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尔柯毕竟不是什么温柔谦逊的人,成长过程中打得鼻青脸肿之蠢事没少做过,但被捅到内脏流了满地的血还是头一回,躺在救护车送到医院去的路上,他简直要被自己的想象力吓晕了,一直哼哼唧唧的流眼泪,再也没当时扑上去拯救哥们的英勇。
这家伙手术的种种手续,当然是王嘉忙里忙外的跑。
平日里嚣张的富二代再也蹦q不起来,将所有办妥后等在外面的时候,烟抽到烫手,眼睛急得发红。
没脑子又重感情似乎是难兄难弟的通病。
否则他们也不可能惺惺相惜到如今。
“喂,先生,我们这里禁烟。”路过的护士皱眉阻止。
王嘉本就烦得厉害,完全不想听到旁人数落,顿时生气地站起来。
结果未等开始吵闹,楚晗的身影就从电梯里冲出。
他从前总是优雅从容,此时却乱起分寸:“情况怎么样,他伤得严重吗?到底怎么回事?”
王嘉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郁闷道:“全都赖我,二柯也是为救我才这样的,我肯定要负责到底。”
如若平常,楚晗势必会讲几句体贴的话圆场,但此刻他却被焦急和痛苦阻住喉咙,心中千回百转。
“是啊,都怪你!你明知道叶尔柯不是冷静的人,干吗要引着他寻仇!”
“可是更该责怪的……是我自己,我不该对蓝旗保留余地,早些残酷地与他了断清楚,也就不会牵连叶尔柯了……”
满怀悔意无处安放,无奈这种时候怪谁又能怎样?
楚晗失力坐下,不禁想起母亲去世前后的那段时光,他的命运比很多人都要苦涩得多,所以实在无法找到自信猜测,上帝会不会把可爱的恋人也夺走。
——
暮色微沉在东川的高楼大厦之外,让整座城市都浮着温柔的粉。
终于被推到病房里的叶尔柯也沐浴在这份微光中,因为麻醉未退的关系,他昏沉得像个孩子,长长的睫毛连颤抖都不再有。
医生检查后嘱咐道:“幸亏今天送来及时,手术也比较顺利,别太担心了,尽快通知家属吧。”
楚晗跟在旁边点头,很想回答自己就是家属,却没办法做更多解释,只能等医生出去后拉着椅子坐到床边,摸住他还扎着针头的手心疼皱眉。
“大哥,吃点东西吧!”王嘉拎着外卖殷勤地推门而入,情绪因为尘埃落定变好很多,安慰道:“别太担心,二柯身体棒着呢,而且明天我奶奶帮忙找的名医就过来会诊,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痊愈。”
“嗯,我不饿。”楚晗淡淡回答。
王嘉暗自理亏,想道歉却说不出口。
幸好这时叶尔柯缓慢地从药效中苏醒,吃力问:“我死了没……”
楚晗气得伸手就弹他的额头。
“你福大命大好得很!内啥——你俩先聊着,我晚些再过来?”王嘉非常识趣,将刚买的饮料水果摆好,立刻拿起包飞速消失。
病房门被重新摔好,空气又恢复安静。
楚晗叹息:“一会儿才能喝水,疼吗?”
叶尔柯点点脑袋。
楚晗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希望二柯能成熟点,所以皱眉问道:“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就去找他,明知道蓝旗人品没保障,应该多留个心眼。”
“凭什么不找……我没想打架,是他们先动手……”叶尔柯苍白着脸郁闷。
楚晗陷入沉默,许久没再讲话。
其实这件事最后怕的是叶尔柯自己,他狡辩无非是想为鲁莽的行为找借口,此时见到楚先生不仅不安慰自己,还冷着脸,难免委屈道:“……全是我倒霉,蓝旗那贱人给我找麻烦,是要怪我咯?”
“怪我。”楚晗立刻回答。
叶尔柯被堵住,瞪着大眼睛气呼呼。
楚晗苦笑着抚摸他的额头:“当然是怪我了,秋辞起码跟我讲过十次,让我用不着原谅蓝旗,否则后患无穷,当时我不信,现在想来他说的话很有道理,不是每个人都配承受宽容和善意,我一把年纪还不懂得从教训中增长经验,非用圣母之心拖累身边人,不怪我怪谁?”
其实叶尔柯只不过是孩子心态,希望他买点好吃的、哄哄自己之类,忽闻掏心掏肺的话,反倒于心不忍:“哎呀……我就是随便唠叨,你咋还往心里扎呢?给我削个苹果好不?”
“受这么重的伤,张开眼睛就想着吃。”楚晗简直无奈。
“不吃身体怎么能好,打架之前就饿着肚子,现在都快瘪了!”叶尔柯哼哼。
瞧他这幅生龙活虎的模样,大概身体的确健康活泼的不行,楚晗低落的情绪略微平静了些,低头边弄水果边说:“怎么遇到我之后,你就是一直大难小灾的……”
“呸!”叶尔柯否认:“明明是开始走运,以前我也总受伤的好不好,打篮球还把手指戳折过呢。”
“这有什么好骄傲?”楚晗蒙上了层霜的脸终于露出丝笑意,眼神温柔地摇了摇头。
——
虽然整段纠纷都因蓝旗而起,但事情一码归一码,他并未在恶性暴力事件中出手,所以被警察好生盘问教育过,没多久就被放了出来。
飞速跑回美容院后,蓝旗立即想先溜再说,生怕再多发生些自己应付不来的问题。
结果还没来得及把箱子打包完,就被忽然拜访的楚晗堵到门口。
在面对一个曾经喜欢过自己的大帅哥,丑陋的姿态便很难露出来,蓝旗走投无路地让他进到宿舍里,主动轻声说:“我、我之前就是嫉妒叶尔柯,听闻那几个人想骗点钱来花花,才上前指点做了蠢事,真的只想气气那个小男生,没想伤害他……”
“嫉妒?为什么嫉妒?”楚晗反问。
蓝旗欲言又止。
“曾经你有机会拥有那份感情的时候,没人逼你把它踩到地上吧?案子审理时,不念旧情也该念良知,凭什么污蔑我是同伙?”楚晗冷声问道:“我装出愿意谅解的姿态,全因我内心不愿与你纠结的傲慢,不是真的原谅你!此刻我不想再听你花言巧语,只是来告诉你,如果你不立刻离开东川、再出现于叶尔柯面前,那么刚刚承受过的牢狱之灾,我还可以再让你重温一遍。”
相识十年有余,蓝旗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生气的样子,捏着手里刚刚想打包的衣服,半晌才道:“好,本来也打算走的,我老了,和小男生能争出什么来呢?”
“你不是老,你是从里到外都烂了。”楚晗一字一句道:“我这双眼睛和瞎掉也没区别,否则当初怎么可能看错你?”
话毕他便丢下个袋子,用力摔门而去。
蓝旗愣过几秒钟,有些希望袋子里装的是些生活费。
单并没有。
楚晗只是留下了张从东川返回家乡的火车票,时间正是今晚午夜。
人自己想做一件事是回事,被逼着做一件事又是另一回事。
蓝旗皱眉将票渐渐捏扁,不悦地咬紧了牙关。
——
心性耿直的好处在于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躺在医院的日子里,叶尔柯被警察做过笔录,听说那些人全被抓了之后,便没有过多纠结此事,加之同事们和王嘉的亲戚纷纷前来探望,好吃的收到手软,令他完全沉浸在快乐中,更不会再琢磨有的没的。
某天晚上二柯躺在病床上解决掉半个西瓜,忽然哀叹:“渣渣最喜欢吃西瓜了……你别总在医院呆着,回家遛狗呀,它们两个多可怜!”
“拜托出版社的妹子去溜了。”楚晗慢慢地帮他擦手:“谁有你可怜?”
“嗨,等拆了线就好。”叶尔柯大大咧咧地笑。
其实这家伙不在家,两条狗郁闷到连饭也不愿意多吃。
楚晗丝毫没有办法,既不能把它们带到医院来,更不能乱抱怨而让二柯担心,只得用善意的谎言嘱咐道:“那你得听医生的话,今天我不在的时候,又跑下床了?”
“哎呦喂,等你横尸二十四小时就知道有多痛苦……”叶尔柯完全不在意,扶着床沿又往下走:“我去刷牙洗脸。”
楚晗赶紧撑住这个多动症,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
其实腰部的伤口会牵扯很多肌肉,好在叶尔柯活得糙,疼也忍着。
等到这家伙把自己弄干净后,楚晗才简单洗漱,自然而然地陪着他躺到了并不宽敞的病床上。
叶尔柯被笑着挤到一边,抱怨道:“你回家睡好不好?我这想回还回不去呢。”
“别乱动。”楚晗轻轻地扶着他趴到自己怀里:“没有你睡不着。”
叶尔柯咬他的下巴:“少肉麻了,住院的是我,受罪的是你。”
楚晗没再听他抱怨蓝旗,自己心里却始终过不去,微微地叹口气说:“晚安,傻瓜,我倒宁愿住院的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