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尔柯被各路亲戚齐力拽上飞机后,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他曾设想过各种抵抗父母的奇葩办法,可在机场被舅舅和远方表哥无情按着两只胳膊,即便试图满地打滚都还是被拖上了回老家的航班。
此事在长辈眼里非同小可,夏燕全程铁青着脸不讲话,落地见到等候许久的老公叶励才绷不住憋了半天的眼泪。
结果叶尔柯甚至没机会叫嚣出爱情宣言,就被父亲一个耳光抽肿了还算完好的另一边脸。
到此为止,这家伙被当作全家至宝的好日子算是彻底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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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部裂开的伤口虽然经过紧急处理,但依然有点红肿感染。
憋屈至极的叶尔柯因此而发起了高烧,趴在床上咳嗽个不停。
夏燕虽然坚决杜绝儿子出门,将所有的电话线全拔掉,但难免忍不住心疼他,端着温热的鸡汤走进卧室说:“吃点东西吧。”
叶尔柯闹得太厉害,双手被亲爹捆在床头才无奈老实,没好气道:“……吃什么吃、怎么吃啊!”
夏燕叹息着坐下:“我给你解开,你能保证不跑吗?”
叶尔柯满腹燃烧不止的怒火,哑着嗓子大喊质问:“你们有什么资格这么做!有什么资格毁了我的生活和工作,我已经是成年人了,这属于非法囚禁,我要去告你们!”
“好啊,你去告吧,告到我和你爸被带上手铐你就开心了?”夏燕猛地把碗摔到桌上。
这两天她哭得时间太久,到现在双眼还水泡泡地红肿着,稍微眨一下都疼得厉害。
叶尔柯被吓到全身一哆嗦,而后难过的说:“我真的喜欢楚晗,为什么你们就不愿意为了我去了解一下这件事呢,难道我在你们心里什么都不是吗?”
“胡说八道!”夏燕气恼地苦口婆心:“我和你爸除了你还有什么舍不开的,从小到大哪件事不曾顺着你?结果就是娇惯过度,才让你如此不像样!屁事不懂地拿自己的人生开起了玩笑!”
“我没开玩笑!”叶尔柯放开声音叫喊。
母子俩正不可开交时,叶励忍不住摘下老花镜推门道:“别跟他废话,不吃就是不饿,饿两天什么都明白了!”
夏燕没止住多久的眼泪再度奔涌而出。
自从听到这件事的真相,作为母亲她的天完全塌,仿佛自己精心付出二十余年的养育心血已然变成了场笑话。
同样被气到头昏眼花的叶尔柯索性侧过脸去不看父母,茫然想到被丢在东川的楚晗,便忍不住泛起种快要窒息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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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刚刚发现事实的楚晗,根本还处于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境地。
由于二柯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他才忍不住再度来医院探望。
谁想面没见着,却收到对方出院的消息。
楚晗张大眼睛望向护士:“那……出院以后去哪了?”
护士为难地笑:“这我们就不清楚了,毕竟是家属办的手续。”
楚晗对着已经躺上新病人的床铺讲不出话来。
大约是看这位先生身长玉立、态度可亲,护士不禁好心道:“其实……出院之前他们大闹了一场,似乎是因为……”
楚晗顿时泛起不详的预感。
护士苦笑:“因为您和叶先生的关系吧?具体的我就说不清了,要不试着联系他家里人看看?”
楚晗茫然点头后,站在医院的走廊中有那么刹那不知何去何从。
他当然没有叶家的联系方式,甚至不太清楚他的家乡到底在哪里,在这偌大的世界里,所能找到的与叶尔柯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王嘉,这般想想,多多少少显得有些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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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作为好兄弟还是热心肠,王嘉都很够意思,他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从公司里跑出来见面,大惊失色地问:“什么,叶尔柯被他爸妈押回去了?怎么可能?他爸妈通过什么方法知道的?难不成你俩在手机里留下什么艳照?”
仍旧没有头绪的楚晗回答不出,叹息道:“我也不清楚。”
“哎,甭管原因了,这件事不能逃避!”王嘉认真地劝说:“别看叶尔柯在外面吊儿郎当,可跑到父母面前却永远装成乖宝宝,好像他爸特别严厉,老妈又把儿子捧上天,以前读大学时考试砸锅还得偷偷修改成绩呢,更别说忽然跟个男人在一起被发现了。”
楚晗并没有为自己考虑,点头道:“我都理解,所以你能帮我问道他家地址吗,我必须去当面说清楚。”
“这个没问题。”王嘉答应得挺痛快:“我跟他们原来的班长打个电话就好了。”
“多谢。”楚晗掩饰住自己的焦虑,勉强微笑。
王嘉担心说:“你去了你家那两条狗怎么办?要不我帮你溜吧。”
“没关系,已经托给朋友了。”楚晗不想麻烦他太多,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秋辞。
王嘉耸肩:“那成,咱俩电话联系,你抓紧收拾收拾去吧。”
楚晗点点头,对着未卜的前途露出迷茫的眼神,而后又深深地呼吸,强打起精神准备面对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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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陌生的城市忽然横到任何人的眼前,都会带来茫然无措。
四个小时后,当楚先生拎着极为简单的行李走下飞机时,忍不住闻了闻湿热的空气,暗自想到:原来这就是他长大的地方。
是啊,只因陌生的城市里生活过极为熟悉的人,那陌生便又显出难于形容的熟悉。
他认真排队等到出租车,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地址说:“师父,去这里。”
“没问题。”出租司机很开朗:“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奔波,够辛苦的啊。”
楚晗微微地笑,望向车窗上有些憔悴的自己,回答说:“大家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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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尔柯令众人大跌眼镜的初恋,让原本幸福的家庭蒙上了层无奈的压抑。
同性恋这种完全不曾有预兆的惊世骇俗,也许毫不相干的同龄人理解起来很容易,但让多活过两轮的亲生父母去理解,却比登天还难。
夏燕话也说尽了,泪也流干了,坐在阳台愣愣地问老伴说:“尔柯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我身为妈妈却半点不知道。”
“现在的孩子特别容易受别人影响,该留在身边的时候还得留在身边。”叶励的鬓角又白了几分。
夏燕垂下疲惫的眼睛:“你说……儿子还能结婚吗?”
这个问题,正是悬在这个家上空最严肃的问题。
气氛正安宁异常时,外面的门铃忽然响起。
夏燕还以为是哪个闻讯赶来的亲戚想要调节问题,擦着眼角匆匆地迎接出去,竟看到衣冠楚楚的楚晗。
楚晗的表情难免尴尬,却在努力维持礼貌与平静:“伯父、伯母,这个时间打扰是我的不对,我只想确认下叶尔柯现在的人身安全。”
正被关在卧室里的二柯听到动静,撕裂着声音嚎叫:“放我出去!楚晗救我!!救命!!!”
如若是平时与楚晗接触,夏燕当然欣赏这位出类拔萃的青年,但此刻今非昔比,她甚至不能直视他的眼睛,只觉得这就是把可爱的儿子弄成这样的恶魔。
每个家庭在最难堪的时候,出面的都是一家之主。
叶励拉开妻子后淡淡地伸出手道:“我是叶尔柯父亲,现在状况如此,还是下楼去说吧。”
楚晗点点头,立刻转身跟上。
被留在原处的夏燕满心自责与难过,她后悔自己没能早一点擦亮眼睛,还把楚晗当作儿子值得交的朋友,才酿成今日的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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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风吹拂着白日未曾散去的燥热,使得呼吸这样的空气根本算不得享受的事情。
已然不再年轻叶励还有两年就该退休了,他背着手走到花坛边咳嗽了两声,问道:“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楚晗回答:“就这两个月。”
叶励望向他:“是你主动的?”
楚晗不能也不愿撒谎,淡淡点头。
他以为对方会发火、会咒骂、甚至会动手。
然而什么都没有。
叶励只是说:“尔柯是个非常单纯、非常乐观的孩子,别说复杂的感情他不明白,就算是平时简单的为人处事都拎不清,听她妈说,你也算事业有成、吃穿不愁,所以叶尔柯现在多半是快乐的,在他了解现实之前。”
楚晗努力解释道:“叶尔柯不是为了物质生活才和我在一起,我真的非常明白同志在社会上很难立足,可——”
叶励无情打断:“对,你明白,你可以不在乎,但我们当父母的能不在乎吗!平时半点委屈都不愿意让他受,每天都担心他饿了冷了,如今眼瞅着孩子往火坑里跳却不阻拦,那怎么可能?等到他三十岁、四十岁、等到他长大而我们变老的时候,他会埋怨我们的!更何况这种没有束缚的关系能有多长久,我不想我的孩子到最后连个属于自己的家都没有!”
其实楚晗来时准备了许多说辞,可被这位父亲掏心掏肺地一吼,却再难讲出半个字。
“你认识他多久?一年?半年?几个月?”叶励的紧紧地皱着眉头:“可我和他妈照顾了他二十几年,随便你们怎么认为我俩是不近人情的父母,我们都不会接受你!不需要理解、也不需要被感激,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他吼完便转身朝单元门口走去。
楚晗追在后面着急:“伯父、伯父。”
叶励一把打开他伸过来的手:“该说的都跟你说了,再在这深更半夜纠缠不休,我们马上报警!”
楚晗并不怕报警,但也不想把关系搞僵,只能愣愣地停住脚步,望着走廊里的灯错落亮起,又全部黑寂。
他从来都不是伶牙俐齿的人,却从来都不曾如此痛恨过自己的笨嘴拙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