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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章文庆很纠结, 章文庆很痛苦, 这要是过去,他就大包大揽的拍着胸脯认了。不就是让老三在家里住一段日子吗?这算什么?就算让老三以后跟着他都行啊!

可是现在他不敢拍这个胸口了,虽然不想承认, 可心中也非常清楚,这个家……对外还是他是一家之主, 但他能做的事真不多了。他要动银子?那除了私房钱就只有找妻女报备。

早先他也不是没有试着从铺子里拿钱,可现在的铺子是四家分股, 哪个掌柜都不敢单独给他钱——事实上他头一天去要, 第二天就遭到了全家人反对。柳氏追着他又打又骂,说他不顾她的死活:“早先你从铺子里拿钱也就罢了,好歹都是自己的。现在还有大姐二姐和女儿呢!就算你不顾女儿, 也顾顾大姐二姐!逢年过节的你还有脸在我姐姐面前站没有?家里是缺了你吃还是缺了你喝?你要钱!你要钱做什么!”

柳氏可不是空手, 而是拿着扫床用的扫把,抽的他真不是一般的疼。他有心反抗, 给柳氏一点颜色看看, 弘毅和天儿就在旁边站着,女儿更在一边嘤嘤的哭:“爹,你要钱就说啊,谁不给你了?这你突然到店里去拿,知道的, 会以为你有什么急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怎么样了呢。你每月有零用, 要应酬我娘也会另给,你现在还去柜台里拿是干什么的啊,大姨二姨问起来我们怎么回答啊。”

“男人身上哪能没有钱?”

他抓着柳氏的手,柳氏的眼却瞪得比他还大:“那男人还要养家糊口呢,你养了吗?你养了吗?你中个秀才,一个月才多少粮,够做什么?你要觉得那粮食多,自今天起你就别在家吃饭,所有用度都从你那粮里来扣!我们不占你一丝一毫!”

“够了啊,我不也没拿到吗?你还想打死我?我、我、我……”

“你什么你?你要休了我吗?”

柳氏挺起胸膛,直视着他,他和她对视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败了下来。休?先不提两人的感情,就是这现实处境也令他知道柳氏是休不得的。所以最后他只是悻悻的说了一句:“你变了。”

这已经是服软了,哪知道柳氏还不依不挠:“我变了?我哪里变了?要变也是你逼的!你又想拿钱?又想拿钱干什么?是不是又勾搭了什么马氏、牛氏、杨氏?”

马氏拿就是章文庆的软肋,一被提起顿时什么气都没了。当下他就松开了柳氏的手,悻悻的回到屋里,把自己关了一天,当时他真有一辈子都不理其他人的想法。可是当天晚上,倩姐就亲手做了份虾米皮肉末蛋羹端到他屋里。这蛋羹没有放油盐,就是用虾米皮和肉末来调味,既有蛋羹的香气,又有虾米皮的鲜味,还没吃,章文庆光闻那味道都忍不住吞口水了。

“爹,你还在生气吗?”

想着白天这闺女也没少说他,章秀才很有骨气的没有答话,倩姐一笑:“爹连我也怪了?可是,爹爹,我是真怕了。咱们这铺子才开起来,日子刚好过,要是再出来一个马氏,那我和娘都不要活了。”

“……你们想多了。”

倩姐一拍手:“我知道爹必不会再犯那错,这次到柜台里,也就是手里想有点银子。”

章文庆顿有知己之感:“你说我一个大男人,还是个秀才,身上没有个几百文……说出去都要被人笑的。”

“可是,别人又怎么知道呢?爹,你看你穿的都是好料子,这吃的也不比谁差,在家里是不说了,要有个什么应酬外出,娘也会再给你钱,你不说谁又知道你身上没钱呢?”

“可是……”

“爹,你就让娘安心点吧。来,吃了这碗蛋羹,再找娘道个歉,就又都好了。”

章文庆觉得,是因为那蛋羹太香了,他才会端起碗。至于过后为什么又会找柳氏道歉……嗯,这主要是女儿告诉他,男人给自己的老婆道歉没什么丢人的,就是哄呢!

而自那以后,他就再没到铺子里要过钱,而他的生活呢,也一日日的好了。住的比过去更好了,穿的不说更好,总没有更差,这不才过冬,柳氏就说要给他做皮袄了,还问他是想要狼皮的,还是兔毛的。他选了兔毛的,不是不想要狼皮,而是自他那件狼皮袄在老宅那边丢了后他就有些膈应。

想到这里,他也不纠结了,放下碗:“娘,这事我做不了主。”

“什么?”章老太太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娘啊,这让老三一家住过来,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而且我觉得你这个点子不怎么好,你说老三一家出来了,老宅那边怎么办?这到底是不是分家?不是的话,老三一家出来做什么?是的话那不是老三什么都没带吗?那这对他太不公平了。”

“这就是个过度,就是让老三在你这儿住一段时间,不住长的。”

“我知道,娘,可还是那句话,我做不了主啊。”要放在过去,这话他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哪怕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呢,他也要硬着头皮撑下来。但现在,他已经没这个顾忌了。

章老太太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就流出了泪。章文庆顿时慌了,连忙去给他擦:“娘、娘,你有话好好说啊,这是做什么?”

“老大,娘的日子难过啊。”章老太太抓住他的手,“我不想给你说,你都不知道多么难啊。”

“娘,你说、你说。”

“你说你们兄弟三个,我是偏了老三点,但我为什么偏他?老大有心眼有能力,出了这么多年的车,到底攒了多少钱我都不知道。但不管他攒多少,这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姑娘的。大郎娶的那个,这还没有成亲呢,光礼钱就送了二十两。下面收拾屋子,整治宴席,少说也还要再有个三十两吧?大郎这样,二郎也不会差了。这下面还有个兰姐,王氏肚里又有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但不管是什么,都还要再出个三五十两吧?老大就算攒了点,给这些儿子姑娘们花花也没多少了。你说我能指着他什么?他能以后给我好好养老,就是我修来的福分呢。”

“娘,你不要这么说,大哥、大哥总不至于如此的。”

“你大哥是不会,但还有个王氏呢。唉,不说这些了。老三呢,这还不知道以后还再添不添孩子,可只是眼下就有四个了,小三小四还要读书,以后还要考试,你当初是怎么读书的你还知道吧?那银子能花的少了?可老三有什么本事呢?不错他也会赶车,可是他笨啊!要没有老大,他在西门能立的住?早被人挤兑死了!老二啊,只有你,是咱们家读书读出来的,又只有你,眼下的日子过的最好,你说你不帮衬着他们点?谁还能伸把援手啊!”

“娘,我没有说不帮。”

“那就让老三他们住过来!”

章老太太义正言辞,章文庆的脸皱成了苦瓜。他左看看右看看,原本天儿弘毅是和他一起吃早餐的,但因为章老太太来,弘毅就先避开了,天儿虽说已经过继来了,到底和小三小四那种亲孙儿不同,见了章老太太问了好,就也跟着他哥跑了出去。所以此时堂屋里只有他一个——他万分希望能来个人帮他解围啊!

“娘,这不是你说让他们来就来的。”

“我知道我说的不管用,你说啊!”

章文庆的头都大了,在焦急无奈中,他突然灵光一闪:“娘,这先不提我这边,就是老三那边,你同他说了吗?你说让他来他就来了?要是万一他不来呢?我这不是弄的里外不是人吗?”

“他怎么会不来?他……”

“你没同他说吧。”不等她说完,章文庆就道,“我说娘,你还是先去问问老三吧。放心,我这边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那什么,时辰也不早了,我要先去上课了,总不好让学生们等太久。尤妈子尤妈子?给老太太准备点吃的,娘,这灌汤小笼包你没吃过吧?尝尝,可好了!”

说完,他再不停留,抽身而起,几乎是一溜小跑的到了前院。而那里,吕先生已经就位,他班里的学生也在弘毅的带领下摇头晃脑的温习着昨天的功课,没有窃窃私语的,没有在下面做私活的,更没有偷偷睡觉的。他看了,暗暗的点了下头,觉得倩姐的这个流动班长带着温书的法子的确不错。

“起立!”看到他,弘毅停下,一声口号,所有的学生都站了起来,然后一起鞠躬,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礼,“先生好!”

他点着头,慢慢的站在了讲台上,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再次回到了身上,对于目前的处境他真是再满意不过了。

他满意,倩姐和柳氏也还算满意。

虽然章老太太来的时候,倩姐还没有起床,柳氏也还在梳妆,可她们还都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当时倩姐就想去看看,还是柳氏说要等等,倩姐一想,也是,这不能有个事就让他们来顶,调理了这么久,也该看看成果了。虽然章文庆没有严词拒绝,但这进步已经能说是显著的了。过后,母女俩一边在倩姐的房间里吃这早餐,一边讨论着这件事。

这小笼包她们昨天已经吃过一次了,倩姐不想一大早就吃这油腻腻的,就换了豆腐脑和葱花饼,这两样都是从外面老字号买的。大块白嫩的豆腐上浇着汤汁,洒着葱花、香菜花生仁。葱花饼是煎的,外脆里嫩,泡在豆腐脑里吃又香又酥,此外还每人有一盅虾皮肉末鸡蛋羹,这却是尤妈子一早蒸的了。

饭好吃,气氛也轻松,柳氏道:“其实就算让你三叔一家住过来也没什么,你三婶不是那惹人厌的。”

“那也不能这么住进来,否则奶奶那边不定有什么想法呢。”

柳氏点点头:“你爹回来问起怎么答?”

“就用爹的话回呗,看看三叔那边是怎么想的。我估摸着,三叔还不愿意呢。换我我也不愿意。”

“也是,你爹算是家里供着上学了,分得多得少都没话说。你三叔这些年可没少跟老大吃苦,这时候不分一头骡子走一定是不甘心的。”

“还有房子。我要没想错,大伯首先想的一定是要让日子继续就这么过,要是不行呢,那就少分东西。大哥马上就要成亲了,二哥也是眼看的事,他一定不想三叔把房子分走。我大伯这个人啊,是向来只能沾光不能吃亏的,就算有奶奶,也不会把三叔该得的都给他的。”

柳氏叹了口气:“真不行,咱们就帮帮他们,总不能让他们连住的地方都没。”

“娘,你这心思是好的,可事不能这么干。要是娘真担心三叔他们一家没房住,那不如照我说的做。”

柳氏疑惑的看着她,倩姐趴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柳氏皱起眉:“这不行吧,不见得能成呢。再怎么说……不行不行,这不好。”

“有什么不行的?难道那件事娘就不觉得憋屈?虽然咱们早想到了他们会这么做,可他们真做了,那就是不顾情分吧?娘你觉得不好,那是你心软,别人对咱们可软过?那时候咱们难成什么样子啊。”

柳氏叹了口气:“这都过去了。”

“是过去了。可娘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咱们的摊子不成功,咱们会落到什么境地?或者那马氏要是真的怀孕了,有他们帮着,你我母女俩又会怎么样?”倩姐冷笑着,她当时会选择那条路,是她觉得那么做最符合当时的情况,也是她初来乍到还不成熟,可就算是那时候她也不是心甘情愿的。

他们是运气好,又站起来了,还过得不错,万一运气不好呢?其实在马氏那件事上她最恨的并不是马氏,马氏是可恨,但站在她的立场上还可以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个和离的女人独自带着女儿,遇到章文庆这样的当然是能扒就扒——自然,她这是可耻可恨下流的,不过她是为了自己。

但章家大房那些人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