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恩·凯斯勒将在《盐沼》中饰演一名女同性恋。
这样的新闻上了报道时,在电影界内倒是没起什么波澜——想要当个好演员,不演个同志或者疯子,怎么证明自己?圈内人士和电影迷们早就见怪不怪了。为数不多因为《幸运》而关注起潼恩的人甚至在电影一张剧照也没放出来之前就为她叫好。艾丽斯·西伯德女士在自己的博客这么写道:“我就知道潼恩早晚会演这样的电影,不是《盐沼》,也会是其他的。这个年轻的姑娘对特殊群体有一种特殊的关注,而且她并不是出于讨人厌的怜悯和同情,而是一种努力感同身受、以平等的态度与之交流的关注。”
但是除却电影之外,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语音助手“黎明”的原型。
“黎明”的原型演员要演同性恋,这的的确确吸引了许多不该有的目光。肯的担忧也成了真,早在《猫女》就跳脚指责剧组的《纽约时报》甚至刊登一篇关于同性恋的报道,在文章最后,还直接点出潼恩的名字——“恐怖主义、女权以及同性恋,潼恩·凯斯勒正在三番五次撩拨美国人民的底线。”还有些反同的人说,一想到手机里与自己说话的软件是个同性恋,就觉得恶心。
当记者把这句话原封不动的抛给潼恩时,随着剧组拍摄而回到纽约的她,狠狠的拧起了眉头:“首先,我要澄清一点,‘黎明’只是个虚拟的形象,她不存在性向一说。”
哥哥的担忧果然是对的。幸好自己已经把更难听的话都想到了,听到这番话时潼恩也不生气,但是心中深深的反感依然消抹不去:“其次,就算是将活人的生活带入到‘黎明’身上,带入的也应该是我,而不是《盐沼》里我扮演的角色。而我喜欢的并不是女性。”
而且那个评论……从一开始《幸运》,到后来《猫女》,再到现在的《盐沼》,一直指着鼻子骂的社会评论家,是一个人。潼恩好歹是把他拿长到拗口的名字记住了,逮住自己不不放了是吗。就算是再有心理准备,潼恩依旧是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气:“最后,我想问问那位三番五次写文章撩拨我底线的作者,是不是不提恐怖主义、女权以及同性恋,把它们当做不存在一样的忽略掉,这些问题就真的不存在了?我在意这些问题,是因为我觉得美国是个重视人权的国家,而我选择尊重人权。”
——美国是个重视人权的国家,而我选择尊重人权。
露丝坐在酒吧的吧台边,手肘随意搭在桌边。听到酒吧电视机里脱口秀主持人的话,她抬起眼,当碧绿色的眼睛晃及电视屏幕时,露丝嗤笑几声:“尊重人权?谁来尊重我们的人权?”
“哈哈,在那些条子和……和黑手党眼里,我们还算得上人?”在吧台内侧擦着桌子的酒保听到露丝的话语,用带着嘲笑的语气搭腔。
漂亮的女同只是瞥了酒保,以及他翘起的兰花指一眼:“你不也正在为黑手党打工吗?”
六十年代的美国比以往开放了不少,这点露丝不得不承认,同性恋酒吧的存在不就是一个很好的进步吗?呸!那不过是黑手党赚钱的工具罢了。这些社会垃圾与警察勾搭在一起,酒吧老板不仅要向黑手党交钱,还得拿出不少钱来给条子。
这还没完。为了保持业绩,常常会有一些警察来这里随手逮上那么几个人,大抵不过是“聚众斗殴”之类的理由,实际上那些被抓走的倒霉蛋往往不过是多看了他们几眼,或者没有在警察来的第一时间塞给他们钱。
在这个时代,在这里,同性恋酒吧就是这样的存在。
瓦莱丽常常对自己说,这里总是有警察找事,她不在的时候,不要总是往这里跑。
她说这番话时,双眸之中的担忧让露丝觉得心痛。是的,她的爱人不喜欢这儿,不喜欢酒精也不喜欢冲突。自打在剧组第一眼见到她时,露丝就知道,她找到了自己的天使。瓦莱丽是如此的美,如此的善良。
而且她的天使与自己一样,相互爱慕着对方。
但是露丝在这方面,没有听她的。她们,或者他们之内的圈子很乱,滥|交、吸|毒屡见不鲜。可这不是露丝来这儿的理由。
她来到这,只是因为露丝在这里,并不是一个人。不用隐瞒自己的喜好,不用遭受奇怪的目光,在这里,她就是正常的——仅仅是因为无法牵起异性的手,踏出这个酒吧,就要被归在“不正常”的范畴之内。
在这露丝不会感到孤单,也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眼神看自己,因为大家都一样。
“为了生计,我也没办法。”显然露丝是这里的常客,酒保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笑着开口,“自从……自从我把自己的秘密公布于众,也只有这里能让我工作了。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幸运,露丝。”
是的,她和瓦莱丽都足够幸运。她们是演员,就算是坦白自己的秘密,也总会有人接纳自己。哪怕是现在她和瓦莱丽的片约比起以前来说简直不够看,但是露丝觉得值得。
不把自己的秘密当做秘密,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很平常。对于他们来说,却需要莫大的勇气。就像瓦莱丽告诉自己的那样,“我们的尊严一文不值,可它是我们唯一拥有的东西”。
唯一拥有的东西……
“又来了。”酒保陡然紧张起来的声线打断了露丝的思绪,他看起来非常恐惧,“条子们又来了。你别吱声,万一被认出来,免不了又是一顿侮辱。”
是的,“又”。露丝可是个演员,警察怎么会认不出她来?每次碰见露丝,那些穿着便衣的条子总会带着最恶心的笑容,把最恶心的话全部倒出来。而露丝还不得不接下那些话,再把零钱送过去。
所幸今天的警察在发现露丝之前找到了更好的目标,在吧台这个角度,她能清晰地看到那几个便衣走到某个桌子边,他们脸上带着厌恶与嘲讽,好像坐在卡座上衣冠楚楚的男人是最肮脏最下贱的存在一样。
就算是坐得那么远,露丝也能从那些人的口型里读出他们说得是什么。
恶心、变态,你们这些东西就该去死。
就在露丝的上方,活跃在电视机里的主持人,正在慷慨激昂着大声重复着美国人民皆有人权。而他们,坐在酒吧之内,面对着侮辱,却不能做出任何反抗。
不能做出任何反——
“我不是变态!!你们凭什么说我是变态!”
竭斯底里的叫喊声惊得露丝松开了手,玻璃杯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破裂声,然而现在她却无暇顾及。那个青年站了起来,他的表情愤怒到了扭曲,指着两个警察怒吼道:“我不是变态!你们有什么资格说我变态!”
警察万万没料到,在这里还敢有人反抗。
那个被推开的便衣愣了愣神,随即换上了一副狰狞的表情,他抽出了警棍。
露丝站了起来。
就在警棍将要落在青年身上的时候,露丝只觉得心中有一股可怕的力量顺着自己的喉咙蓬勃而出,她从来没感觉过的力量,好像已经在体内酝酿很久的力量。
“住手!滚出去!”
电视节目里的主持人依旧在反复念着人权两个字,那与青年之前的怒吼交织在了一起。酒吧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而后,几乎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
我们不是变态。
我们也有人权。
也有爱的权利,有恨的权利。有生活的权利也有挺直脊背走在道路上的权利。没有人能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的性别,但是除了这点,我们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好,太好了!”
就在酒吧里的所有人对着警察一拥而上的时候,导演及时喊了卡。坐在高出的查罗登科女士遥遥对着潼恩竖起了大拇指:“这段非常好,潼恩!”
在触及到女导演赞许的目光时,潼恩把脸上愤恨的表情一收,清了清嗓子。刚才那一吼出去时,她自己都差点因为惊讶而出戏,凯斯勒夫人从小教导潼恩要做一个温柔大方的姑娘,虽然很不幸失败了,但至少潼恩看起来像。她还从来没用过这么高的分贝开口说话呢。
不过听起来效果不错。
潼恩基本上是一步三跳得跑到摄像机旁边,有些期待地望向导演:“我可以看看刚刚的镜头吗?”
“当然没问题。”查罗登科女士自然也不会拒绝,看到潼恩满脸兴奋的神情时,又忍不住开口夸她,“第一遍就这么有爆发力,你真是让我惊喜。”
这还得谢谢米歇尔呢。潼恩喜欢的是男性,她自然也无法真切得体会到一个身上带着些许男性豪气的女性的心境。不过,她会表演,而米歇尔扮演的瓦莱丽刚好给了潼恩一个对比的模板。
米歇尔将瓦莱丽的温柔与美丽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且她还有孕在身,举手投足间更带着一种耀眼的母性光辉。潼恩在扮演露丝时,更多的是想着“朝着与米歇尔相反的方向走”。这样一对比,哪里有不合适的地方,她也好及时修改。
所以拍到最后,潼恩觉得自己对于露丝这个角色越来越理解。并且……
她看向摄像机,在站起来道出“住手”时,那里面的自己微挑的眉毛拧成一团,愤怒的语气脱口而出时,几乎能看到熊熊怒火从背后燃烧起来。
潼恩满意的点点头:“还不错。”
并且,也很有趣。潼恩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找到了新玩具,在扮演露丝时,那种感受与扮演赛琳娜时完全不同。她没有进入角色,没有让自己成为角色。而是……潼恩自己也说不清那种感觉,就像是她看着露丝在操纵自己的身体,动了起来。
但是她的意识是清晰的,她能确定是自己的意志才操纵着自己行动。
这与完全成为角色,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看起来的确很有爆发力。”想了想,潼恩又补充道,“不过还是有些不足,表演的痕迹还在。”
嗯,这样的话,缺点也暴露出来了。在演《猫女》时潼恩只是觉得沉浸在角色里情绪过于用力,而现在,又有些不足。
两者中和一下就好了。潼恩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说道。
“这已经很了不起了,潼恩。”女导演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对自己要求太过严苛,能完全消抹掉表演的痕迹,那到时候,奥斯卡晚会可就是你的个人派对了。”
就像梅丽尔·斯特里普或者丹尼尔·刘易斯那样。
潼恩笑着耸了耸肩:“承你吉言,导演。达到这个效果我也满意,至少接下来请假参加毕业典礼,我也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