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孙长算没有打算去雨前楼, 所以这个晚上, 他们还是在昨天下榻的来福客栈住着。这是个一般的客栈,没有院子,上房在他们眼中也只能还算干净。
他要了壶茶, 坐在窗前慢慢的喝着,外面的月色很好。房间里炕席烧的很足, 这么去看月色,只有美丽, 而没有寒冷。曹氏将东西都收拾好, 来到他身边:“早些睡吧,不要再喝茶了,走了觉又要休息不好了。”
“无事。”孙长算拉着她的手坐在椅子上, “你觉得, 这章家如何?”
“大郎问的是哪方面?”
“随便哪方面。”
曹氏想了想:“章夫人看起来是很和善的,虽是小县城的, 衣服样式跟不上京城, 却也不寒酸。章相公我没有见,不过当人先生的……想也是不差吧。”
“那章姑娘呢?”
“章姑娘……没咱们家七姑娘好看呢。”
孙长算一怔:“怎么好好的又提起七姑娘呢?何况满京城又有几家的姑娘能比得上咱们家的七姑娘?”
“不是,早先我觉得这章姑娘一定是非常好看的,要不也当不起公子特意提起,可今日一见, 虽然也不差,但却不是我想的那样。”
“你这才是妇人心思呢,三公子又怎么是那为美色所误的?他既然特意提到章姑娘, 那必然是因为章姑娘不同于一般的姑娘,心有丘壑……”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抬头含笑的看着曹氏。曹氏本来正温顺的看着他,接触到他的目光,就有些慌乱,“大郎、大郎为何这么看我?”
孙长算笑了:“夫人莫要担心,我虽有些抱负,却是不会坏三公子的事的。公子在家中的情况我又不是不知道,若是别人也许还能换个主子,我却是不能的。”
他娘就是王道安的乳娘,他八九岁的时候就跟着王道安做小厮,后来年龄大了,就是长随。若没意外,以后就是管事,而他的孩子将来也是很有可能跟着王道安的孩子当差的。他跟王道安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不跟他,还能跟谁?
曹氏羞涩的低下头:“我知道大郎是明白的,只是我想,咱们是为公子做事的,不要惹他不开心就好。”
“你放心,我自然是会为公子好好办事的。”但若是章家不行,那就不要怪他了……虽然昨天知味的情况令他震惊,不过他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不甘。当然,这些他也就不会对曹氏说了。
柳氏经过两天的打探查看,终于帮孙氏夫妇看中了一小套房子。这房子是个一进的小院,房主是一对老夫妻,身下只有一儿一女。女儿是早就嫁人了,儿子则常年在外经商。今年终于在府城安定住了,就想把这老夫妻接过去,但这对老夫妻一是舍不得嫁在附近的女儿,二是故土难离,三来也是自己生活没什么不适应,也就不是太想走,直到上个月老太太染了风寒,缠绵病榻将近一个月,这才想到儿子身边。这一走,恐怕是不会再回了,就合计着把院子卖了,正巧柳氏来问,也就赶上了。
柳氏见这院子虽小,但也有五间房,收拾的也整齐,院子里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坛,种着白菜。若是不讲究,只用把家具再上层漆就可以搬来住了。只是离他们的住处是远了点,可好歹还在一道街上。当下就有些愿意,带着倩姐来看,倩姐也觉得合适,最后就以六十两的价格把这院子买了下来。然后当孙氏夫妻再来的时候,就给他们说了这件事。孙氏夫妻都是一惊,他们来的时候王道安已经有交代,所以他们也就以为是要在章家住下的,虽然这章家也没什么地方了吧,但他们本就是下人,也没什么好讲究的,却不想他们竟是可以在外面单独住的?
“这、这如何是好?”曹氏心下高兴,却还是觉得不妥,“我是来做针线的,又哪有在外面住的道理?这不行,这不行。”
“你做针线又哪里有天天做的道理?我们家总共才几口人?哪里有那么多衣服要穿啊。就算是天天,你白天来了,晚上回去也不耽误事。”柳氏笑道,“而且你和孙管事才成亲不久,这把刚成亲的小夫妻分开,我可做不来呢。”
一句话把曹氏说的又高兴又害羞,一个劲儿的道:“夫人就来取笑我,姑娘还在呢。”
到底心中愿意,曹氏推辞了几番,见柳氏是真心实意的,也就受了。去看了院子,更是欢喜,回来对孙长算道:“将来就算有孩子也够住呢。”
孙长算心中也是高兴的:“先委屈一段日子,等再过段时间,有了成绩,给你买个小丫头就好了。”
他们虽是下人,在王府的时候并不做什么活。曹氏原是王道安姨娘的大丫头,平时也是有小丫头跟着的。若他们留在京里,他家里也有一两个下人,虽不能说过着少奶奶的生活,很多事情也不用亲自动手。而这出来了却要亲自劳作,所以孙长算就觉得有些对不起妻子。其实就算现在买丫头,他们也能买得起。他们出来时代的银子并不少,他娘怕他受苦,更是偷偷的给他塞了个银票。但寸功未力,什么事都还没做,就先买了丫头怎么也说不过去的。但若是将来生意好了,那就无所谓了,像雨前楼各地的管事。丫头、妈子哪个少了?顶着王府的招牌,比一般的乡绅过的都要滋润。有的大管事得了体面,儿孙里还有做官的呢。
曹氏却觉得无所谓,摇了摇头:“不急呢,大郎好好做事就好。对了,大郎这两日天天外出,却是在忙什么?”
“也没什么。”见曹氏还看着他,一哂,“章姑娘让我把这青茗的大街小巷都走个遍,记录下每个街区大概有多少户,住的又都是什么样的人家。”
曹氏瞪大了眼:“这又是要做什么?”
“也许,是想让我对青茗熟悉一下吧。”孙长算说的有些漫不经心。他觉得倩姐这是在给他下马威呢。王府里就是这样,来了新人,会让你先做些杂事。那些事情做不做都无所谓,关键的是要让你知道规矩,知道听话,同时也算是一个观察。性子好的会处事的,可能就会得个好差事,相反,就有可能一辈子做杂役了。
知道这点,他心中是有些不舒服,不过也决定让倩姐看看他的本事,就算是这无足轻重的杂事,他也能做的漂漂亮亮的!
曹氏知道的抱负,上去握着他的手:“大郎尽管在外面闯荡,家里一切有我。”
孙长算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的在她手上捏了一下。
青茗县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不算长岛和月牙湖,周长大约十五公里,从南到北,走的快的话不过一两个时辰。但要把每一条街道都走一遍,还要统计出大概有多少户人家,那就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孙长算存了这口气,天天寅时就起床,不到戌时不回家,早午晚三顿都在外面凑合。几天下来,不说人瘦了,连鞋底都磨平了。回到家中,两条腿沉的几乎抬不起来。
一开始曹氏还持鼓励的态度,再后来,就心疼了起来:“章姑娘让你走,你还就真走,就不能坐个车?那每个街道有多少户人家就非要你一个个去数,就不能到县衙里去问问?官府里登记的不比你自己看的清楚?”
孙长算摇着头:“娘子莫再说了,帮我捶捶就好。”
曹氏一边心疼着,一边帮他锤,第二天到章家的时候,就忍不住说了起来。本来,柳氏母女并不急着她来上工。家里专门放个针线人,那是大户人家才有的规矩,像他们这样的家里,其实真不怎么能用的上。需要什么衣服,自可以找专门的铺子。而要有个什么帕子啦荷包啦,柳氏的手艺就足够了,小桃红现在做的也很能不错了。
而孙氏夫妻呢,现在还住在客栈。曹氏看不上原有的家具,所以一件没留,全部都处理了。而房子呢,她也想重新粉刷一遍,这些本该是男子来做的,因孙长算有别的事情,柳氏就派了尤妈子帮着协商处理。虽然这些事都有专人负责,但曹氏自己要做的也不少。家具要重新看,锅要重新打,碗筷要重新买,铺盖什么的都要添置。她又是一个有要求的,不想随随便便凑合,所以这些事情也就更要费时间。所以柳氏母女就想着,待他们家里收拾妥当了,再来也行——其实不来也没什么。倩姐估摸着,这曹氏其实就是为了方便往来才被派过来的,毕竟孙长算是一个男子,总不好老往内院跑。而有这么个曹氏,就算跑也有借口了。
但曹氏却觉得,既然来了,就不能在家歇着,虽然家中也有一大堆的活等着她吧,但那是他们家的事。所以她每日上午都去章家,下午才做自己的事情。不过她到章家,也没什么事给她做。一般就是她和小桃红春花一起吃吃早饭,然后就是她陪着倩姐聊天。这是真聊天,自她来了,倩姐就拉着她问东问西,倒也不是专问王府或者王道安。京城的风土人情啦,各府有什么八卦啦,她都有兴趣知道。曹氏和她聊的时候,一开始还有些担心,慢慢的也就放开了。
而且倩姐言语幽默,虽然有些词句让她听这疑惑,却并不刺耳,所以她也愿意和倩姐东说西说,并觉得这章姑娘真是个好的。不过这章姑娘再好,这累着自家男人了,那也有些不太好了,所以这一天她说了孙长算的辛苦之后,就道:“姑娘,我们家大郎是一心做事的,真没别的心思,否则三公子也不会派他来了是不?”
倩姐听了一笑,托着下颌直勾勾的看她。曹氏一开始还笑着,后来就被她看的有些挂不住了,不自然的在自己的脸上摸了摸:“姑娘是觉得我说的有什么不妥吗?”
倩姐摇摇头:“这话,是孙管事让你来说的吗?”
“怎么会呢?他呀,就一心想把姑娘指派的事做好呢。”
“那就好。”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孙管事在外面走的路多了,你晚上用热水多给他泡泡脚,还可以放些姜驱寒,现在外面是冷了。要是长出泡了呢,那就先扎破,以后磨出茧子自然就好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曹氏长大了嘴,看她的目光简直就像她头上突然长出了两根角,饶是她性子柔顺,一股火气也蹭的一下冒了出来。这叫什么话?这叫什么话!你让他做事也就做事了,反正我们就是来干这的。但你怎么能这么说?一点体恤一点温情都没有,合辙这不是你家人你不心疼是不是?但你哪怕是装装样子呢?我们到底是三公子派来的,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吧,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所以等孙长算晚上再回来的时候,她就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最后还愤愤的道:“我原本以为她是个好的,谁知道竟是这样的!这是真把大郎你当下人看呢!”
“我本来就是下人啊,好了,不要再气了。”孙长算宽慰着她,心中也是万般不服。心想就是三公子也没对他这样,而这个倩姐,一个秀才的女儿,不过是被三公子高看了几分,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了,这样的人,又能成什么事!
虽然这么想了,他下面却没有懈怠。用了十天的时间,不仅跑完了青茗的大街小巷,统计了人口,还抽空和每条街道里的老街坊聊了聊天,了解其中的情况。所以这天出现在倩姐面前的,就是一份不仅有数字还有论述的报告,倩姐见了也不免有些惊讶,细细的看了一遍,抬起头赞道:“孙管事真是用心了。”
“不敢,不知姑娘是否还觉得合用?若是有哪里不妥,我再去看了改过。”
“没有什么不妥,我这里也有一份东西,要请孙管事来看。”她说着,也拿了一叠纸过去,孙长算接过来一看,只见第一行就是:“青茗县,南北长约四公里,东西宽约三公里。共有大小街道二十六条,其中六条大道,二十条小道,另有四十七条胡同……”
孙长算一怔,抬起头就见倩姐正微笑的看着他,他嘴唇翕动了一下,没有说话接着往下看。之见下面不仅有各个街道的名称、长度,住了多少户人家。还记录了每条街道上有没有做生意的,做的又是什么生意。若是有卖吃食的,上面更详细的写了大概卖的都是什么,生意如何,开了多长时间等等等等。
这是一份比他所记的,更要详细数倍的报告。孙长算看完,沉默了片刻:“我不明白,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孙管事莫气,来,喝杯茶。”倩姐笑着推给他一个杯子,“我知道孙管事此时一定在怀疑我是不是存心戏弄。既然手里已经有了这份资料,为何又还要让你这么劳累。”
孙长算没有说话,只是静默的看着她,倩姐又拿了一份资料出来:“孙管事请看,这是现在青茗县知味的加盟店。这里有加盟咱们家各种生意的。”
孙长算低头看了,一开始他没什么感觉,但在倩姐手指有意无意的引导下,他开始关注其中的数字关联:“这是……”
“加盟是个新鲜的东西,但再新鲜,说到底,还是要顾客捧场。短期来看,越多人加盟咱们,利润越大。但青茗就这么多人,知味再好吃再有市场也不可能无限制的扩张。那这就需要一个度,多少人有一个知味能令知味的生意红火?什么样的人更愿意到知味?而知味又要怎么开才能发展的更好?我觉得,这些都是需要做功课的。”倩姐一边说一边在那条纸上来回的划着,“长岛是不用说了,这个集市不仅是面对青茗的,府城的、外地的皆有。文光街就是青茗最大的商业街,虽然大店林立,但一般百姓也会去逛。所以这两个地方都有咱们的铺子。而在其他地方呢,咱们的加盟店就有的多有的少了,有的根本就没有,比如像这集庆街。住的都是青茗真正的有钱人,他们是不会来知味的。但出了集庆街,咱们就有三个加盟店,这一是因为马道街本来也是商业街,二来则是因为附近住的都是有些闲钱的人家。这样的人,更适合咱们知味。所以虽已有三家,却也还有生意。”
说到这里,倩姐抬起头:“孙管事毕竟不是咱们本地的,我若一来就让你看这些资料,就算说的再多,恐怕也不够清楚,怎么也比不上让你亲自跑这么一趟。现在我相信孙管事是真的对咱们青茗了若指掌了,下一步不用我说,也是该知道如何走了。”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孙长算听了除了发懵就是震惊。还可以这样?生意还可以这么计算着来做?这是什么做法,和大掌柜交的完全不一样啊!可是、可是……他的目光在两份资料上来回转动,突然脱口而出:“西门!西门是一个地方,府城的车马都从这里过,做涮菜做砂锅都有市场。”
倩姐听了抚掌大笑:“三公子果然没找错人,这涮菜,正有人要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