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近了,宫里下了学,皇帝开恩,准林佑安回府过年,林佑安带了几个宫人和张书恒急匆匆回府了。
镇南王府里,祈云正忙得不可开交,她从不知道过一个年这么麻烦,以往在北平府,她只要翘起手脚就行了,卫王妃自会料理妥当一切,哪里要她操半毫心?可是在望京,什么都要她处理,光是什么账单、礼单、支出就看得她头晕眼花,看见弟弟回府,眼睛真是瞬间比她林震威送的宝剑的光芒还要锋利尖锐,林佑安气还没喘均,就被抓了个现壮丁。
林祈云郑重的把手放在林佑安肩膀上说道:“弟弟,府里就交给你了。”
林佑安被她严肃的语气唬住了,还来不及问出:你去哪里/干什么?林祈云就哇啦哇啦的......
走了......了......了。
或者确切的说:逃......了.......了。
林佑安在连续几天、每天只能睡二三个时辰、做梦都是什么账单、礼单、账本、采购之后,深深的觉得:他姐姐真是太狡猾、太无耻了。
林祈云去了军营里,比起那些烦人的账单礼单这样那样的琐事,还是操练更合她意。
随她从府里出来的亲随都很同情林佑安世子,都暗自嘀咕:看来郡主以后的郡马得找个会操持家务的了,不然那些个油滑狡诈的管事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镇南王府忙,勇毅侯府也不轻松。
周成安夫人过世,府里没正经女主人,是由几位侍妾和管事分而治之的,周成安认为周薇也该是学习如何管理一个家的时候了,下令让负责的人向周薇汇报,周薇虽然从前也跟随嬷嬷管事学习过,可一真刀真枪上阵,难免手慌脚乱,一边揉眼睛瘪嘴哭苦,一边坚持努力不懈——
芸娘,很理所当然的被抓了壮丁,跟镇南王府的张书恒一个命途。两主从熬了两、三天,黑眼圈都出来了,硕大一个,看着好惊人。
周薇哀怨的感叹:当一个主妇真不容易啊!
芸娘深深地赞同:是啊!
继续埋头奋战。
这是周薇第一次接手勇毅侯府的家务事,下面不知道多少眼睛明里暗里的盯着,又不知道她插手触动了多少人的利益,第一战要是打不漂亮,以后日子就难了,那些人可以刁钻、刁难、落你面子的地方多了去了。
周薇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坚持努力,可是,看到堆满了半间小书房的册子,她就有一种想晕倒的冲动,那些“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圈圈叉叉让人瞳孔都重影了——
周薇跟芸娘商量:要不,请安阳郡主帮忙吧
认识久了,周薇也对祈云没了畏惧之心,经历了林曼妮退婚事件,反而觉得祈云无所不能,就差没飞天遁地了,是以一陷囫囵,想到搬救兵的对象首先是她,芸娘总觉得有怪异的地方,可也是昏了脑,一时没想到镇南王府除了准备过年,还要准备林曼妮提前的婚事,祈云怎么可能空闲?结果......
呵呵,郡主去军营操练了,听说林佑安世子恨不得拆了自己用,他还想着向她们搬救兵呢!
两主从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周薇悠然向往地感叹:当郡主姐姐真是好啊!
可以随便使唤自己弟弟,还特理直气壮!
芸娘深深赞同:是啊!
当郡主就是这么任性自由。
随即又一个激灵:弟弟?
对啊,她也有个弟弟。
秋昊天功课一般,可是算术方面很厉害,听她娘说,家里现在大小账目都归他管,厚厚一叠账本,他一会儿就完成了,三娘说:我忙一晚上也不一定能算清。
三娘自从开了包子铺,晚上有时候也跟着他们姐弟学写字,秋云山空闲也会教她,算盘就是秋云山教她打的,秋昊天旁观觉着好玩,当时就跟着学了,现在是比秋云山还要打得好,芸娘见过好好几次,那手指舞起来,帕啦啪啦的,影子都快看不见了。三娘觉得功课学不好就学不好吧,反正也没指望他考个秀才举人,能有一门手艺,便是将来家里不行,给人当个帐房先生也怕冷着饿着,很支持他学习,听说学堂的先生有时候算不明白的账目都让他帮忙算呢!
芸娘马上把主意跟周薇说了,周薇一听,那还等什么?快快把人拉来啊。
因为秋昊天是外男,不能入内院,便在外院待的地方给他腾了一间房,吩咐了两个丫鬟奴才好生侍候。
他一来,周薇跟芸娘立马轻松了不少,周薇眼感动地握着芸娘的手“我的好姐姐我的好姐姐”的叫个不停。
秋昊天用了三天时间清理大小账册,侍候他的丫鬟回来禀告:秋小公子可厉害了,账目看一眼就不用看了,那手快像鬼影子一样,看都看不到了。我盯了一会儿,眼睛都花了——她一边说一边飞快的挥舞着手学给周薇她们看,随即自己说“鬼影子”不妥,又不安的停下来,发觉芸娘病表情平常,并没有恼怒责备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说。
众人都好奇不已,周薇身旁的丫鬟便借着送点心啦、送衣服啦、送暖炉啦,各种借口去围观了一趟,回来都咂舌:我的娘亲啊,大管事也没这么厉害!
昊天把账目一一清算好,把所有的错处、漏处、可疑之处整理成册,交给芸娘,芸娘和周薇她们再对花了几天时间对账、清查,总算把以为过完年也无法算完的账目搞定了,又狠狠发落、责罚一批办事不力、贪污、亏空的管事、帐房,这才算真正轻松起来。
周薇知道林佑安那边还没有忙完,征求了芸娘意见,便得意洋洋的给林佑安写信:吾有顶好帐房,君需借用否?
林佑安见信,回了一封:解我大困,定当厚谢。
秋昊天就去了镇南王府,林佑安见了他,一愣,随即又想到既然秋小娘子聪慧非凡,她弟弟如何就就不能是算术高手、能手了?先闲谈一番,叙说了一番幼时情谊,咳咳,谢谢,麻烦开始帮忙——
五天后,林佑安也安生了。
他握着秋昊天的手,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当每天都是盘香眼的时候,就知道两目清明是多么可贵,无账一身轻啊!
“昊哥儿,你好好学,长大了来帮我,我让你当最大的帐房先生。”他这样说,然后又补充问了句:“你愿意吗?”
小昊天还没想到将来那么遥远的事,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挺喜欢算账的,那种感觉比读书有成就感多了,“如果我爹娘同意我就愿意。”他说。
“好。那你要好好学,到时候我跟你爹娘讨人。”
“嗯。”
那时候,正是年二十八,习俗“年二十八,洗邋遢”当天。
林佑安派人去给军营里的祈云传信:一切安妥,姐姐可回府矣。
那讽刺愤恨意味真是......
祈云接到信就笑起来:哈哈,这个傻弟弟又来了。
给林佑安回了口信:备好酒食,到军营来。
林佑安接到口信就疑惑了:这备好酒食,是备多少?算了,宜多不宜少。于是让管事去城中最好的几间大酒楼、大食肆,把所有能定到的食物送去军营,自己策马出城。
祈云在训练,她那些亲兵,个个年纪不大,俱精壮彪悍,便是女子,也是英姿飒爽,帅气利落,操练起来动作划一,有板有眼,林佑安看得两眼发光,直恨不得自己置身其中:他姐姐果然好厉害!
林佑安自然也知道林震威打算让祈云将来执掌军权的意思,对此毫无异议,自己的姐姐有什么不放心的?而且,他认为祈云领兵肯定比自己厉害,有这么厉害的姐姐,他乐都来不及。
年三十,林佑安两姐弟在军营里跟军士同过,共庆新年。
年初一,到宫里给皇帝拜年,然后是各门各府的礼节性往来,到了年初十,才稍微空闲,紧跟着,又是安宁县主林曼妮和德昌公子次子的婚礼,又是一番忙乱,再过不久,就到了林佑安先前跟周薇她们约定的“看花灯”的元宵了。
元宵是大节,宫里有宫宴,还有赛灯,勇毅侯的美人花灯得了一等奖,太后欢喜之下,立马赐了身旁侍候的两个奴婢给周成安,让她们好好侍候周成安,周成安只能无奈笑着谢恩了——
祈云对芸娘就此事发表意见:此二人入了勇毅侯府,你要小心,不要靠近她们。
芸娘在侯府多年,自也知厉害,太皇太后此时赐贵妾,谁知道安的什么心?当下点头表示会意。
她们出宫时已快亥时,因是元宵,城里不设宵禁,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繁荣热闹,她们在东城街市入口处下了轿,在几十兵丁将士的护卫下前行,但见满城灯火,人身喧喧,真是无比热闹繁荣,祈云首次在京城过元宵,当真开了眼界,北平府也是热闹的,只是跟望京一比,到底有了差别,毕竟天子脚下、王城之都。
街上人潮泛滥,拥挤异常,也亏得他们带的人多,别人看了他们这般阵势,也是乖觉自动避开,不然连挤进去都难,更别说闲情逸致的观灯了,各式造型的花灯映照得整条街都透亮起来,让人目不接暇,林佑安挑了一盏可爱兔子造型的灯买下送与周薇,把周薇欢喜得脸都红通透了,两人瞧着,竟也有了几分“青梅竹马”的意味。
祈云见状,“哧”的笑了声,微微斜着眼儿故意问芸娘:“你要什么样儿,我送你。”那眼色里竟带出了几分少女的柔媚,坏坏的,并且不掩饰这种坏,竟似有一种勾人的风情,芸娘莫名看红了脸,低下头低声气恼:“什么啊,我不要。”这个促狭鬼,偏生要拿她笑话人,人家那可是定了娃娃亲的未婚夫和未婚妻,她算什么啊。
祈云正抬眼看上方的花灯,想挑一盏漂亮的送她,听她她这话看过来,却又半晌说不出来,但见芸娘低着头,云鬓堆鸦,插着雅致的琉璃珠和红珊瑚的簪子,粉脸剔透,在灯火迷离的映照下,似白描着色,又多了两分艳丽,说不出的动人;芸娘抬头,就见她呆呆的看着自己,不由娇嗔地瞪她一眼,又笑着低声问:“你看什么啊?我脸上脏了?”
这一笑,让祈云的脑袋炸了一下,恰似黑色的夜幕绽放了灿烂的眼花,美得带着眩光。祈云好一会才让自己回神,笑了笑,说:“看你模样儿美呗。”接着芸娘恼怒的瞪视,又笑,“你这好模样儿倒让我想起一个灯谜‘粉脸红唇模样美,偏生是个大歪嘴’,你说什么?”
“你——”竟然说她是桃子,这个促狭鬼。芸娘抡起粉拳就要追着祈云打,惹得祈云哈哈大笑,一溜烟的蹿到了前面,其他人瞧着她们欢乐,也俱笑了起来。
一路前行,到了水河边,有人在放河灯。河灯一般是折叠成莲花、小船的形状,据说能流到天上去,教天上神仙看见,天上的身上看见了,就会帮许愿的人视线愿望,所以大家都热衷。不过,通常是在河灯里题上愿望,放一盏,捞起一盏,彼此结个不认识的山原。
此刻河里河灯盏盏,灯光流溢,闪闪烁烁,像足天上的星河,十分漂亮。周薇提议去放河灯,大家一致赞同。
张书恒给了卖河灯的人几十文钱换了每人一盏河灯,各自写上了愿景,然后放到河里,河工用长长的捞杆给他们们每人捞了一盏河灯,里面俱写了新年顺利、平安万吉诸如此类的好意头说话,皆大欢喜。
祈云问芸娘:你刚才许了什么愿望?
芸娘说哪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祈云撅着嘴,一副“就是很想知道嘛”的表情看着芸娘,芸娘觉得好笑,娇嗔的撇了她一眼:“不告诉你就是不告诉你。”
祈云发出一声不依的嘀咕,上前缠着芸娘非要她说,芸娘不肯,两人嘻嘻哈哈的耍成一团,十分欢喜,看得周薇羡慕,跟林佑安说:“芸姐儿与云姐姐感情真是好。”
林佑安笑了笑,他姐姐这般长情,多少也出乎了他意料,当初他还说她没准回去几天就忘记了呢!两人又说到了别处去。
第二天,三娘遣人来找芸娘,让她回去一趟。
芸娘回到家,三娘问:你昨晚跟谁去看花灯了?
芸娘老实说了。三娘听了点头:还好......怪不得......
芸娘不解的看着她。
原来,余府大房夫人,也就是芸娘订亲对象的母亲昨晚也去凑灯市热闹了,结果无意中就看见了芸娘跟男装打扮的祈云嬉闹的情景——
余夫人觉得芸娘实在太不检点了,出门竟然不戴纱笼,竟然还跟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余老夫人一大早就把三娘叫过去责问了,三娘知道那必然是祈云,当场就辩解了,但还是被余老夫人狠狠的敲打了一番——
祈云听后默然不语,好久才开口,“娘,我知错了,以后我会注意。”
三娘又支支吾吾,“余老夫人说,早晚要成亲的,想将婚事提前。”
芸娘大惊失色,几乎反射性的脱口而出:“不要。”又觉得自己反应似乎大了些,低了头放软了声音,“娘,我还不想嫁人。”
三娘叹口气,“娘也不想,才多大年纪啊,老夫人还说什么八_九岁成亲生孩子也有的,你年纪也不少了,算不得快了——娘看你就是个孩子,哪舍得?余府大门大户,你嫁过去虽然不会缺衣少食,可到底不比自己家里——虽然,你也总不在家,可侯爷府的小姐待你也是好的,娘如何舍得,好歹得过两三年才说。”
芸娘松了一口气,“娘,一定不能答应。我......”看见三娘诧异的、“你是不是有其他喜欢的人了”的目光,忙道,“芸娘还想在娘身边多待几年还不想嫁人——若是下次老夫人再威逼,你就用侯府小姐当挡箭牌,就说侯府定然要我陪伴到侯府小姐成婚的年纪,我是断不可能这么早嫁人的。”
三娘点头,觉得这个借口好,又犹豫的开口,“余家会这么开口,我是明白的,无非是怕你接触达官贵人多了,看不上他们家了或是发生些什么事,想将你早点拢回家放心——芸儿,你老实告诉娘,你——”
芸娘打断她为出口的说话,“娘,想哪里去了?芸儿只不过是不想这么早成亲,并没有其他原因。女儿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娘无需忧虑。”
三娘叹一口气,“我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娘就问问,也没多想......还好你爹爹也不在余府教书了,被她敲打——随她敲打,不理她。”
芸娘这才笑着赖到母亲怀里撒娇,“谢谢娘,倒教娘老夫人跟前吃苦了。”
三娘笑着敲了敲她脑袋,“吃什么苦?你这孩子......现在娇贵了,被说几句也算作吃苦,那以前算什么?她说她的,我风过耳就是了,吃什么苦。”
芸娘娇笑,“娘最好了。”
三娘看着女儿这副娇憨可爱的样子,心里叹息:余家真是......芸娘还是个小女孩......成什么亲。心里越发坚定:一定要把女儿多留几年,那时候心智更成熟了,嫁过去,也不担心吃亏。
“对了,芸娘......娘有件事跟你说。”三娘忽然想起,芸娘离开三娘怀里,疑惑的看着她——
“今天虎子他爹娘来找我,说虎子读书不行,他们夫妇商量过,想让虎子去从军搏个前程,又听说安阳郡主的亲兵都是从小训练起的,想请你安阳郡主跟前问问,还收不收人?”
芸娘想了想,点头,“我去问问。只是成不成,我不敢担保。”
三娘笑了笑,“那自然的。”
祈云听说了,大方的应了:“行,你带来我看看。”
张屠户战战兢兢的带了虎子来镇南王府给祈云相看,祈云看着虎子高高壮壮,力大如牛,很满意,但先对张屠户先声明:“人我可以收下,但我不会因为跟秋家、芸姐儿有交情就对你儿子有所优待,要当我的亲兵要经过考核,他训练后能通过,我自然一视同仁,该奖该罚,断不偏颇,若不能,我顶多送些钱银让他回来或者当个普通的兵,或有生病损伤,我也俱不负责,该怎么着就怎么样,你可愿意。”
虎子跟几个调皮鬼溜到城外军营偷看过,那些兵士衣甲光鲜、兵器凛冽,可威风了,还不待张屠户出生,先朗声:我愿意。
张屠户叩首,“但随郡主安排。”
于是祈云就让人把虎子带到兵营,先随她带来的亲兵做些简单的训练。
昊天听说虎子去当兵了,又难过又羡慕,难过好朋友走了,羡慕好朋友以后也是威风凛凛的兵士,只可惜自己一副弱弱的身躯——随即又想到林佑安对自己说的话:对啊,他可以给世子当帐房。问三娘和秋云山:爹、娘,我可以给世子当帐房吗?世子说让我好好学算术,以后给我当大帐房。
三娘觉得这也是出路啊,王府的大帐房,那可不简单!说,“世子愿意聘用你,那自然是极好的,娘和你爹爹怎么会不愿意?”
昊天点头,从此越发专心学习算术的门道了。
元宵过后,祈云就要回北平府了。
芸娘戴了纱笼去送别,祈云看着她那小心谨慎的样子,戏语:“难不成掉眼泪还怕我看见?”
芸娘:......
祈云笑完,忽然伸手不舍地抹了一把芸娘的脸,叹气,“今日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你珍重。”
她语气那么郑重其事,生生把芸娘原先决意忍藏的眼泪逼了出来,祈云看她泪眼婆娑,内心也十分伤感,伸手抱住她肩膀,像是把人拢在了怀里,低声说,“别哭了,还会见面的。”放开前,又用仅两人可闻的声音低声道:“我收到父王密报,鞑子犯境,米粮可能会涨价,你家,备多些。”然后放开,深深看了一眼芸娘,在她还来不及抬眼,毅然转身上马,一夹马腿,绝尘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