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一一的话,令阴月月失眠了一整夜,天蒙蒙亮的时候,她还在想,若是丰铭不是丰铭,他是单町,他是池杰,他是任何一个其他人,条件普普通通,穿不起整身的名牌,看不懂股票的趋势,甚至买辆二手车也要前思后想,那么,依照她这样自相矛盾时而固执时而随和的脾气,是否会看上他?
答案呼之欲出,令她对自己深恶痛绝。
倘若是十六岁的阴月月,她会喜欢学校里体育最好的男生,最好是田径队队长,或者是班里学习最好的三好生,可能是班长,可能是学习委员。倘若是十八岁的阴月月,她会喜欢唱歌好听的、说话顺耳的、买零食大方的,能将她的素描画画的楚楚动人的。倘若是二十岁的阴月月,她会喜欢有共同语言的,能带她见识迪厅和夜总会的,甚至能将期末考试考题偷出来的。
那时候她相信,她的审美标准和大多数女孩儿无异。
可现在,她二十五岁了,她的审美标准已经远远落后于同年龄的女孩儿们了,她显得孤傲且有志气,但换个角度说,这是傻,是愚蠢,是可笑。
而于一一,则恰恰点醒了这一点。
阴月月利用一整天时间,打遍了所有朋友的电话,以前不怎么打交道的也算上了。
平琰琰和边城正处于一生当中经济最拮据的关键时刻,她们借光了两家所有的钱,还有舅舅的、姑姑的、叔叔阿姨的,平妈犯了胃病,去医院挂急诊的时候,连五千块钱押金都拿不出来。
平琰琰哭着恳求边城,关了公司吧,咱们负担不起了,两家也支持不住了。
边城说,再撑两个月,咱们会翻身的。
平琰琰说,撑不下去了,咱们连下个月的房租都拿不出来了,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去睡马路了!
边城不语,他好似忽然垮了一般,跌坐在沙发上。
这是他们人生里的第一次失败,代价惨重,共欠了七十万元的外债。
在这样的前提下,平琰琰告诉阴月月,说:“如果你能找到一个肯为你花七十万元都不会皱眉头的男人,那你就是幸福的。男人爱不爱一个女人,就要看他肯不肯为自己花钱,我爱边城,所以他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为了他,我们家背了多少债,我都能忍。”
再说钱幸幸,挺着大肚子的钱幸幸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了,但她没有半点要为人母的喜悦,烦恼很多。
她说,去医院做的各项检查太烦了,她要担心孩子出生以后的健康问题,还要担心生活问题,家里虽然对她和单行道的婚事不得不妥协,但是她妈妈也声明了一点,孩子一旦出生将由钱幸幸自己带。她妈不喜欢单行道,自然也不喜欢单行道的孩子,还说一看到她的肚子就来气。
再过几个月,钱幸幸要生孩子,要带孩子,要找保姆,她的人生已经提前进入最现实的阶段,比同龄的朋友们都早了一步。
钱幸幸也对阴月月说:“如果你将来的丈夫可以赚足够的钱养家,让你可以专心的教育下一代,不用在外面上班还要担心家里的孩子是否吃得饱,穿得暖,那你就是幸福的。贫贱夫妻百事哀,我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爱情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甚至一向眼高于顶的褚未央也说:“我爸妈给我介绍的对象不是没我们家有钱,就是有钱但是脾气太拽了,好像有钱就是一切。虽然我也很拽,但要是让我找一个比我的脾气还大的男人,我宁愿不结婚!像你那个丰铭多好啊,对你忍让,又有钱,这两个条件根本就是自相冲突的,你要是不抓紧,就说一声,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所有人都羡慕阴月月,阴月月却感受不到身在福中,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在到新公司上班后的第三天,同事问起阴月月有没有男朋友,阴月月点点头,说有,同事又问对方的条件,阴月月便说,普普通通,可到了下班时间,丰铭在车上向阴月月招手的一幕被同事撞见了,几个人惊呼道,你男朋友这还叫普普通通啊?
阴月月低着头,快速上了车,急忙和同事们道别,然后拉长了脸,一路不语。
丰铭问:“怎么了?”
阴月月道:“你没说你今天要过来啊。”
“手头上的事都做完了,正好在附近,就顺便了。”
“那你下次别搞这样的突然袭击行么?”
丰铭扫了阴月月一眼,一脚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解开安全带,侧过身,一手撑住副驾驶座的椅背,皱着眉,说:“你吃了枪药了?我来接你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阴月月更气了,气红了脸,道:“我刚告诉他们,我的男朋友条件很普通,你就开着上百万的车出现了……女孩子都有攀比和嫉妒的心理,以后她们还不定怎么看我!”
丰铭好笑道:“合着有钱也是罪过了?”
接着,他发动了引擎,路上再没说过一句话。
两人的冷战持续到吃饭时间,丰铭从肯德基买了一个大桶走回车里,这才有了开口的机会,但说的都是客套话,诸如“这个要么”、“谢谢”、“这有垃圾袋”、“我饱了”等等。
酒足饭饱后,他们的心情也稳定了下来,纷纷找摊牌的机会。
两人异口同声道“对不起”,又一起笑了。
丰铭说:“咱们真要好好谈谈了。”
阴月月点头道:“是该谈谈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先说。”
“我的病加重了。”
阴月月愣了几秒钟,瞪着眼看向丰铭:“你说什么?”
“只是加重了,不是绝症。”丰铭继续解释道:“强迫症,抑郁症,不过没什么大碍,可能是这阵子工作太累,压力太大。”
阴月月半响找不到适合的回答,愣在椅子上,喃喃道:“是因为我么?”
丰铭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咱们总会因为一些小事吵架,有时候甚至是一句无心的话,也是你的禁区。就像玩扫雷游戏,一个不留神,就踩着地雷。”
“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只是觉得很累,心里不想去计较,却控制不住。”阴月月努力解释着:“你条件太好了,你做什么都能成功,我却刚刚找到个工资只有两千块的工作,我想,我可能是自卑吧。”
“我条件好,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以前我知道,因为我还小,现在走进了社会,我也长大了……”
“那你是不是觉得,若是我条件普通一点,你就能接受了?”
阴月月摇摇头,红了眼眶,低声道:“不是,我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
“你……后悔了?”丰铭动了动嘴唇,轻声问出那个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阴月月忙不迭地摇头,说道:“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我自己。我问自己若是你不是你,我还会不会喜欢你。我想,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会找一个和我条件差不多的人结婚,但是我会一辈子遗憾……可是你出现了,就算咱们将来会分手,我也不后悔现在的选择,这一点是我最自豪的。”
丰铭把阴月月扯进怀里,这狠狠地一撞,两人心头都震动了一下,紧紧地搂紧对方,仿佛要勒的对方透不过气一般。
“月月,咱们好好相处吧,别想分手以后。”
阴月月无声的点头,喉咙哽咽。
丰铭所谓的病情加重,令阴月月承担了前所未有的心理压力。她每天都在想,若是不接受丰铭的礼物,他会不会往心里去,若是继续实行aa制,他会不会把意见憋住不讲,若是她反对丰铭到公司接送,他会不会表面若无其事实则心有怨言。
自问接踵而至,阴月月辗转难眠,尽管丰铭永远表现的从容不迫、不紧不慢,但越是如此,她越会介意,甚至会想,这是否就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时日一长,阴月月烦了,到了生理期那几天,脾气额外的大,为了怕又说出重话,便给丰铭打了一通提醒电话,告诉他,她需要冷静几天,几天后再见。
丰铭同意了,正巧要去南方出差。
阴月月松了口气,找了压力同样巨大的平琰琰出来吃饭,阴月月请客。
平琰琰为财务而烦恼,阴月月为了爱情,平琰琰说,你真是太幸运了,到了这个年纪,还只会为爱情而烦恼,不用为了物质而奔波。
阴月月苦笑一下,不知道从何解释。
平琰琰问起丰铭的工作,提到她和边城正在求人办事,成败就看这一役。一问之下,得知对方极爱翡翠,平琰琰心思一转,想到了阴月月。
阴月月答应牵线。
丰铭出差回来后,阴月月提到此事,丰铭爽快的答应了,当场给公司管库房的员工去了电话,叫对方现在就拿着货赶过来。
阴月月的脸上极有面子,在平琰琰赞许的眼神下,她尤为的得意。
东西拿来了,不同形状,不同款式的翡翠,琳琅满目。有福豆、有玉牌、有五毒、有弥勒佛、有貔貅、有平安扣等等,平琰琰一口气挑出来四件喜欢的,再叫阴月月和丰铭帮忙参谋,争取选出最后的两件,一件送人,一件自留。
阴月月挑出貔貅和弥勒佛,平琰琰连声说好,一脸的兴奋。
提到给钱时,丰铭极大方,立刻说钱不是问题,不必着急,如果手头紧,过几个月给也是一样。
阴月月心里一阵感动。
平琰琰走后,阴月月和丰铭坐在车里,对丰铭的态度也热络多了,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她头一次主动靠近他怀里。
丰铭胳膊一伸,把人搂紧,呼吸吹过她的头顶。
阴月月心口漏跳了一拍,一动,抬起了头,就着黑暗就把嘴唇凑了上去,拂过丰铭的下巴。丰铭就势低了头接住这个吻。两人的动作搭配的天衣无缝,心有灵犀,他的舌尖轻轻招手,那边就开了闸,放任舌头伸进去,交缠。
丰铭有些冲动,呼吸越来越不稳,人也搂的死紧,看来这段时间的冷战,双方都很压抑。
阴月月喉咙呜咽几声,便被丰铭的吻淹没殆尽,浑身无力的软倒在他怀里,半响没了动静。
丰铭停下来,一看,只见她迷蒙着眼,喘着气,双颊绯红,嘴唇湿湿润润,无比的可爱。
阴月月还来不及平稳呼吸,抱怨声就脱口而出:“我要死了。”
丰铭咯咯一笑,把人扣进怀里,舒了口气。
自这以后,阴月月想通了很多事。丰铭很好,他能站到被人求的地位,证明他是成功的。既然是男女朋友,他们的恋爱关系也断断续续持续了多年,有时候她也没必要过分坚持一些原则,而伤害两人的感情。如果她退一步,可以改善现在的窘境,她愿意。男女交往,本就需要互相迁就,丰铭迁就她,她也应回报。再者,所有朋友都在称赞丰铭,也许他们是对的,他们看到的是他的优点,只有她抓住缺点不放,自己累,丰铭也累。
想通了这几点,阴月月睡得也香了,吃的也多了,程欣荣看到了这层变化,先将窗户纸捅破了。
“你和那个丰铭,还在一起?”程欣荣自然是不希望阴月月答“是”的,可当妈的也是了解女儿的,看女儿春风满面,一时也不好泼冷水。
阴月月心里打了警惕,道:“嗯,在一起,以后都不分开。我认定了,就他了。”
“女孩子家,说话含蓄点,你认定对方,对方认定你了么?”
“妈,他早在几年前就认定我了,这点还用怀疑么?”
程欣荣深吸口气,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轻声问道:“你们……进展到哪地步了?”
阴月月一阵好笑,怎的问问题的反倒最贼心虚了?
“您放心吧,我和他不该做的都没做,就算要做,也是婚后。”
程欣荣心里一凉,女儿竟然想到婚姻了?
阴月月拿起梳子梳了几下,又放下,想了想,说道:“妈,这回我真的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就算你们阻止我,也没用。我长大了,成年了,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没了这个人,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心思找第二个,也许这辈子都不想找,我是说真的。”
这天晚上,程欣荣失眠了,拉着困倦不堪的阴为国聊到了半夜。有三句话在她嘴里反复念叨着,一是“女儿真的长大了,这个固执的丫头到底还是选择了那个混小子”,二是“也不知道那小子会不会一辈子都对女儿好”,三是“我真是老了,管不动了”。
第二天,阴为国把程欣荣的话转达给阴月月,阴月月松了口气,她明白,只要程欣荣不反对,阴为国意见也不会多到哪里去。比起前两年的激烈反应,现在的他们已经表达出妥协的意思,阴月月知足了。
至于以后,还要一步一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