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宋子恒又往周边跑了几趟,不只他和琼州官员,还有被苏婉戏称为冤大头的那群琼州富商,组了个考察团,走到第三趟,便又拉到一笔赞助费过来。
有了钱,琼州城以外的地儿也开展了如火如荼的灾后重建工作。
琼州周边这么多县镇,若要亲自盯着,宋子恒也分/身乏术,况且他是一州之首,要打理的事务远不止这些,不能日日混在基层。不过他如今已有自己的人手,官员向他投诚的不多,就小猫两三只,衙役却已经对他言听计从了,宋子恒挑了几个信任之人,组成监察小组,每日只在个县镇替他盯着。
宋子恒在琼州坐镇,遥遥掌控着各地的工作展开。
事态眼看着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琼州城内的百姓生活已经走上了正轨,虽有衙门补贴,这场灾难给他们带来的损失仍不小,却让他们头一回对父母官有了期待和依赖,如今生活苦一些,却是有奔头的,生机勃勃,各地的赈灾工作也进行的很顺利,各地知县陆续送上书信,对宋子恒歌功颂德感激不尽。
苏婉为宋子恒感到高兴,却又隐隐有些担心。
这日,刘妈笑容满面的在苏婉耳边说了句话,低声问:“夫人,可要现在找个大夫来瞧瞧?”
“不了,暂时别闹大,惊动相公就不好了。”
刘妈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换成了满脸不解:“为何不能叫老爷知道,这是好事啊。”
“现在又没确定,万一猜错了,岂不是叫人空欢喜一场。”
正巧小绿端了东西进来,刘妈拉着她道:“小绿你也来劝劝夫人罢,这么大的事,哪能不告诉老爷又不请大夫的。”
“小姐瞒着总有小姐的道理。”小绿抿唇,不过顿了顿,却又道,“不过小姐也不必这般小心,大牛哥说了,前头都快忙完了,近日一切顺利,小姐委实不用担心会耽误到姑爷忙正事。”
“你们不懂。”苏婉另有隐忧,又不便多说,只摆摆手,“这事先这么定了,你们都别给我说漏了嘴。”
“什么说漏嘴?”宋子恒冷不丁进来。
苏婉有些诧异:“相公今日回来这般早?”
“前儿忙完了,难得抽空陪陪娘子,娘子不乐意?”宋子恒玩笑了句,又问,“你们方在说什么?”
小绿和刘妈对视一眼,都有些欲言又止,苏婉却道:“没什么,你们先下去罢。”
“是。”两人放下手中的东西,出门去了,顺道将门也带上。
宋子恒倒也不追问,走到苏婉跟前,拉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抚了抚她眉头:“娘子这幅神情,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没有困难。”苏婉拿眼睛看了宋子恒几眼,叹气道,“只是有些担忧而已。”
“对我?”宋子恒挑眉,挨着她坐下,轻笑道,“娘子说说看。”
苏婉倒也不客套,径直问:“相公几番邀请富商,从他们腰包里可有掏出上万贯银两来?”
“娘子想的不错,确实有上万贯了。”
“他们这些人奸诈狡猾,钱定不会白给,现在吐出多少,日后定要全部拿回去。”苏婉顿了顿,继续道,“然而距离相公递折子上去,已经二十多日,若朝廷愿意拨款赈灾,想是早就有回应了,现在半点消息也无,指不定就是不想管,到那时相公如何与琼州富商交代?”
宋子恒却没有立即回答,看了苏婉几眼,瞧见她眉头微锁,委实担忧的样子,忽然又笑了,半点不将苏婉的担忧放在心上,反而问:“娘子担心的便是这个?”
“我难道不应该担心?”
“没有,是我疏忽了,未曾想告知娘子。”宋子恒笑着揽着苏婉的肩,将她带进自己怀里,温声道,“娘子听我细细道来。叫他们先补银子,等朝廷救济下来再还给他们,不过是场面话,朝廷自来不理琼州这是,每年大大小小的飓风要发生几回,若回回都救济,岂不国库都要掏空了?”
“当然这群人自然也知道,不过我既然敢叫他们掏银子,自然能从别处补,只是不是直接用银两罢了,他们想卖我面子,又想得里子,更吃定我不敢在琼州如此玩弄他们,是以即便知道,这银子出得也是甘愿。”宋子恒说着,小指勾着苏婉的发丝绕了绕,声音变得越发温柔,“之前怕娘子不爱听这些事,没有细说,娘子也不曾问,没成想竟一个人装着如此心事。”
苏婉看似乖巧的窝在他怀里,手上却不客气,揪着他腰间的肉拧了一圈,“你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几乎睡觉的功夫都不够,我哪好意思拿这事来打扰你。”
“是为夫错了,娘子饶命。”被琼州所有百姓崇敬、视为天人的宋大人,毫无形象的在宋夫人手下求饶,“为夫定吸取这次教训,再也不敢了。”
“你的教训还在后头呢。”苏婉收了手,不客气的道。
宋子恒眉心忽然一跳,刚想追问,被苏婉打断了,她又道:“那你不指望朝廷拨款,为何还要写折子上去?”
“朝廷不拨款,然琼州富商做了此等好事,我自然感激在心,不忍他们做好事不留名,便想尽力给他们争取个善人的称号。”
苏婉忽然一动,眼神发亮的看着宋子恒,宋子恒一派风光霁月的道:“上万贯银两,向圣人换个善人牌匾,想来圣人也不会吝啬。”
“相公此举,怕是不只为了给琼州富商谋福利罢?”苏婉挑眉看着宋子恒。
宋子恒仍笑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悠然反问:“娘子何出此言?”
“正如相公所说,琼州飓风也不是一两次的事,这些富商得了圣人亲自夸奖的善人头衔,日后再遇到百姓需要救助的时候,总不能袖手旁观,不然被人拿来做文章,上报了去,岂不是欺君之罪?”
“娘子聪慧,我先前竟还没想到有这好处。”宋子恒故作惊讶。
苏婉推了他一把:“装模作样,其实你早算得门清。”
虽是这般说,苏婉心里却还是有些自豪的,自豪完了又不免笑自己善变。
她自来不爱精于算计之人,因着在娱乐圈,周围来来往往都是戴着面具过活,说话行事都不能随意,生怕不小心就被别人当成把柄攻击了,提防着别人,别人也提防着自己,日日过这样的生活,委实有些心累,是以苏婉自己生活中交的朋友,便都是傻白甜。
她也想过自己不一定会孤独终老,说不定哪天累了,退了圈,找个顺眼的男人领证去国外生活。
只是万万没想到,要与她携手共白头的男人,是个人精,算计人的时候还能一派云淡风轻,看着别提多无辜。
更没想到的是,她竟然爱死了他这样儿。想是正应验了那句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活了几十年,苏婉头一次发现自己骨子里有些抖m因子。
宋子恒不知道苏婉在想什么,感觉自己锁骨被猫咬了一口,有些痛,更多的确实痒,勾起他某些男人都有的冲动,宋子恒不由笑了,将苏婉一把抱在自己腿上,双腿分开,她便跨坐在他身上了。
苏婉却没理会他的心猿意马,继续问:“相公还没说,你要从什么地方补偿他们?”
“娘子容我卖个关子可好?”
“好呀。”苏婉收回担忧的心,笑眯眯的道,“正巧我也有事瞒着你。”
宋子恒委实心跳了慢半拍,忙问:“娘子瞒了我什么?”
苏婉学着他刚刚的语气,笑眯眯的问:“相公容我卖个关子可好?”
“不好。”宋子恒毫无压力的认错,“方才是我想岔了,夫妻之间本该坦然相对,隐瞒之类的,委实不妥。”
苏婉坐在宋子恒腿上,看着便比他高出些,稍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还轻佻的捏了捏他的脸,调笑道:“我倒觉得这也是种情趣,好像比之前更爱相公了呢。”
宋子恒顿了顿,有些不知该不该继续问下去,他委实料想不到自家娘子能有什么瞒着自己,这种突兀而来的不确定之感,让他有些放心不下,想了想还是道:“我不否认娘子的说法,偶尔有些小秘密确实无伤大雅,可是多了反倒不美,容易产生距离。”
苏婉瞧见他的眼神,不忍再逗下去了,笑着道:“行了,不是什么坏事,相公就当我想给你惊喜罢。”
“什么惊喜不能现在说?”宋子恒见苏婉退让了,反倒有些不依不饶。
苏婉一本正经的胡扯:“所谓惊喜,自然要找个最合适的氛围,才能发挥它最大的效果。”其实她现在还不确定,怕贸然说了反倒是一场空欢喜。
是人都有这样的心理,越是神秘的,不可说的,越让人抓耳挠腮想要立刻知道。宋子恒着实被苏婉这句话勾得不上不下的,哪还有先前半点心猿意马,一副心思全放在琢磨是什么“惊喜”上了,见苏婉确实坚定,顿了顿,索性换了个策略:“娘子不想知道先前问题的答案?”
“我现在不想听了。”
“我想告诉娘子怎么办?”
苏婉摇着头,做足了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你求着我听我也不听。”
宋子恒只能叹气:“娘子赢了。”
苏婉勾唇笑了笑,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好整以暇的问:“相公今日得了闲,可有什么安排?”
宋子恒刚想说话,门毫无预兆的被推开,伴随着宋良辰中气十足的声音:“爹,绿姨说你今儿得了闲,我来找你玩啦!”
宋良辰小短腿跑得飞快,又因个子小,动静也不大,所以门毫无预兆被这般来势汹汹的推开,苏婉和宋子恒都没有准备,她还坐在宋子恒腿上来不及下来。
被宋良辰瞧了个正着,小家伙可不知道什么叫尴尬,他很不高兴,觉得被爹娘抛弃了,大喊道:“爹偏心,良辰想你这么久了,你都不来看我,躲在屋里抱娘!”说着又瞪了苏婉一眼,眼神写满控诉,“娘羞羞,这么大人了还坐在爹腿上!”
刘妈和小绿追了过来,到了门口却忽然止住了脚步,默契的拦着要冲进去的几个孩子,刘妈低声道:“乖,跟着绿姨去隔壁屋子吃东西。”
孩子们说小不小,四五岁,正是记事的年级,又离开父母,多少也是懂眼色的。
他们来琼州时什么都没记住,就记得他们爹娘头一次表情那么严肃,让他们一定要记得小少爷的身份,不能忤逆更不能欺负他,那时他们还不明白为什么,小小的心里却都记住了,再到了琼州,他们才渐渐明白,自家跟良辰弟弟是不一样的,刘奶奶、照顾他们的大姐姐,还有大栓娘,都在耳边念他们如今的造化,是小少爷给的,他们要听小少爷的话,要懂得感恩,好好学习,日后报答这份恩情。
说的多了,再不懂,这些事也如洗脑般根深蒂固在脑子里,是以也没人问良辰弟弟在屋子里,他们怎么就不能去,乖乖的被小绿带着去隔壁吃零食了。
只胆小心细的大栓问:“咱们瞒着良辰偷偷吃东西,他会不会生气?”
刘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柔和:“无事,小少爷不计较这些。”
二栓却拍了拍蠢蠢的亲哥:“咱们给他留一点,他不会记仇的。”
刘妈在旁听得更自豪了,可不是,自家小少爷最是大方不过的,才不会计较这些。
宋良辰也无瑕计较,他正沉浸在爹娘悄悄在一起玩,不带他的悲伤之中,并不肯听解释,大声道:“你们太过分了,再不道歉,我就不理你们了!”
苏婉早已从宋子恒腿上下来,夫妻俩并排而坐,看着站在地上的矮豆丁,气势却异常高涨的模样,苏婉莫名有种遇到了教导主任的即视感,两人从善如流的道:“是爹娘错了,良辰就别计较这回罢。”
“事不过三。”宋良辰板着脸,将新学的东西灵活运用,“再有下次我真不原谅你们了。”
宋子恒其实很想摸一摸儿子的小脑袋,连“事不过三”都知道,还用得如此贴切,他儿子简直是神童。只是小神童现在威严正甚,被教训的父母档还不敢轻举妄动。
许是满意于他们的认错态度,宋良辰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大摇大摆的走到跟前,手脚并用,爬上了宋子恒一条腿上,而后小胖腿一蹬,想要也占据苏婉的腿,结果高估了自己小胖腿的长度,底盘太大他根本吃不下来。
反倒是苏婉忍俊不禁,已经不客气的笑倒在宋子恒肩上了。
宋良辰正在为自己努力扩张着领土,只是心有余力而不足,再怎么蹬腿都蹬不上去,反倒累出了一身汗,他一抹额头,忽然放弃了,也从宋子恒身上下来。
宋子恒有些惊讶,心道他儿子平日可不是这么轻易放弃的性格。
才想完,小家伙又卷土重来了,他换了个策略,爬上宋子恒的腿后,翻了个身,仰躺着,然后小短腿也成功搁在了苏婉的腿上,豪气的宣布道:“你们的腿都是我的,以后只有我能坐!”
“年纪小口气倒是不小。”宋子恒拍了拍小家伙的头,“为庆祝熬过铁飓,今儿街上有庙会,想出去玩就快些起来。”
一听到“出去玩”三个字,宋良辰哪还管领土不领土的,一骨碌从他们身上滑下来:“真的?”
“今儿允许你玩到晚上回来。”
宋良辰是个讲义气的小朋友,自个儿得了好消息,不忘记小伙伴们,得到肯定的回复,便风一般的跑出去了,只留下他萌萌的小奶音:“我去告诉他们!”
苏婉看着他儿子欢快离去的背影,回头看向宋子恒:“可是夫子一事有着落了?”
“娘子聪慧,已经选好了,可以叫人收拾一间学堂出来了。”
苏婉点头,在心里默默的为宋良辰点蜡,好日子终于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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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良辰不知道自己就剩最后的狂欢了,正兴高采烈的在街上转悠,他到琼州这么久,府里衙门都摸熟了,街上却来得不多,尤其是逛庙会,破天荒头一回,是以瞧什么都新鲜,吃的,玩的,用的,连人家摊子上挂着的灯笼都想摸一把。
苏婉和宋子恒在小家伙们身后,有家丁和刘妈他们一眼不眨的盯着,倒不用离太近,远远瞧着他们在一家卖当地小吃的铺子前排排站住,都是琼州特产的,椰子糕椰子饭椰子角椰子糖,琳琅满目的摆在摊子上,看得小家伙们眼睛发直。
小贩一抬头,瞧见几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愣了一下,随后目光又被当中穿红色锦袍的小公子给吸引住了,心里赞一声不知谁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如此精致。小贩娘子已经止不住泛滥的爱心了,柔声问:“小公子,你们想吃什么?”
刘妈刚想说自家小少爷吃不得外边这些东西,却被宋良辰一口气指着摊上所有吃食的霸气劲打断了,“这些我都想吃!”
“小少爷……”刘妈想劝一声,姗姗来迟的苏婉笑道,“想吃就吃罢。”
“夫人,小少爷脾胃弱,万一受不住怎么办。”刘妈劝了句,又看向宋子恒,“不如少吃点,您说对吗老爷?”
“受不住也是他自找的。”
就没见过这般听娘子话的男人,还是一州之首的大人。刘妈心下嘀咕,却也只得点头,从荷包里掏了钱准备递给小贩。
已经吃食都装好了的小贩却迟迟不接过去,他借着灯笼,瞪大眼睛看了好几眼,终于能够确定,激动的道:“大人?宋大人?!”
“宋大人?”小贩娘子声音突然拔尖,看着跟前如神仙眷侣般的夫妻。
一时间周围的百姓也都听到了,小心地靠了过来,还有旁边的小贩大着胆子招呼道:“大人和夫人可要尝尝小人做的文昌鸡?配方是祖传下来的,吃过的人都说好……”
宋子恒还没说话,宋良辰机灵的大眼睛已经扫过去了,眨呀眨的,卖文昌鸡的小贩便麻利的装了一份,招呼道:“小少爷给您……”
宋良辰扭过头冲他爹娘眨眼睛,苏婉看了刘妈一眼,刘妈意会,笑着过去,一面接过一面问:“多少钱?”
“不敢收不敢收,这是给小少爷吃的。”
“你们做点小买卖也不容易,哪能白吃你们的。”刘妈说着掏出钱袋,递过去一两银子,小贩早知道知州大人最爱护他们,不肯占分毫便宜,也不多说什么,接过去道,“大娘稍等,我给您找零。”
说着飞快的拎了好几串铜钱塞进刘妈手里,客气的笑道:“好吃您再来。”
刘妈握着沉甸甸的铜钱,心知小贩找多了,他装了整整一只鸡,如何也不能只要这点钱,二话不说的又留了几串到他铺子上,自个儿拎了三串走,还笑言:“小兄弟这般做生意,怕是要亏不少了。”
众人皆发出善意的笑声,小贩挠了挠头。
刘妈又折回去接了小吃铺的包裹,照例给了钱,宋良辰当场就拿了一包跟小伙伴们分享了,宋子恒夫妻只在一旁笑看着。
围观百姓瞧他们一家人如此平易近人,也俱大着胆子打招呼。
“小少爷真是优秀,长大了定能成为大人一般的人物。”
“宋夫人瞧着也是温婉贤淑,与大人站在一起可谓是男才女貌。”
宋子恒最近被百姓热情相待,被这么围观并不觉得不自在,苏婉也是早已习惯被追捧,宋良辰就更没有受半点影响了,他今天绝对是收获最丰盛的一日,走几步就有热情的百姓塞了吃食过来,或是不值钱却精巧的玩意儿,还有人特意去庙里求了平安符。
吃的玩的用的全都有,可谓是满载而归。
百姓就是如此,你对他们好,他们点滴记在心里,回报的方式也淳朴又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