。

李皖和稍一迟疑,对此便无异议。

刘经宇在这时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他脸色发白,比那地上的尸体也好看不到那里去,忍不住道:“大宝儿弟弟,人你也已经杀了,再这样做,就有些过了吧……”

“过个屁!”周继戎也是满心的不高兴,横了刘经宇一眼,冷笑道:“你再是非不分送来不辩也给老子有个限度!你到底该站在那一边?老子不管他是强抢还是正经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人口,本来做人口买卖这事也是平常,老子也管不过来,可他们却不该和匈奴人做这笔生意,今日为了钱能将自己同胞视作牛马牲口一般买卖杀害,来日就没有他们不敢出卖的东西!”

周继戎本就辩才无碍,脾气上来了说话更是又急又快,根本不给人插嘴的余地,接着道“他们不拿自己的同胞当人,也就别管老子不拿他们当人看!老子只恨这样的祸害不能死个干净!老子爱杀就杀,爱怎么杀就怎么杀,喜欢砍脑袋就砍脑袋,高兴剁肉泥就剁肉泥!有服你怎么不站前头来替他挡着老子的刀?假仁假义的东西!”

刘经宇脱口而出的一句引来他这么多不满,被他说得不知该惭愧还是恼怒,脸上又青又红地变幻了一番颜色,只觉得大宝儿身边实在是没发待了,一言不发地掉头就跑——他倒是出于本能,这个时候也不曾和周继戎直接冲突。

周继戎还没数落够呢,一看人竟然跑了,只好悻悻地哼了一声,对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阎焕道:“阎焕哥哥,咱们走!”

阎焕看刘经宇跑走的方向分明不是回了他暂住的房间。刘经宇这几日跟在周继戎的身边晃荡,别人认识他却又吃不准他的身份,那些明哨暗哨的想来也不大会出来阻拦他。若是他一时头脑发热要住外头跑,倒还真会被他跑下山去。他微微有些忧虑,对着李皖和道:“这里我会交代人来收拾,你先去跟去看看刘公子,这山里夜间也有不少野兽。”

李皖和也算是和刘经宇一道来的,倒也不能不管,听了阎焕的这话,自去追刘经宇不提。

周继戎对此倒不怎么在意,黑灯瞎火的还能往什么地方跑。姓刘的没头没脑跑出去,身上连银子都没带,他还能一路要着饭回去不成,抽疯抽够了还不是只有灰溜溜地回来。

至于那野兽的问题他也懒得担心,刘经宇其实也有点儿工夫在身,只是那工夫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一提罢了,不过对付一两只野狼之类的也没有问题。何况还有李皖和也追着去了,撇开姓刘的不提,李皖和的工夫是扎扎实实苦练出来的,虽然实战用得少,他倒还信得过几分,若是这样还能叫狼给吃了,那也只能怪自己个学艺不精怨不得旁人。——那姓刘的饭桶,叫狼给吃了最好!

他回去放放心心倒头就睡,一觉醒来便是天光大亮。慢悠悠地洗漱了出门,阎焕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来的,已经在门外等着。

阎焕微微皱着眉头,见了他便道:“他们两人一直没有回来,要不要着人四处去看看。”

周继戎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仍旧不怎么放在心上,歪歪扭扭地伸着懒腰打着哈欠道:“这么大两个人了,像样的路总共也就只有那么一条,难道还能丢!真要丢了,咱们也只有这点儿人手,这么大一片老林子,还能怎么找,再说李皖和后来不是牵着马去的么,也不大可能往树林子里钻……”

他说到这儿,突然怔了一下,然后火烧了眉毛一般地跳起来惨叫:“老子的豆饼!老子的汤包!”

阎焕一脸莫名其妙,周继戎难得一脸的明显至极的焦虑恼意,草草地解释道:“就是老子的马!你不懂,那和老子的儿子也差了!昨天被李皖和骑一匹牵一匹,一块儿带走了,到现在也还没回来!”

阎焕愕然之后不由苦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感情到了他这儿,两个大活人还及不上他的坐骑重要。

周继戎却不觉得自己轻重不分,他继续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他向来考虑问题的方向与常人大不一样,阎焕担心的是那两人是否遇上什么变故,有没有危险。

而他则已经拐到刘经宇抽疯之下会不会拿自己的马出气,又或者身无分文正好卖了马充作回京的路费,又或者在林子里迷了路,饥寒交迫之下杀了马吃肉,简直越想越花样百出,一会儿脾气暴暴地想若是他那两匹心肝宝贝的马儿有个万一,便要将刘经宇如何如何,一会儿又不无沮丧地想,就算将刘经宇如何如何,他的马如果是被卖了,那也一样回不来。于是简直如同百爪挠心,再也没法淡定自如。

他本是要留在此处待小白前来汇合,这时三匹马没了两匹,那滋味跟丢了魂也差不多,便是小白也顾不得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