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恭敬地走入了殿中,又恭敬地对着商青黛一拜,“下官拜见娘娘。”
“本宫还以为杜御医心比天高,不想伺候本宫,竟连汤药都要使唤药徒送来。”商青黛这话说得冰凉,语气之中还是有些小小的怨气。
杜若会心笑道:“娘娘误会了,因为方才下官去写了读书心得,又怕娘娘不能及时醒酒,伤了身子,所以才劳烦药徒先把汤药送来。”说完,她看了一眼汤药的位置,那碗汤药已被芷兰用银针试过,确定无毒。
“那么快便写了读书心得?”商青黛饶有兴致的看着杜若,眸光之中皆是柔情。
杜若点点头,走到了汤药位置,亲手端起汤药,“这药得趁热喝,否则药效就不好了。”
商青黛却摇了摇头,“本宫倒想先瞧瞧你写的读书心得。”
杜若只好把汤药放下,恭敬地将读书心得拿出,双手呈到了商青黛眼前。
商青黛接过了那张折好的白纸,打了开来,上面只写了两个字,“正心。”眸光更是柔了几分,她嘴角的笑意似是越发地浓烈了起来。
“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有些医道之事,要与杜御医讨论。”商青黛挥了挥手,给芷兰递了一个眼色。
“诺。”芷兰点头带着其他宫娥与内侍退出了大殿。
“杜御医,这边请。”商青黛示意杜若去屏风后的案边,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扬声吩咐了芷兰一句,“芷兰,去把本宫的铜人取来。”
“诺。”芷兰点点头,快步将商青黛的铜人取来,放到了案上,又静静地退了下去,将殿门关上了一边,生怕冷风吹到了商青黛,让她身子受凉。
这相当于她们两个人难得的相处,商青黛忍不住伸出左手来,在长袖的遮掩下紧紧抓着杜若的右手,生怕错过这相处的每一刻时光。
杜若笑然看了她一眼,用余光扫了一眼殿门的方向,确定那边刚好卡了视角,并瞧不见这边,又确定了屏风上的牡丹绣纹刚好可以将她们两人的身影遮挡得更模糊,终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飞快地在商青黛脸颊上啄了一口。
商青黛蓦地红了脸蛋,她白了杜若一眼,低声嗔了一句,“才写了正心,心便歪了,当心本宫摘了你的脑袋。”
杜若却摇头轻笑,紧了紧长袖下紧握的双手,低声道:“夫子想要我的命,什么时候都可以拿去……”
“你得好好的!”商青黛眉角一挑,这句话虽然没有说出口,可杜若却已了然。
杜若悄悄地在她脸颊上又啄了一口,故意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娘娘,下官有一事不明,这针已扎入铜人的耳后大穴,这‘牵机’之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商青黛心头一酸,她也奇怪,却也有些庆幸,当日她明明是用了这牵机之法,为何杜若还是能记起过去一切?
“人与人之间,穴位深浅有些差异,或许是入针浅了些。杜御医,你来扎一针看看。”
“诺,娘娘。”
杜若微微低头,左手好像在拈针往铜人刺去。
两人在殿中故意把讨论医道的声音放大,这些声音传出殿来,外间的宫娥与内侍听上一阵,便觉得甚是无趣。
商青黛看向杜若耳后,她记得当初娘亲教她这最后一针的时候,娘亲说过,牵机若施展完成,那穴位所在必定有个小漩一样的肉疙瘩,只要仔细辨认,必定能看出来。
商青黛记得,当初她就是戳在这个穴位上,可那儿并没有出现肉疙瘩,她伸出手去,摸了摸,只有微微的突起。
终于,她想明白了,为何杜若还能记得她。
杜若侧脸看见了商青黛恍然的表情,问道:“娘娘可否为下官解惑?这一针到底是怎么回事?”
商青黛的眼圈微微一红,“这一针刺得浅了些,牵机其实并未成功。”她说着,凑到了杜若脸侧,压低了声音,哑声道,“那时候……我最怕的便是你真的忘记了我……所以……力道终是没有下足……”
“原来如此。”杜若恍然大悟,却用左手手指沾了沾水碗中的凉水,在案上直接写了一句,“为何要我忘记?”
商青黛知道杜若这是谨慎处理,有些话不能这样直白的问出来,更不能哑然写在白纸上。商青黛佯作要给她示范针法,扬声道:“本宫教你这一针的针法,看清楚了。”
“诺。”
商青黛也沾了沾凉水,在她边上写了一句,“宋王逼我。”
杜若震惊无比地看着商青黛,不敢相信看见的这句话。
商青黛笃定地点点头。
夫子从不骗她,当年若不是真遭遇了什么变故,是绝对不会让她忘记她的!
一阵凉意泛上心头,杜若又想到了一件事,她抹去了案上的水痕,沾了点凉水,口上赞道:“娘娘,这一针甚妙啊!下官佩服!”
可指尖却在案上写了一句——“灵枢院可知你我相约野栈之事?”
商青黛摇了摇头,眸底满是惊色。
杜若的脸色甚是苍白,她再次抹去案上的水痕,再写了一句,“宋王在何处逼你?”
商青黛写道:“野栈之外。”写完,她故作骄傲地大声道,“杜御医,要想落针如本宫这样娴熟,回去之后还要多研习才是。”
杜若抹去了水痕,突然开始瑟瑟发抖。
商青黛忧心地看着她。
杜若倒吸了一口气,在桌上写了一句,“提防宋王。”
商青黛会心点头,却瞧见了杜若眼底的泪光,她看得心疼,忍不住想去帮她拭去眼泪。
杜若在中途抓住了她的手,紧紧贴在了心口,两滴热泪却滴在了商青黛手臂上。
“阿若……”商青黛低声唤了一句。
杜若哑然摇了摇头,她再次倒吸了一口气,终是在案上用水写了六个字——“爹娘之死,蹊跷。”
商青黛恍然看着杜若,她从来都不是蠢钝之人。虽然不知道阿若的爹娘到底是遭遇了什么?又是何时离开的人世?可是从杜若的反应来看,此事与宋王定是逃不了干系!
殿中的两人突然没有了交流的声音,外间的宫娥们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了。
商青黛清了清嗓子,佯作写了一张什么递给杜若,“这是本宫写给你回去研读的医书,回去好好研读,过几日本宫再召你来讨教。”
“诺,多谢娘娘提点。”杜若涩声应了一声。
外间的宫娥们这才舒了一口气,原来是娘娘给杜医官写书单呢。
杜若亲手将案上的水痕抹了个干净,她平复了情绪,松开了商青黛的手,准备要离开这儿。
有些事,她还需要找水苏理一理。
商青黛担心地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摇头,低声道:“不准胡来。”
杜若笃定地点点头,像是给商青黛一个承诺。
“娘娘,再不喝醒酒汤药,药效可是真的要不好了。”杜若说了一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端了汤药又走了过来,亲自舀起一勺,吹了吹,“恭请娘娘用药。”
商青黛怔怔地看着杜若认真的模样,低声问了一句,“你还真把本宫当病家了?”
杜若点头道:“今日给娘娘请了脉,发现娘娘神虚气浮,脉象偏弱。所以下官斗胆给娘娘熬了这碗养血安神汤,待娘娘服用之后,必能好好睡上一觉。”说着,杜若将药勺喂向了商青黛,心疼地看着她,很小声地说道:“娘子若是熬坏了身子,我会心疼的。”
商青黛心头虽暖,却从杜若的眸底看出了另外一层哀伤来。
她顺从地喝了一口杜若的喂来的汤药,却示意杜若放下汤药,她低头抓过了杜若的手,在她的掌心上写了八个字——为君守身,如玉无暇。
杜若不敢相信地看着商青黛,她已是大燕宠妃,又怎会从未被临幸过?
商青黛还以为杜若是没看清楚她写的什么,她急得沾了沾凉水,准备在案上再写一遍,却被杜若按住了她的手。
“我信你……”
杜若紧紧握住她的手,再次贴回心口,她心疼得厉害,再也顾不得那么多,狠狠吻住了她的唇,拉着她闪到了窗边。
这儿从门缝处根本看不见她们,从窗口也瞧不见她们。
给她们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太短,给她们两个人相守的天地又太窄,这一瞬,杜若只想用这个吻告诉商青黛,自己有多心疼,多后悔自己记起一切那么迟,让夫子一个人在深宫中煎熬整整三年。
该花多少心思,才能守身如玉,在这深宫中活下来?
然而,再不想分开,也不得不分开。
再多的眷恋,再多的相思,现在也不是一诉衷肠的时候。
杜若松开商青黛唇瓣的瞬间,她发现商青黛眼眶中闪烁着泪花,她正色看着她,低声却霸道地说:“以后你别想丢下我,我们两个不准谁离开谁!”
“傻子……”商青黛含泪轻笑,她抬手刮了一下杜若的鼻尖,笑然偎入杜若的颈窝之中,仿佛这三年所受的一切苦,都被杜若这一吻消解,这三年所尝的彻骨相思,也因杜若这一句话药到病除。
就让她任性地贪恋一瞬她的怀抱,贪恋一瞬她的温度,贪恋一瞬她身上的淡淡药香味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