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纨绔 > 38、该隐(下)全文阅读

啸音停顿,干净利落,没来由的空落感缓缓扩散。

背冲力震得费然的手狠狠一麻。她愣愣的看了眼手心,又愣看了看对面,嘴角翘了翘,开始放声大哭。

李昱东举起枪,不甘心的扣动了几下。

“空枪?”他颓然的说,肩膀往下垂了垂。

表情不是不失望。

而现场的人,基本还处在呆若木鸡的状态。

刚才那位大小姐到底干了什么了?!

那银白色的,是抢?!

对,开枪,她竟然开枪了!

而这位新老板,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好不容易控股费氏,他不去大摆筵席竟然想自杀?!

如果不是那位大小姐不够胆,现在已经血溅当场了吧?

他到底想干什么?!

李昱东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他只知道费然掏枪的时候,自己受到了巨大的蛊惑。

死亡摆在他面前仿佛一场盛宴,黑暗隐没了宾客的脸,只有晶亮的眸子清晰可见。

他知道,宴会即将开始,他们都等着他入场。

这么想着他就扣动了扳机,毫不犹豫。

那个瞬间他很想问问骆笑:

借着一场死亡,你会不会长久的记住我?

借着这种愧疚,你会不会彻底的原谅我?

他走投无路,真是没有办法了。

他倒想把真心掏给她看,但那又能怎样?血糊糊的一团,估计会把她吓一跳——那个连杀鱼都会掉泪的骆笑。

李昱东敛眸,心脏又有那种无法过血的感觉。他把蹙起的眉头慢慢展开,吧眼里最后一丝心绪也眼去。

再抬眼时,他的眸子里已经是一片冷然。

既然没有死,那现世的一切不得不继续。

他的声音在会议室里盘旋,有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我很好奇,费小姐的枪是从怎么来的。”

他的黑眸不着痕迹的压迫着四周。接着他问:

“在座的诸位,能给我一个说法么?”

“看样子是没有。”他解开袖钉又系上,自言自语般的,“我是问警方还是直接找费小姐的哥哥?”

这一局布置得多么天衣无缝。费威是军方的高官,那她妹妹手里出现枪支——这后面的联系,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费然脸上立刻一片兵荒马乱。

她明明记得里面是有子弹的,她明明记得!

对了,她进来的时候被一个男人撞了一下。那个男人……是不是叫做乔卓南?

那就是说,李昱东早知道里面没有子弹,他自导自演了一场陷阱让她往里跳?!

费然越想越肯定,毕竟她不知道乔李两人已经闹翻了。

猛的揪住李昱东的衣袖,双目赤红:“李昱东,你、你真是好样的!”

李昱东微一垂头,笑得很绅士:“谢谢夸奖。”

接着他单手撑住会议桌:“我有事先走,各位继续。”

说完他利落转身,一身劲装的老者跟在他身边。

出门后李昱东侧头吩咐:“陈叔,这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黑衣老者略一点头。

李昱东接着补充道:“注意分寸。”

黑衣老者轻笑。

李昱东有些尴尬的揉揉眉毛:“我不习惯欺负女人。”

粗噶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古怪的笑意:“少爷,你太心软了。”

李昱东但笑不语。

李昱东驱车去了城东,目的地是一家幼儿园。

他有些懊恼,要是让他的属下知道他有事,指的是在幼儿园盯梢,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感想?

他捋平身上的褶皱,下车靠在门上。

他掏出一盒烟,拿出打火机的时候动作顿了一下。

打火机上有着圆润的金属光泽,他看了看,笑容微微泛苦。

他拢起手点着烟,任指间的火光慢慢蔓延。烟卷从指间絮絮的落下来,推进如同慢镜头。

风有点大,李昱东紧了紧身上的风衣,又伸手拢了拢火。风赶着空塑料瓶在地上打滚,发出“吭噔吭噔”的闷响。

从远处取景,画面像极了一帧压抑的默片。

这时空气里传来悠扬的钟声,不远处的铁栅大门缓缓打开,一群小孩子冲了出来,把萧瑟的味道冲得一干二净。

整个画面鲜亮起来。

李昱东几乎下意识的躲进车里。

左腿收进的时候他就被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住。

宁可扬起笑脸,伸出肉呼呼的小手:“假爸爸!”

李昱东的脸色一变。

宁可沿着他的腿蹭蹭蹭的爬上来。手拱成小小的弧度,附在他耳边说:“爸爸,不要生气。亲妈妈在。你是骆笑妈妈的,对不对?”

李昱东楞了一下,才说:“是。”

宁可搂着他的脖子往后看:“骆笑妈妈呢?她去哪儿了?”

“她走了。”

“走了?”宁可眼里满是不解。

李昱东觉得言语无力。他想了想说:“你妈妈她……”他缓缓微笑,“不要我了。”

宁可长长的哦了一声,手鼓成小包覆在他眉间。

李昱东挑眉:“怎么了?”

“爸爸很……”宁可摸了摸下巴,“可怜。”

他又追问:“为什么不要了呢?”

他刮了刮他的鼻子:“因为她不喜欢我。”

“她告诉你的?”

“她写信告诉我的。”

宁可又长长的哦了一声。他接着说:“那一定是假的。”

李昱东的眉毛高高的挑起来。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不敢当面说?”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不敢当面说?宁可清脆的童音仿佛当头棒喝,李昱东整个人都在嗡嗡的响。

所有的细节在他脑里飞快的掠过,李昱东发现骆笑的逃亡漏洞百出。

之所以没有发现,或许是因为他在这场感情里投入太多。多到他忍受不了她一点点的背叛和刻薄。

爱得如履薄冰。

而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去找她。

夕阳下行,在他眸子里照出一片暖色。

他卑微的想:他要一个当面的解释,应该不算过分。

这时穿着白色制服的女子一路小跑过来,向他微微欠身:“打扰了打扰了!”她一边又冲着宁可嚷道:“快出来!”

宁可撇了一下嘴,屁股一撅,顺着李昱东的腿又滑了下来。

“妈妈。”

宁夏在他额头上一记暴栗,宁可捂着额头呵呵傻笑,圈住她的腿赖着不走。宁夏叹了口气,把小胖墩捞了起来。

李昱东看得有些出神。

他一开始还担心宁可过得不好,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宁可和曾经的李昱东不一样。他是所求不多的孩子,所有人都会喜欢。

“这位先生是……”

“李昱东。”

宁夏皱眉表示记下,轻轻拍了拍宁可的后背。

她是不善言辞的人,遇见异性的时候尤其容易窘迫。

踌躇了一下她还是干巴巴的说:“让您见笑了。”

李昱东揉揉宁可的头:“你的儿子很可爱。”

宁夏羞怯的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自豪。

宁可搂着她的脖子撒娇:“妈妈,快回去快回去!动画片要开始了。”

宁夏看向李昱东:“李先生,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李昱东怔忡,手里还绞着宁可的一股头发。

他松开宁可,微欠下身:“如果有骆笑的消息,请务必告诉我。”

宁夏看了他一眼,他就是骆笑的那位dd吧?

五年来,骆笑在穷极无聊的时候会给她一口气发二十多条短信:“我想dd,我想dd,我想dd……”

自己当时还曲解了dd的意思,取笑她欲求不满来着。

几乎不经大脑她就答了一声好。

人间难见共白头。就算自己千疮百孔,宁夏还是偏爱童话。

她沉吟一会儿说:“其实骆笑很恋家。”如果真的有心,这点提示就够了。

宁夏说完和李昱东挥手作别,那个男人还维持着狂喜和呆愣交织的状态。

她捂嘴笑了笑,抬手抚开宁可的发线。

宁可的鼻子和嘴巴很像她,是她的至宝。她想,她做了件好事,福报会到这个孩子身上。

这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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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笑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

她家乡的春天总是来得很早。明明还没到春节,前几天温度已经十几,害得几株海棠桃花提前怒放,错过了原来的花期。

真好,故乡故土故人还有外婆的絮絮叨叨。

这五年来她从没奢望过可以得到老人家的原谅。

而当她带着仅有的行李徘徊在门口时,她外婆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说:“进来吧。”

自己当时几乎是受宠若惊:“您不是说,您不是……”

瘦小的老太太斜睨了她一眼:“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叫你别回来你就别回来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后生?”

说道激动处她差点拿拐杖敲她。

骆笑觉得,她应该满足了,没什么可抱怨了。可她心口那块还是疼,一天比一天疼。

在街上在超市里在公交车上,她常常会不自觉的回望。

似乎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那个浅浅微笑的男子,眉目俊朗。

——而她却一直失望。

如果李昱东想找一个人,不可能找不到。这么看来,他终于对她失望透顶。

明明如她所愿,她却高兴不起来。

旁边有对情侣嬉笑打闹着,骆笑飞快的看了一眼,又连忙盯住脚尖。

眼睛里有涩涩的液体快要冲出来。

真不公平,我谈个恋爱怎么就这么难呢?

人潮涌动的地方往往容易触景伤情,而今天外出的情侣又特别得多。

本来她被派去超市采购,可现在她心里相当窝火,干脆扭头折了回去。

幸福是他们的,而她什么都没有——骆笑妒忌,深深妒忌。

五年前出了那件事后,她的外婆就搬回了原来的住处。

这是一处八十年代末修的商品房。楼梯窄窄的,一级一级的梯数却很多,而且高。楼道里的灯已经坏得七七八八,楼梯扶手上又有一层经年累积的污垢。

骆笑晚上回来,只能借着外面一星半点的微光,被绊倒了好几次。

每当这样,她九十岁高龄的外婆就会取笑她:“谁让你小时候不吃我炖的胡萝卜,报应了吧?”

骆笑不服气:“你不也说那种东西有股怪味道么?”

“我是说了。可你有那个夜什么症,我可没有。”说完她煞有其事的摇了摇头。

然后老太太就开始数落了:“你眼神不好,就要多吃点维生素西。维生素西知不知道?维生素西就是……”

骆笑的外婆是典型的南方人,说c的时候只会念成“西”。

骆笑一想到她说维生素西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

她想,外婆是她唯一可靠的亲人了,给她十个李昱东,她都不会换吧?

这么想着长长的楼梯就要走到尽头。

顶楼上的天井盖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风挟带着阳光呼呼的灌进来。

外婆的声音还是那么精神:“哎哎哎,小伙子,把这箱黄酒放到右边。”

“不是你的右边,是我的右边!你真是笨死我了!笨死我了。”

“说东西南北?老太婆不是北方人,就是不知道方向,你有什么意见么?!哼。”

接着又有几声闷响,拐杖打在肌肉上的声音,听得骆笑心惊肉跳。

她心尖一跳,难道、难道是他?

似乎所有力气都从指尖流失。骆笑发现自己浑身发软,快要站不住了。

他,还是找来了?

她忽然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他现在是怎样一副表情呢?

骆笑想了想,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浮现在脑海,然后慢慢清晰,脱胎成李昱东的脸。

假想中的“李昱东”微微抽动嘴角,冲她无奈的笑了笑。他看着她的眼睛,就像纠结的漩涡,一片悲凄——仿佛这几天她一直梦见的那样。

双腿有了独立意识般的迈动起来。

骆笑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冲击的声音,“啪啪啪”一下连着一下,惊心动魄。

终于迈到了最后一级,骆笑的右腿虚浮的踏在地上,左腿因为惯性向前拐了一大步。

骆笑感到重心狠狠一晃,眼前的景物飞快的转换——她就整个的往后跌去。

要命。从楼梯上滚下去?从楼梯上滚下去?!

骆笑怕疼似的合紧双眼。

这时一双有力的手臂箍住她的腰,风声骤停,只有体温暖暖的从腰间传来。

他的声音含笑:“好了,没事了。”

骆笑小心翼翼的打开眼睛。

那个人身后是一片光,她只能看见他脸部的轮廓。

线条硬朗,如同刀削,一笔一笔的镌刻在她心上,变成思念的样子。

骆笑失声叫了出来:“阿昱!”

对面的眼睛极快的一眯,似喜似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