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女朋友?”李昱东玩味的重复了一遍,眉间阴霾丛生。
骆笑立刻惶惶的推开他,往边上跳开了几步。
上次重逢后他的冷酷还历历在目。那样的阿昱让她心悸,她再也不想再见一次了。
那就逃吧。可惜天下之大,竟没有李昱东找不到的地方。
到时候她又该何去何从?
骆笑敛眸,惶惶不安的同时许多疑问也在心头轧过。疑问太多,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你怎么找来的?谁告诉你了?那个混蛋会让你来?还有费然去哪里呢?
而到最后骆笑才发现,自己最想问的也不过是这句:“李昱东,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清清冷冷,萧萧素素,只一眼就让她心痛欲裂。
她努力睁开泛酸的眼角:“怎么,再贴上点毛就可以去当猴了?”说完她咧嘴笑了笑,边上的郭一刀也讨债的笑了起来。
李昱东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嘴角的线条抿得更加笔直。
骆笑讪讪,就差临阵脱逃。但现在餐厅里,他们三个已经成了目光的焦点,要是她现在就落荒而逃,不知道八卦会怎么传呢。毕竟这里太小,开车绕一圈也只是几个小时的事。
骆笑只好对郭一刀说:“这是我朋友。”
她的余光扫到李昱东倏然握紧的拳头,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捏成一团。
李昱东的眸光微微一闪,很隐没了所有的情绪。只是握紧的拳头,再也没松开。
骆笑听见李昱东轻松的语调:“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骆笑松了口气,却对上郭一刀质问的目光。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而已”两字,李昱东咬得极轻极慢,稍稍敏感,就会觉察到里面的暧昧不明。
他这是何苦?!骆笑觉得窝火。他这么暗示郭一刀,要是外婆知道他来了怎么办?外公被李鸷打死,外婆被李昱东气死?
骆笑这么一想脸瞬间煞白,身体不能控制的颤抖。
郭一刀冷笑:“朋友?哪有朋友一见面就这么热情?”
他的目光落在李昱东和骆笑相扣的手上。骆笑抽手,却被李昱东握住。他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转眼看他:“你们第一次见面就确定关系——我如果是热情,您就是猴急吧?”
郭一刀尴尬:“那倒……不至于吧。”
李昱东大而化之的笑:“不至于?”他略一点头,目光状似无意的在骆笑身上带过。
他眉毛微微一挑,骆笑的心尖也跟着轻轻一颤: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他跟踪她,刚才又装一无所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了报一箭之仇,所以才这么戏耍她?
骆笑几乎有些恼羞成怒了。
李昱东接着问:“能不能借你女朋友叙叙旧?”
他说得诚恳,甚至微微欠了欠身。听在骆笑耳里却异常刺耳。她又自作多情了吧?或许李昱东真的只是想叙叙旧而已,她却像一个傻瓜般欣喜若狂。
叙旧,叙什么旧呢?就荒唐的过去做个了结,声明他们之间只是错误罢了?
骆笑恶毒的猜想着,有种被撕裂般的痛楚。难怪过了五年,她还是没长进的选择了落荒而逃。
如果说逃离他是种凌迟,那和他面对面则是油煎火烹般的痛。
骆笑苦哈哈的咧嘴:虽然是她不仁不义,不过李昱东郁闷她的本领,也是无人能出其右的。
郭一刀支支吾吾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被将了一军,进退两难。
最后他说:“要不添张椅子一起吧?”
李昱东轻笑:“好,打扰了。”
郭一刀说:“还行,一般打扰。”
说完还颇为自得的看着骆笑,让她有种把他一拳打扁的冲动。
李昱东倒是显得波澜不兴,只是瞥了骆笑一眼。接着他就擦着她走了过去,脚步坚决,态度决断。
骆笑的小指勾了勾,最后还是颓然伸直。她怔了怔,迈过几步坐到李昱东对面。
骆笑说:“要不要喝点什么?”
李昱东很客气:“谢谢,不用。”
骆笑又问:“那吃的呢?”
李昱东略一颔首,叫来侍者点了份牛排。
接下来大部分等待的时间,郭一刀在滔滔不绝,骆笑在发呆,而李昱东则是交叉着双手,侧首沉思的样子。
牛排做得颇快,不久瓷白的盘子就被推到她面前。
“我记得你不喜欢吃鸡肉。没记错吧?”李昱东依旧温温润润的笑,说话的时候已经把两个人的盘子对调了一下。
郭一刀看过来,李昱东微笑:“习惯了,抱歉。”
郭一刀只好继续骨科学的问题。
李昱东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接着很自然的吃了一口。
骆笑瞪大眼睛,他找不痛快来的吧?!
而郭一刀也已经反映过来,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虽然拖老实人下水并不厚道,但骆笑更怕一个人面对李昱东。
她试图挽回:“我和很多朋友都这样的。”说完她又补了一句:“没什么吧。”
“没什么?!”郭一刀叫了出来,骆笑立刻讪讪。
她忽然想到,好像郭一刀多次委婉的问自己是不是处女。但她和李昱东现在,最多间接接吻吧?反应是不是太大?
郭一刀冷笑:“骆小姐,你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朋友?!”
说完那双手的其中一个手指,就照着骆笑的面门戳过来。
李昱东眼睛极快的一眯,接着不轻不重的叫了一声:“郭医生?”
郭一刀的指尖滞了滞。
“她是我的朋友,请你放尊重点。”
接着他说:“女人是娶回家宠的,不是让你凶的。”他看了眼骆笑,“我也是最近才明白这个道理。”
骆笑只是埋头吃饭,闻言手一抖,握着的汤匙滑了出去,落在光可将人的地板上“叮”一声。接着这么一兜一转,最后还是停在了李昱东脚边。
骆笑和汤匙同病相怜。她这么费劲的一兜一转,还是逃不出他的手心。
幸,还是不幸?骆笑自已也搞不清楚了。
而李昱东已经弯腰捡起,放在桌子的一侧。骆笑的目光追着他的袖口过去。他的袖口雪白挺括,映在暗红的桌面上,看得骆笑又是一呆。
此时的画面缓慢如同默片:骆笑落魄潦倒的垂着肩膀,低着头表情有些怔忡。而她面前的男子,面容略显憔悴无奈,越过桌子向她伸出手来。接着她抬睫,他垂首,阳光路过在各自眼里留下吉光片羽——接着画面凝固,渐渐定格成一副泛黄褪色的素描。
画是一种有距离感的艺术,你可以欣赏,但很难插足。
很不幸的,郭一刀意识到这一点。
接着他发现,在这对狗男女面前,他炮灰了。
他脸上闪过泄气的表情,但还是不甘心。
郭一刀把钱拍在桌上:“这是餐费。说好aa,我不占女人便宜!”
然后,就走了?走了!骆笑完全傻眼,再也承受不住周围的目光,头一撇开始埋头苦吃。
至少这样,她就不用对上李昱东过分锐利的眼睛。
郭一刀走后就只剩下他们面对面坐着。
骆笑张了几次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拿着刀叉在牛排上划拉,接着说:“其实他猜得很对。”
“嗯?”
“这样的朋友,我……还有很多。”
李昱东的身形一滞,接着说:“骆笑,你没必要来刺激我。”
他眼里的光芒慢慢折叠收拢,接着又变成一团漆黑。骆笑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似乎能看见有水泽在他眸子里间或闪动。
接着又是一阵心悸。
她犹豫了半天,问:“你好吗?”
李昱东不答反问:“那你好么?”
骆笑连忙答:“我很好!你呢?”
继续这样的话题真的很蠢。但骆笑实在找不到什么办法来掩饰她的心慌意乱。
她现在心跳如擂鼓,浑身的汗毛都因为他紧张的竖起来。这时候再要求她的智商,明显是苛刻了。
好在李昱东还算配合。他弯唇一笑:“我还不错。”
听得骆笑一阵失落。她现在的心情很矛盾。她当然希望他好。不是因为她多高尚,毕竟两次甩人骗人的是她,如果他黯然神伤,她良心也不好过;可他这么肯定的告诉她他过得好,骆笑心里又开始泛酸。
细细碎碎的醋意逼得她又问了一句:“那她呢?”
李昱东装傻:“哪个她?”
骆笑不耐:“你的那位!”
李昱东正慢条斯理的就着她的酒杯轻啜,闻言他多看了她一眼。
他垂眸想了想接着说:“我的那位刚才告诉我,她很好。”
骆笑猛的抬眼看他,动作太过急迫险些带倒桌上的刀子叉子。她一脸诧异,更确定的说是懵了。
他的意思是,他和费然没什么,他的那位,一直都是自己么?
骆笑呆愣良久,嘴角翘了翘,表情快哭了。
她叹气:“阿昱,你这又是何苦?”
刀叉划下去,果断决绝的把骨肉生生分开剥离。骆笑一瞬间的心有戚戚。
她闭了闭眼睛,恳求道:“放过我好不好?”
李昱东微微一哂:“那谁来放过我?”
他眉间一片倦色,阳光落在他身边还是一片冰冷。他身边是落地的窗户,窗户的另一边行人穿梭如织,熙熙攘攘。
此情此景下,前所未有的疲倦袭上心头。骆笑眼里的惶恐就这么轻易的动摇了他的决心。
李昱东犹疑的时候,骆笑已经开口。
她的手指和手指纠缠在一起,颤抖得厉害。她狠狠吸了一口气说:“李昱东,其实你早知道了吧?”
李昱东浑身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他想制止她开口,但她还是残忍的继续下去:“其实你早就知道我和那个混蛋——也就是你父亲的那段过去,对吧?”
她眼睛明亮,微微含着孩童般的顽劣笑意。
李昱东略略垂了垂头:“是,没错!但那又怎样?骆笑,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他心里刺痛,表情变得异常急迫,急迫得让人于心不忍。
骆笑嘲讽一笑:“你不介意?”她摇了摇头说:“你骗人!”
李昱东苦笑:“我怎么骗你了?”
李昱东注意到骆笑的手指绞在一起——这是她挣扎紧张时的小动作。
注意到他的目光,骆笑连忙松开手抬头看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有着孩童般的迷茫。
她颤抖着嘴唇控诉道:“李昱东,你以为你真的不介意么?不对,你介意,非常介意!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为什么瞒着我假装不知道?说什么‘给我一个理由呆在你身边’?可笑!是给你自己一个安心享受父亲情人的理由吧!”
接着是一声轻响,玻璃与水晶撞击的声音,淡红的酒渍随着晶莹的碎片四溅,折射出饱满明亮的光泽,“哗——”的一声。
李昱东真的是怒极了,手里还握着残缺的酒杯,青筋暴起。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只是脸色煞白的看着她,眼里有着难以置信。
原来她是这么想他的,这么想他的!
她说得对,他介意、很介意,非常介意!但绝不是她认为的那种介意。
一想到他们曾贴得那么近,一想到她也曾在他身下无助的颤抖,一想到她会在他面前露出可爱的羞赧神色——他就介意的发疯,并不因为他是他的儿子,只因为他是个男人。对她深爱到霸道的男人。
李昱东声音发苦:“骆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但骆笑只是摇头,眼泪滑下,像两匹缓缓挂下的白绫,轻易就让他窒息。
李昱东可悲的发现,他已经山穷水尽,理屈词穷。他曲起手指,微微向她欠了欠,骆笑立刻害怕得弹开,椅子在地上摩擦“吱——”的一声厉响。
李昱东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笑容恍惚。他忽然发现,对他而言,最残酷的不是散尽千金,不是众叛亲离。她无心流露的防备才最让他寒心。
他扬唇浅笑,嘴角的线条第一次这么无力:“骆笑,你真是这么想的?”
他抬眸看她,眼睛里一片令人心碎的混沌。骆笑不由的咬住下唇,一个“对”字她用尽力气都说不出来。
“我瞒着你是因为我介意?骆笑,是的,我介意。我介意我和他的血缘让我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我介意我没早点出现,你才会吃那么多苦;我介意明明身处幸福却知道它不能长久。是的,我介意。”
骆笑有些泣不成声了,鼻子眼睛都变得红肿。
她说:“我知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骆笑表情无助,像个溺水的孩子。
他曲起手指接下她的一滴泪,触感冰凉,忽然就变得不忍心。
骆笑嗫嚅:“阿昱,你不是爱我么?爱一个人不是要让她快乐么?”
“在我身边,你不快乐么?”
骆笑闻言,果断而迟疑的点了点头。
餐厅里正放着演唱会的录音,有人在声嘶力竭:
你要风,我就给你风。
你要雨,我就给你雨。
你要自由,我只好给你自由。
李昱东眸光动了动,他伸手揉揉骆笑哭得凌乱的头发。
他眼里含着心疼:“骗人的是你吧?”
“骆笑,你放心,没有你我也能过得很好。你不用这么赶人。”他从兜里抽出一包烟,把一根烟夹在指间,却没有掏打火机。她送他的zippo,他连碰一碰的勇气竟然都没有。
他不再看她,只是说:“你走吧。”
骆笑犹豫,又听见他问:“骆笑,你会忘了我么?”
问完他自己也觉得很蠢,右手撑在额上有些尴尬的笑起来,眉间写着淡淡的落寞。
骆笑嗫嚅,越过他看向虚空:“我不会。”
“我也不会。”
她说:“我不爱你了。”
李昱东抬头看着天花板:“我也是。”
骆笑怔了怔才转身走了。她关门的时候带出一阵风,他抓不住。
等骆笑走过街角,李昱东起身出了餐厅。他斜靠在墙上犹疑了一会儿,还是掏出打火机点上。
烟雾缭绕里他眯起眼睛,漆黑的眸子如同破碎漂离的冰川。
没有人知道他此时此刻的想法:骆笑,答应我永远不要忘记我;因为一想到你会忘了我,我就再没勇气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