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阴月月翻出保温杯冲了杯热咖啡,又裹上大衣,正迎上红着眼睛从厕所走出来的于一一。
“你这是干嘛去啊?”
“去见丰铭,他马上就过来!”
“哦,那你快去吧,诶,你怎么还穿着拖鞋啊?”
阴月月一顿,立刻走到床边换了鞋,折回门口,边走边说:“我带着钥匙呢,要是老师问起来……”
“就说你掉坑里了!放心吧!”
于一一送走了阴月月,关上门,走回床边,这才发现正掀开床帘的钱幸幸,登时被吓住了。
“你没去篝火晚会啊?”
钱幸幸浑身萎靡无力,眼睛红肿,脸色发白,虚弱的靠在床柱边,用一种奔丧的语气说道:“我和‘单行道’失去联络了。”
本着八卦和同病相怜的心情,于一一立刻搭话:“你俩出事了?”
她绷住了呼吸,直到钱幸幸叹着气点点头,又摇摇头,把于一一的情绪吊到最高。
于一一连忙换了睡衣,蹭上钱幸幸的床,把两只脚也放进她暖呼呼的被窝里,吁了口气,才道:“你倒是快说啊,急死我了!”
钱幸幸抬起呆滞的眼,又垂下,眼泪就开始“吧嗒吧嗒”的掉,掉到她紧抱着的笔记本上,慢悠悠说道:“他好几天没上线了,他说他出差也会带着笔记本的……”
“那他出差前……和你说过什么?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都没有……”钱幸幸把笔记本放在膝盖上,打开盖子,按了启动键,等待开机的时候,断断续续解释道:“刚才你们都走了,我就按照前几天约定好的时间上线,等了半天也看不见他……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在酒店的。我就想他是不是出去见客户了,然后我发了条短信给他,问他在哪里,没有人回,于是我就打过去,才知道他关机了。当时我还没觉得怎么样,我想肯定是正在忙或者忘了约定已经睡了?然后我就上网翻翻新闻打发时间,这才看到山西高速公路连环大撞车……”
说到这儿,钱幸幸差点崩溃,点进了windows系统又找到先前看到的网页,指给于一一看:“他说他这次出差就是走这趟线的,时间也差不多……你说,他是不是出事了!”
下了结论之后,钱幸幸抱头痛哭,于一一立刻展开安慰攻势,将所有大同小异的安慰人的话都说了一个遍,还是不能阻止眼泪的汹涌,着实懊恼。
可人往往就是这样,遇到事发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象到最坏的结果,在自己吓自己的同时又忍不住默默告诉自己这都只是胡思乱想,不是真的。
一方面,于一一想不到像钱幸幸这样平时话不多且看似乖巧斯文的女生,也会全神贯注的将精神恋爱发扬到歇斯底里的地步,另一方面,她也想不到虚幻不切实际的网恋竟然比她和小刘在现实中的分手杀伤力还要大。
想到这儿,于一一突然有点醒悟,深刻意识到她和小刘之间连情窦初开都算不上,最多只算是互有好感,因在初次投入之后饱受了挫折而心里憋闷,严格来说根本算不上是恋爱,最起码他们都比不上钱幸幸的全心全意。
当哭泣告一段落后,钱幸幸开始变得能说会道,在演讲上发挥了更超乎寻常的水准,可能是因为她需要一个听众,也可能因为她需要发泄。
她说:“刚开始认识的时候,他说他二十岁。当我们相处一段时间以后,我觉得他懂得很多,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像来自年轻人应有的智慧,于是我问他是不是乱写的资料。那时,他才告诉我他已经工作好多年了,今年三十五,然后很快的就问我会不会觉得他年纪大就不理他?”
钱幸幸点开qq,翻看这聊天记录,一页又一页的和于一一共享。
单行道:“以前认识过一个女孩子,她和你一样十九岁,性格挺好的,人也健谈,不做作,可当她知道我的真实年纪后就再也没理过我,我每隔几天就给她留言一次,但永远是不在线的状态……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年轻人。”
lulu:“那后来呢,她一次都没理过你么?”
单行道:“没有,可能已经被拉进黑名单了。”
lulu:“所以你就把资料改成了二十岁?”
单行道:“呵呵,这样是不是不好?如果被发现的话会很尴尬,就像现在一样。”
lulu:“其实……我倒是无所谓,年龄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障碍,只要合得来就行。”
单行道:“那你不会像她一样?”
lulu:“不会的,我像毛主席保证!”
看到这儿,搂着钱幸幸的肩膀,于一一感叹道:“我想我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你这么伤心了,其实这个男人挺坦白的,很难得啊。”
两人继续一同翻看记录,于一一越看感慨越深,最后终于受不了刺激的叫道:“天啊,这样的男人真是极品了,难怪你会喜欢!我跟你说,我和小刘就根本是鸡同鸭讲,我说了不下十次我讨厌吃苦瓜,可他还是经常点这道菜,还苦口婆心的告诉我‘苦瓜去火,你火气大,就多吃点’,我听了这话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总觉得他是故意的,你说说,连我妈都改变不了我的喜好,他凭什么要我改变?还是你们家单行道好,知道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却从不强求你改变,这说明他不但心细而且有包容性,是个稳重的好男人,最适合娶来到老公。”
这话一说,钱幸幸又来了情绪,眼泪汪汪的像再度蓄满的水库,眼瞅着就有决堤的势头。
于一一见了立刻犯慌,安慰道:“肯定就像你说的那样,他是在工作,你想啊……出差在外,手机难免欠费,见个客户什么的也要关机表示礼貌吧,一定不会有事的,明天再打电话试试,也许已经忙完了?”
尽管于一一说的很卖力,但眼下任何口头表示已经不足以挽回钱幸幸的恐慌,唯有大哭一场将情绪发泄彻底。
另一边,阴月月一路狂奔,经过操场的时候正巧遇到了和法律系同学一起的平琰琰,双方都愣住了。
“你不是陪一一谈分手去了么?”
“你不是和边城约好了么?”
两人异口同声的提问。
“哦,一一的谈完了,现在该我自己了。”
“没留他的手机号,我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人。”
双双答完,双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那就祝彼此好运吧!”
又相视一笑,一个挽着同学往操场走,一个抱紧了暖水瓶往校门口跑。
阴月月来到校门口,叉着腰频频喘气,腰都直不起来了,脑子也涨的发麻,一阵阵的缺氧,这是典型的运动白痴的反映。
然后,她想,她何必要这么着急?就算丰铭开车过来,也不会比她跑得还快,她连个时间都没问清楚就急忙忙傻乎乎的先一步站进寒风里等,真不公平。
裹紧了大衣,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就等他半个小时,如果不到半小时他就到了,我就无条件原谅他那四个女朋友的过往,如果不到十五分钟就到了,我就再请他喝口咖啡,如果是五分钟以内,就……”想到这儿,阴月月自嘲一笑,喃喃道:“那是不可能的。”
阴月月蹲在路边,四眼望去,一片漆黑的树影,杨树叶掉了一地,伴着一阵阵寒风发出沙沙的响声,尘土阵阵眯了眼。
阴月月揉着眼睛站起身,往路灯下靠近,突然被一团黑影吓了一跳。
那黑影在地上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一点一点的蹭,在听到叶子被踩扁的“哗哗”声的一刹那,立刻将自己缩了起来。
阴月月这才看清那是一只刺猬。
这时,耳边响起了汽车的马达声,抬头一看,街的另一头闪闪烁烁的,两盏车灯一眨一眨的,起初很亮,直到驶近了大灯的光亮才慢慢转弱,不再刺眼。
阴月月动了动酸软的腿,将脚边的刺猬踢到树坑里,又往路边站了站,在车子越过身边的那一刹那,阴月月低着头绷紧了呼吸,眼前开始朦胧。
车子停在校门前十几米的路边,熄了火,走下来一个男人。
他看到路灯下的阴月月,脚下先是一顿,然后毫不迟疑的走了过去,速度不减,一路来到阴月月面前,看着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看到落在她身前的眼泪。
阴月月的眼泪真有种说来就来的本事,毫无预兆的,丰铭突然词穷了。
“月月,近来好么?”
“月月,好久不见。”
“月月,想我了么?”
他脑中晃过三句话,但眼下好像都不适合。
因为对象是阴月月,任何设定都有可能被随时推翻打散。
丰铭无声的叹了口气,对自己说:“投降吧。”然后又跨出一步,将灰色羊毛大衣的扣子解开,再将那个只会拿脑瓜顶对人的姑娘拉进怀里,低语道:“你身上真凉,等久了吧。”
这句话就像是催泪弹,阴月月彻底崩溃了,当下扔掉暖水瓶,死命的抱住丰铭的腰死命的哭,并将所有辛酸和不甘化为鼻涕和眼泪一起奉献给丰铭的薄毛衣,毫不扭捏。
事先准备问的所有问题都被抛诸脑后了,阴月月什么想法都没了,心里一揪一揪的说不出的难受,脸庞冰凉的刺痛着毛细孔,被冻红的耳朵在接触到第一抹温暖后渐渐发麻,指尖冰凉,膝盖也僵冷的像是该上油的轴子,所有的感官都被冲击着,只有脑子是木的。
丰铭是什么时候把她带回车里的,阴月月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坐进去以后,依旧不敢抬头,在被车里的暖气团团包住后,思绪也一窝蜂的跑回来了,第一个念头就是“我太丢人了”。
接过丰铭塞进手里的纸巾,她擦着自己的左脸,丰铭帮她擦着右脸,直到纸巾也被渗透了,丰铭便将纸巾都拿走,伸手过来擦,抹掉眼角的痕迹,又拿手背贴着她的脸蛋。
“还冷么?”
阴月月轻轻摇头,眯着眼感受他手背的温度。
丰铭笑道:“月月,你过得好么?”
阴月月又一次摇头,抓住丰铭的手腕更贴近自己的脸,刚要开口却发现嘴角涩涩干干,于是抿了抿嘴,开口道“你……”那声音哑的就像来自重感冒患者,她连忙清了清喉咙,又说了一遍:“你呢?”
“我也过得不好。”丰铭的语气很平和,顺畅的就像是将滚瓜烂熟在心里的话又说了一遍一样:“那年赶上了九一一,市场受到很大冲击,原本答应融资美国分公司的企业老板也在那次事件里下落不明,分公司计划被迫停滞,加拿大的生意也受到牵累,我爸整日忙的焦头烂额四处筹钱渡过难关,我妈回到香港向她娘家伸手,也因此引起舅舅、舅妈的不满,争执不下,外婆心疼我妈,将一直在大陆做生意的远房表舅一家介绍给我爸,我们这才知道表舅已经到了加拿大,找他女儿的同时也有意投资珠宝生意。”
听着丰铭的故事,阴月月逐渐抬起了头,看进他疲惫尽显的双眼里,左手轻轻爬上他的脸,顺着纹路抚摸,轻语道:“你瘦了,眼下也有黑眼圈了,你几天没睡觉了?”
“飞机上睡了会儿,回到酒店就接到你的电话,酒店就在这儿附近……”丰铭捉住阴月月的左手,放到嘴边咬住。
“月月,你长肉了。”
手背上印出一排牙印,阴月月却感不到疼,依样画葫芦的也在他手背上咬了一下,任由暧昧悄无声息的流窜。
“你却瘦得像块儿排骨了。”
丰铭笑笑,抽回手放到嘴边轻舔,舌尖滑过齿印的那瞬间,阴月月“蹭”的一下蹿红了脸,立刻没话找话的转移重点:“那……现在你们家,渡过难关了么?叔叔、阿姨呢,身体都好么?”
话一说完,阴月月就把头靠过去,顶在他的肩窝处掩饰心虚。
秦敏莉的嘴脸也顺势晃入脑海,不太清晰,但她的口吻和用词却历历在耳。
思及此,也不知道从哪里萌生出的念头令阴月月伸长了手臂主动搂住丰铭,心里充满了莫名的快感,她默默地对自己说:“以前我怕你,现在我还是怕你,但我会和丰铭在一起,你将会比我怕你更怕这件事的发生。”
“都好,有表舅注资,公司转危为安,他要找的人也找到了,但……”
阴月月眯起了眼,根本不想再继续这个会令她联想到秦敏莉的话题,遂一口咬住丰铭的肩膀,将他的话打断。
穿过薄毛衣,她的牙齿锋利无比的咬在肉里,听到他“嘶”了一声才放松力道,抬起脸的同时,想到单町提过的那四个女人,于是毫不犹豫的说道:“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这两年的不闻不问的理由,你欠为什么又找了四个女人的解释,你还欠我让我难受这么多日子的道歉……丰铭,你真是混蛋!”
这句话没有换来丰铭的解释,反而瞬间激发了他的怒火和不甘,本被压抑和掩饰的极好的情绪终于土崩瓦解。
“我欠你?”丰铭反问,语气难辨喜怒,但他眼里泛着的光却彰显着某种危险,那是阴月月看不懂的意味,复杂,多变,一闪而过。
“阴月月,你有没有想过你欠过我什么!”
丰铭突然嘲弄道:“你说如果我也觉得两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看法,那就恢复到以前的生活。你说连老天爷也不让咱们在一起。你还说有机会再联络。所以,在那天之后的五十三封邮件,你一封也没回过,这就是你要表达一刀两断的方式。”
丰铭放开阴月月,从兜里摸出烟,熟练的点上,吸了一口然后说:“时间越长,我也越懒得耗,从第一封的几百字,到最后一封的空白邮件,前前后后持续了一年,多好的耐性也会被你磨光了……我想,既然事已至此,这也算是最好的结果。”
说到这儿,他又猛吸了两口,转过头恶狠狠的看住她:“可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你和单町在一起,却还要反过来问我为什么对你不闻不问?那四个女人是谁我已经不记得了,也许不止四个,但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
脑中突然划过单町的话:“我会带上月月……帮我问你爸妈好。”
丰铭怒极而笑:“阴月月,你的双重标准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
然后,他又喃喃自语:“我今天到底为什么要来。”
最后,他轻声命令道:“下车。”
若是以往,阴月月一定会忍住最后一口气,本着人要脸树要皮的自尊主义昂头挺胸的走下车,但现在的阴月月已经离冲动越来越远了,在学习理智思考的同时也学会了自我检讨。
于是,她不但没下车,反而扑过去死搂住丰铭。因为她意识到,在一次又一次的争吵里,她和丰铭正逐渐走向末路,这才是她最害怕的事。
“丰铭,我错了,我不该那样,我是气不过你找过四个还是更多的女朋友,可我真的没有和单町在一起,我也不喜欢单町,我当初那么说全是骗你的……我只喜欢你一个,”
丰铭顿住,闭了闭眼,问道:“你错了?”
“嗯,我错了。”
“你不喜欢单町?”
“不喜欢,一点也不。”
“那你喜欢谁?”
阴月月愣了一下,直视他的眼睛,大声道:“你,我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丰铭露出微笑,双眸炯炯有神,在按灭烟的同时,也低头吻住了阴月月。
——复合的代价是很大的,有你们的,也有别人的,有显性的,也有隐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