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外宿(三)
香惠子用仁王拿给她的新毛巾擦着滴着水的头发走出浴室。
一开门，一股香甜的味道迎面扑来。
“洗好了？衣服还合身吗？要不要来点宵夜？”
仁王乒乒乓乓的从冰箱里端出一钵东西，然后站到放着一碗蛋黄的案台前。
“不要，晚上吃东西对身体不好。”
“没叫你吃饭，桌上有甜汤，喝了对身体好的。我妈妈做的。”
“哦——”
香惠子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到正拿着勺往碗里一下一下扣着盐巴的仁王旁，眼明手快的一把抓住他。
“你放这么多盐不怕咸死啊？”
“会吗？”仁王一边疑问的看了一眼碗里已经调匀的蛋黄，一边用筷子蘸了一点放到嘴里。“啊，好难吃……”
“你这是在做蛋包饭吗？”香惠子看着仁王将蛋黄倒进水槽。
“嗯。”
“你会？”
“呃，不会。”
她就知道！
香惠子一翻白眼，将毛巾搭到肩上：“闪开！”
仁王像餐厅里的苍蝇一样被香惠子挥开了。
“你不是说你不吃吗？”
“算是作为你让我在这留宿的答谢，这个蛋包饭我来做。不过话说在前头，我的手艺也不怎样，要是难吃的话就请您多担待了。”
香惠子说着，熟练的拿起一个蛋，在案板上磕了一下，分开两半蛋壳将蛋黄打进刚刚的碗里，用勺子抖了些盐进碗里，开始调制做蛋皮的蛋液。
仁王看着香惠子有条不紊的烧油，炒饭（配料都是现成的，所以香惠子并没有花多大工夫），起锅，煎蛋皮，关火倒饭，盖上蛋皮，挤番茄浆，最后装盘端给他。
仁王将饭放到旁边的餐桌上，兴奋的抽了一双筷子。坐到凳子上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香惠子整理了灶台后也拿了碗坐到餐桌旁，盛了碗甜汤。
“啊，好好吃……”x2
仁王和香惠子同时脱口而出，然后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谢谢夸奖，妈妈会高兴的。”
“呵呵，我说真的啊，这个甜汤啊，好有妈妈的感觉呢……”
“会吗？我平时喝的时候倒是没什么感觉的说……”
“当然了，男生在这方面都比较迟钝。这个甜汤，里面加了很多对身体有益的东西，仁王的妈妈很关心你们哦！”
“是吗？香惠子的妈妈一定也一样吧。”
“我妈妈？大概吧……”香惠子又喝了一口，“不过她已经过世了，我对她没有任何映像。”
“啊？”仁王愣了一下，又咬了两口蛋包饭，“香惠子的蛋包饭做得真不错呢！”
“是吗？我只会做一些简单的东西。能入口就好。”香惠子配合的转移话题。
“说起来，我们好像没这么平静过吧？”仁王忽然停下手中的筷子，看着香惠子。
“咦？你指什么？”香惠子几口喝完甜汤，放下碗。
“我想了一下，我们两好像每次见面……”
都在吵。
“怎么，你嫌太清静了，要来几场？”
“岂敢啊！只是很奇怪，为什么我每次乔装你都能认出来？”
“直觉啊，你不知道我第六感很准吗？我可是”香惠子挑了挑眉。
“喂喂！说说看嘛，一定有什么致命破绽！”
“不要！”香惠子拿起已经喝光了内容的碗，转身走到盥洗槽前将碗洗干净。
“不要那么小气嘛！”仁王也站了起来，将盘子放进槽内，香惠子习惯性的将盘子接了过去一阵冲洗。仁王愣了一下。
“不要！你那贼兮兮的眼神告诉我，你知道以后一定会变本加厉的作恶！”
“哪有？我的眼神明明这么无辜！”仁王回过神来，转身将甜汤放回冰箱然后坐回座位。
“嗯？”香惠子一边擦手一边好笑的说，然后煞有介事的坐下来看着仁王的眼睛。
深绿色的眼眸在黄灿灿的灯光下，闪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光芒，仿佛下一刻，对视的人就要被吸进去了一样……
忽然，之前那场“意外”一下子闯进香惠子的脑海，香惠子感到自己的脸颊正迅速泛红……
“哎哟！你干吗！”仁王望着香惠子扯住的自己编成一股的头发，失声叫道。
“哪有什么无辜眼神，分明就只有眼屎！”香惠子甩开手上的白毛，一脸不屑的说。
“胡说！我才没那么邋遢！”
“哼，男生就是男生！”
香惠子冷哼一声，转身走出饭厅，在确定仁王看不见的楼梯口暗自呼了口气。
而香惠子同样看不到的饭厅里，仁王停住夸张的表情，左手捂上了早已绯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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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仁王的“工作室”里床上的娃娃全扔到地上，香惠子总算能睡了。互道一声“晚安”，各自钻进了房里。
早睡早起身体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是仁王雅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闭上眼睛，某人的水眸和小巧的唇就出现在脑海里。吓得他不得不再度睁开眼睛，如此反复再三，他终于受不了的坐起身来。
“我到底……在干嘛啊？”
仁王用手掌抓了抓脑袋，烦躁的喃喃自语。
“够了！不要再想了！”
再度倒回床上，掀起被子裹住自己。
“仁王……”
悦耳的声音在脑子里回响。仁王无可救药的将头埋进枕头里。
“仁王雅治……”
都说了不要再想了你怎么就是不听话！！——仁王火大的冲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思想发着火，猛地从床上再次一坐而起。
“仁王雅治！你到底睡了没！！！”
恶狠狠的声音伴着逐渐放大的捶门声从房门前传来，仁王这才意识到不是自己的大脑不听话，而是对方真的送上门来……呃，不对，是来找他了。
仁王看了看身上还算整齐的睡衣，故意揉揉眼睛，走过去拉开门。
“什么事啊？大小姐。”仁王打着哈欠看着香惠子。可是一看他就傻了。
穿着他的大号体恤的香惠子手里抱着一床泡呼呼的被子，一看他看门就钻了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下了战略高地……他的床。
“我睡你房间，你去睡隔壁。”
“啊？为什么？那房里不是挺好的吗？还是……”仁王贼眉鼠眼的靠近香惠子，“大小姐有什么特别需求？”
“砰！”的一声，香惠子手里的枕头朝着仁王招呼过去，被他闪过。
“你变态啊！……反正我就是不要睡那边！你过去啦！一个男生反正睡哪里都没关系吧？”
“喂喂，这种话不要自己说啊！到底为什么你不愿意在那边睡？”
“……”香惠子喏喏的低下头，声音也变小了，“……我怕啦……”
“怕？”仁王一头雾水。
“就是你那个工作室啊！满屋子的娃娃，关上灯，这里也是影子那里也是影子，总觉得什么东西看着我似的。”
“那你不会开灯睡啊？”
“开灯我睡不着……”
仁王挫败的翻了个白眼。
“不要那么小气嘛，难道你藏了什么□□的东西怕我发现？……哎呀，你就将就一点，让我睡这边啦……”香惠子用撒娇似的口吻说。
“不是我不答应，我姐姐那边的床还没有我人长，你让我怎么睡啊？”
“那我不管，反正我今天就睡这里了。”香惠子屁股一坐，一副死都不打算起来的架势。
“好吧，只要你不怕我半夜变成大灰狼把你给吃了你就睡吧。”
“吃我？”
“不是哪个吃……”仁王解释到一半就停住了，想起自己跟个小女生怎么开这种玩笑……
“我知道，”香惠子不耐烦地说，“我的意思是，我前后都是要什么没什么，如果你真的把我吃了，恐怕不止是我，全世界的人都会怀疑你的品味吧？”
“……喂，有女生会这么评价自己吗？”
“我只是尊重客观事实依据，一切从实际出发而已……再说我又不是一辈子就这样了！总有一天我会变成大美女的！”
“是是！”
仁王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从衣柜里拿出备用的棉被枕头，放到地上铺好躺了下去。
“喂，仁王，睡了吗？”
“进行时，干嘛？”
“陪我说会话吧。”
“……你想说什么？”
“随便，只要你想，聊时事政治都可以。”
“……我睡着了。”
“少装！！”随手抄起床边的泰迪熊，砸向地上的白毛脑袋，“随便说点什么……不然就说你的布娃娃吧，你怎么会喜欢上缝纫的？”
“嗯？布娃娃吗……你真的要听？”
“拢心闼的憔退怠！
“呃……我想想看……”
将泰迪放到枕头旁边，仁王把被子拉开了些。
“我小的时候，奶奶身体很不好，可是每次我过生日，她都会缝个布娃娃给我。有一次同学来我家玩，看到了我的布娃娃，大家就起哄起来，说一个男孩子怎么像个女生一样……喂，不准笑！”
“呵呵呵呵……对不起，你继续，后来呢？”
“真是的，明明是自己叫我说的……后来我当然就很生气了，所以就从着奶奶叫：‘什么布娃娃，我才不要！’——然后就把布娃娃全扔了。”
“啊？扔了？全部？”
“嗯！扔了，扔到河里了。”
“你家里的人就没说什么么？”
“怎么可能？我爸爸知道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妈妈也生气了。姐姐把我狠狠的骂了一顿。”
“结果呢？你把东西找回来了吗？”
“怎么可能！那可是河耶！丢了怎样也找不回来吧？奶奶的态度是怎样的，我现在只记得她慈祥的笑容了——之后没多久，奶奶就病重了。我只记得，她临终前问我：‘小雅，奶奶的布偶呢？’我当时后悔得差点死了。”
“后来呢？”
“后来？我就自己跑到奶奶做布娃娃的地方找了东西自己熬了好久做了一个——我记得好像连眼睛我都忘记画了——我把布娃娃拿给奶奶。我一辈子都记得奶奶从被子里伸出那双骨瘦如柴的手抓住娃娃的样子，笑得好满足。拿到娃娃后，她就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来过。”
“……啊，这样啊……”没有见过仁王这个样子的香惠子有些闷闷的随口答着。
好一阵子，房里一片寂静。
“……哈哈哈哈！”仁王忽然放声笑了出来，“你该不会是……当真了吧？”
“什么？”香惠子一愣，立刻意识到自己被耍了。顺手将放在床头上的其他布偶玩具往床下扔。
“喂喂，我认错了！……别扔了啦……喂！”
一时手中空了，香惠子爬起来朝着床的另一边的兔子玩具爬去。
“喂喂，什么都可以，只有那个不行！那是我弟弟的小女朋友送的，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你要是扔了我就惨了！”
仁王扑上来死命保护兔子，可是越是这样，香惠子越想把那只兔子抓来□□一番，两人疯颠颠的闹了一阵，同时倒在地上。
“喂，仁王，想不到，你的窗户，还可以，还可以看到，星星啊……”香惠子喘着气，看着窗外的繁星点点。
“当然，因为我喜欢天空啊。”仁王像只待宰的羔羊一样在地上躺成大字。
“真巧，我也是。”香惠子满意的看着星空。
“喂，交换，我的说完了，该你了。”
“喂，编的怎么算？”
“什么编的不编的，你信它就是事实，不信它就是故事。不要耍赖啊！”
“嗯……那我也讲个看你信不信的故事好了。”香惠子爬起来翻回床上。
“说。”仁王滚回被子里。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
“哈，一听就是谎花，你不是还有个哥哥吗？”
“别打岔！就算不相信也要听我讲完！”
“是是！”
“我的父母对我寄望很高，所以很早就送我去学乐器。那个时候，我并没有什么意见，我的生活一直是父母在负责，因为周围充斥着这样的同龄人，我也从不认为有什么不对。”
可是当我渐渐长大，发现这样的我实在很糟糕。我没有值得骄傲的事情，也从不曾为了什么我喜欢的事情努力奋斗，我忽然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那么茫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而活着，甚至有时都快忘记自己是活着的了。我很失落，可是却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我不开心，因为没有多少事情值得我高兴，我也并不悲伤，因为没什么事情让我难过。我发觉自己越来越麻木，为此恐惧，可另一方面却又发现周围的人都是这样，似乎只有自己不安。到底是自己奇怪，还是他们奇怪？眼看着人生的一个重要关口就快要抉择了，可是自己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害怕前进，又恐惧后退。害怕自己会越变越糟，可是又怕这样的自己会无法融入群体，无法生存。对于平凡渺小的我，未来那么可怕，又那么……无所谓。”
仁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就这么日复一日的过着。然后，忽然有一天，我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到了这里，而后自己有了个叔叔，还有了哥哥。莫明其妙的多了两个家人，却失去了原有的一切，家人，朋友，生活。我茫然了，无助了，混乱了……反是你能想到的情绪我都有过。但是我现在却又发现，我还是这样活着的，我又开始恶性循环了。不知道这样的感觉，什么时候才到尽头呢？”
屋里再次一片沉默。
“很难相信吧？”香惠子转头看向一脸深思的仁王。
“喂，我怎么听都觉得这是某部漫画的内容耶！”仁王笑笑。
“呵呵，大概吧。”香惠子淡淡的笑了，“我只能说，你的布娃娃事件的真实概率是多少，我的故事真实概率就是多少。”
仁王的笑僵了一下。
“啊，还有件事！”香惠子忽然补充，“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个故事，都请你务必保密。因为这件事对于谁来说，都是负担。”
“诶？”仁王叫道，“那干嘛告诉我？”
“萨，谁知道呢？也许是因为某人死皮赖脸的非要我说的原因吧……”
“喂喂，怎么能这样……”
“呵呵，晚安。”香惠子甜甜一笑，蒙上被子翻身睡觉。
也许也是因为……今晚的她，格外脆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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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腰酸背疼的仁王从被子里爬出来，按掉闹钟。
3秒之后，仁王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
“训练！要迟到了！香惠子……咦？”
床铺早就整理好了，躺在地上的玩偶也都各归各位，整整齐齐的对着仁王微笑着。
打开门，香惠子早就梳洗完毕，正在帮仁王做早餐（还是蛋包饭……-_-|||）。
“您起来了？早饭已经弄好了。呆会趁热吃了吧，我先走了！”
说着，香惠子洗了手，提起袋子穿鞋。
“喂，香惠子。”看着拉了一下后跟的香惠子，仁王忽然想起前一晚她说的故事，还没等大脑思考，嘴里已经出声，“昨晚说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还有，如果寂寞的话，就找我。手机号记住了吧？”
“嗯。”香惠子拉住门把的手忽然停下来，转身望向仁王，“为什么？”
无比认真的眼神。
“因为……因为我们是兄弟啊！”仁王困窘的憋出一句话。
香惠子愣了一下，随即开心的笑了。
“那，再会了，我的好‘兄弟’！”
说完开门走了出去。
朱红色大门关上的同时，仁王靠着墙壁捂着脸，恨不得揍自己一拳。
“什么兄弟啊！……真是自掘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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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们回来了！”小男孩的声音从玄关传来，一边漱口一边发呆的仁王却无暇管他，仍然想着自己的事情，“哥哥，我的小兔呢？”
吐掉口里的水，仁王擦了一下脸。
“在我床头呢！自己去拿！”
（“我只能说，你的布娃娃事件的真实概率是多少，我的故事真实概率就是多少。”）
真的假的啊？
仁王打开热水抹了抹脸。极力的回想她当时的表情，想找出哪怕一丁点的破绽，可惜失败了。
难道她说的是真的？不会吧，又不是科幻剧……
可是，如果是真的……
“妈妈，这个。”
大厅的浩太面无表情的递给仁王太太一个吊饰。
“咦，浩太怎么会有女生的东西呢？是送我的吗？”
仁王太太惊喜的问。
“不是，是在哥哥房里找到的。”
正在处理特产的仁王太太呆住了。
正在看报的仁王先生也看向浩太手里晃悠晃悠的铃铛形吊坠。
10秒之后。
“仁王雅治！你这个小鬼在我们不在的时候干了什么！！！！！”
战争正要开始，等待仁王的，是一场漫长的思想道德教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