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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温帅

第二天,温砌命人把左苍狼送到滑台温府。温砌的家人先前在滑台,滑台离方城之间只隔着一个唐县,并不遥远。左苍狼完全站不起来,藏天齐命人砸断她的双腿,可是没有半点留情的。

她现在不说痊愈,只怕就算是治好,也不能像以往一样了。作为一个战场杀伐之人,这已是形同废人。

滑台的温府并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铜门朱墙,门前一对石狮子,上面悬着烫金的匾额。左苍狼是被人抬入府中的,本来妾室入门也有一套礼仪,但是温家似乎没有人在乎这个。

左苍狼被抬进一栋小楼,楼前的小院子里,竟然爬满了瓜藤。左苍狼偏头去看,只见两个小男孩,一左一右,站在半月形的拱门前。

左苍狼倒是听温砌提起过自己的两个儿子,这时候不稍人言已经道:“温以轩、温以戎。”

两个孩子从门后走出来,温以戎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和哥哥的名字?”

左苍狼说:“听你爹爹提过啊。”

温以戎正要说话,外面突然有个女人道:“以轩、以戎!出来,不许打扰姨娘休息。”

两个孩子做了个鬼脸,匆匆跑出了小院。左苍狼被下人直接抬到床上,挪动的时候只觉得双腿的碎骨扎进了肉里。不一会儿,外面有个妇人走进来。她已有三十余岁,眼角微微出现了一点细纹。但整个人仍然十分秀美。

她走到左苍狼床前,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腿。想来左苍狼的情况,温砌已经跟她交待清楚了。她说:“以后你就在这里住下,若是缺什么,差人跟我说一声便是。”

左苍狼说:“温夫人?”

她嗯了一声,说:“我姓余,闺名秋淑。”说完,转身出了小楼。不一会儿,又进来两个侍女,帮她梳洗。两个人并没有特别照顾她双腿的伤势,沐浴的时候,左苍狼几乎可以听见碎骨支离的声音。

她额角汗珠细密,却一声没吭。温砌不会希望她好起来,这些人当然是不会顾及。

余秋淑拨了两个粗使丫头过来照顾。左苍狼是不能下床的,上茅厕也要有人搀扶。两个粗使丫环虽然不够细心,倒也不坏,反正每日吃喝拉撒全都侍候,余事却是再也不管的。

左苍狼每日闷在榻上,只能看见南边的一扇花窗。

这日,温行野温老爷子在院子里练拳。他本也是沙场老将,因伤引退,脾气可是真不好。偶尔一瞪眼,很是吓人。跟谁说话都是大嗓门。

左苍狼闻着没事,只能透过花窗看他练拳,时间一长,不由笑了一声。温行野转过头,立刻就瞪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左苍狼立刻一脸严肃,说:“没什么啊,你们不许我走,还不许我笑啊?”

温行野大步走进来,问:“说,你笑什么!”

左苍狼说:“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啊。”温行野怒目,她说:“温老爷子,您当年就是凭这两下子花拳绣腿上阵杀敌的啊?”

温行野给气得:“混帐!你说什么?!”

左苍狼说:“实话实说而已啊,真话你不爱听我不说了。”

温行野眉毛都立了起来:“你起来!老夫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左苍狼说:“废话,你没看我起不来啊!”

温行野上前,粗野地将她拎得坐起来:“你手总能用吧?”

两个人于是开始拼拳法,左苍狼一动就大汗淋漓,温行野为了不占她便宜,也站得笔直,下盘一动不动。

两个人你来我往对拆了几招,温行野慢慢有了些兴趣——这丫头不错啊!砌儿说她双腿已废,不会是假的吧?

他有心想要看看,但是好歹名义上还是公公。哪有公公去看儿媳妇双腿的!也不多说,两个人打了一上午,各自汗湿重衫。最后还是温老夫人觉得不成体统,前来斥走了他。

然而温老爷子毕竟技痒,下午又过来,拿了沙盘跟她纸上谈兵。左苍狼从来没有过什么长辈,这时候也没什么顾忌,说:“屋子里又湿又冷,把我扶到院子里再说。”

温老爷子瞪她:“你就这样跟长辈说话?没大没小!”

左苍狼说:“那你还玩不玩了?!”

温行野想了想,想要伸手扶她,实在也下不去手。只得叫了丫环过来搀扶,他自己出去,在院子里搭好锦垫竹椅。左苍狼坐在竹椅上,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还感叹:“唉,我们两个人,居然只有一条腿可以用。”

温行野一个爆粟子敲她头上,两个人各拿了小旗,重新在沙盘上划分自己的势力范围。

左苍狼坐久了,想要动一动,试了半天,最后双手握着伤腿,放到旁边的石凳上。一转头又过来排兵布阵,温行野越来越怀疑她的腿伤是假的了。

他伸出手,在她膝上一按,心中却是一惊——所触之处,膝骨全碎,只能摸到皮下碎骨碴子。若非重器所砸,伤不成这样。

他暗自吃惊,旁边温以戎睁着圆圆的眼睛,问:“爷爷,您为什么要摸姨娘的腿?”

温行野一个耳光就抽了过去。温以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余秋淑和温老夫人都赶了过来,急问:“什么事?怎么了?”

温以戎一边哭一边说:“爷爷摸姨娘的腿!然后还打我……”

温行野:……

左苍狼:……

温行野虽久不上战场,却极好这弓马之事,府里夫人和儿媳都是大家闺秀,没人说得上来这些事。如今左苍狼过来,倒是能解个闷,是以他便经常过来。

左苍狼反正是行走不便的,府中不会有人给她医治,伤势根本没有好转。有个人经常过来,总比一个人闷在床上好。

是以对温老爷子每日过来纸上谈兵倒也欢迎。两个人先是赌花生米,后来觉得没趣,便开始赌钱。奈何她是个不会迁就长辈的,经常把温行野气得暴跳如雷。

温府虽然远离燕都,规矩却还是很严的。温以戎和温以轩每天都过来请安,晨昏定省,一天也不落下。左苍狼赢了温老爷子不少银子,出手倒是大方,每每给兄弟俩许多零花钱。羊毛出在羊身上嘛,她也不心疼。

温以轩知道花用要节制,温以戎还小,就觉得她好得不得了。

她在温府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地当着姨娘,晋阳城,慕容炎得到二人成婚的消息。探子甚至为他带来了温砌请柬的拓本。

慕容炎将之握在手里,五指用力,请柬化灰。随即他低头,看见红粉四散,甘孝儒、封平和周信等站在一边,所有人都不敢说话。慕容炎说:“温砌既然去了方城,宿邺城应该是交给袁戏了吧?”

周信说:“回陛下,应该是。但是温砌既然敢离开,微臣想,宿邺想必布置严密。”

慕容炎说:“袁戏此人,有勇无谋,若是宿邺由他镇守,再严密也没有用。”

周信看着他,不敢搭话。毕竟温砌的防守,就连西靖也不得不叹服。

慕容炎说:“叫许琅过来,孤要亲征。”

甘孝儒也说:“陛下!温帅去到方城,不可能全无准备。何况宿邺城如今刚刚击退西靖,民望甚高。冒然进攻,恐失民心!”

如果论诸臣之中,有谁最不希望慕容炎战败的话,一定是他了。

慕容炎说:“温砌以为捕了一个左苍狼,孤便无能征擅战之将。哼。许琅呢,召他过来。”

三更时分,慕容炎将晋阳内政交给甘孝儒,禁军交给封平。自己点兵自晋阳出发,大张其鼓攻打方城。

袁戏奉命驻守宿邺城,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当然为温砌担忧。但同时,也看到战机。如今慕容炎带军中精锐围攻方城,小蓟城、大蓟城等定然兵力空虚。

方城离小蓟城甚是遥远,若是自己趁机攻打小蓟城,他是想救也来不及。

他心有此意,诸葛锦和郑褚还是不放心,毕竟温砌有过军令,在他没有回来之前,无论如何不许私自出兵。几个人争执不下,袁戏说:“不如这样吧,我自带一路人马攻打小蓟城,你二人守城。即使发生什么事,也不至于危及宿邺。”

诸葛锦和郑褚虽然并不赞同,但是也想不出理由反驳。袁戏说:“就这么定了。”

当天夜里,他带领一支军队连夜攻打小蓟城。战势正酣,却突见一人站在城头。那明显是个女人,身披战甲,灯火隐隐之中,分明就是左苍狼。袁戏暗暗吃惊,下面的兵士已经有人低声喊:“是左苍狼!”

左苍狼不是应该在方城被擒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时之间,军心大乱。

冷非颜穿着左苍狼的战甲,站在城楼上没有动。慕容炎不许她下去,这时候光线昏暗,没有人看得清她。但是一交手,肯定有人能辨出真假。而此时,周信命人换上温砌军队的衣服——许琅手下的八千精锐,之前本来就是温砌的军队。

如今这八千人都在攻打方城,他命人打着袁戏的旗号,直奔了宿邺城。

此时正是半夜,诸葛锦、郑褚见到自己将士的服饰、袁戏的大旗,哪里会怀疑有假?当即打开了宿邺城门。

周信趁机率军杀入,宿邺顿时杀声四起。本来此时宿邺城兵力仍有优势,毕竟温砌的军队无论战力还是兵械都精良许多,但是此时,袁戏见左苍狼亲自镇守小蓟城,只得无功而返。

一回城中,却见周信已攻入宿邺!

袁戏大惊,立刻命人杀敌。

当时光线昏暗,双方服饰均同,一时之间难以辨别。只有一通乱杀。而周信带入宿邺城的军队其实不过六千余人。宿邺城中却有七万余兵力。

诸葛锦与郑褚并不知袁戏已回城,双方军队在城中互相放箭,杀了个天昏地暗。

正在这时候,冷非颜和挛鞮雕陶凮皋率军为后援,再次攻入宿邺。袁戏腹背受敌,登时惨败,被冷非颜所擒。

而此时,郑褚、诸葛锦已经发现上当,急令停止攻击。冷非颜得以与周信汇合,周信领着军队,以袁戏的兵符骗得诸葛锦的信任,进入了营寨。双方又是一场恶战。

等到天色将亮时,战事结束,诸葛锦、郑褚被生擒。宿邺失陷。

而此时,方城,温砌大败慕容炎,慕容炎败得干脆,撤得更干脆。一败之后,损失了千余人之后,立刻撤兵返回晋阳城。

温砌顿时发觉上当,连夜就要赶回宿邺城。慕容渊还不明其意:“宿邺城有守军六万,且都是我燕军精锐,慕容炎这个逆子哪怕是再有计谋,又岂能奈何?”

温砌说:“我错了。”

慕容渊问:“温卿何出此言啊?”

温砌说:“我们都以为他会派人来救左苍狼,可我们都错了。”他不由分说,连夜潜回晋阳城。藏宵等人护送他,从南山的崇山峻岭绕过晋阳,经益水、过灰叶原,直奔宿邺。

然而宿邺城下,他看见了等在城下的慕容炎。

温砌站住,慕容炎轻声说:“温砌,别来无恙?”

温砌只觉得全身发冷,宿邺城中六万余将士,且都是精锐。慕容炎所有军队一共不过七万,他攻方城,至少就带了两万人,而且都是精锐。晋阳防守不会低于两万,就算剩余兵力倾巢而出,也不过三万人。而且这三万,还是从民间征集的杂军。

如非亲眼所见,他简直不能相信这个人竟真能破了宿邺城。

慕容炎命人在城下设了一华盖,下面摆好酒菜,说:“我久候多时,温帅果然不曾失约。”

温砌慢慢走近,身边藏宵手握剑柄,他摆手制止。那时候正岁末除夕。他在慕容炎对面坐下来,慕容炎亲自起身,为他斟酒。冷非颜戴着银色面具,却未着甲,护卫在他身后。

温砌垂眼,看见清酒入樽,许久问:“你是怎么破的城?”

慕容炎说:“我没破城,是贵部自相残杀,自己破的城。”

温砌这才重新打量他,这个皇子一直以来,如璞玉蒙尘。如今微尘拭尽,精工细琢,露出惊世华光。温砌说:“我以为,你会去救左苍狼。”

慕容炎说:“温帅不该这么想。”

温砌说:“对,你一直以来对她的宠信和倚重,混淆了我的判断。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为了姜碧兰起兵,所有人都以为你最宠信左苍狼,所有人都以为你其实无意皇位之争。而你,为了一个皇位,你处心积虑这么多年!”

慕容炎饮下杯中酒,说:“温帅言重了,实不相瞒,今日我在此相候,一来是为了与温帅叙旧,二来也是想谈一宗交易。但独独不是为了与温帅争执辨白。”

温砌慢慢地握紧酒樽:“你还想说什么?”

慕容炎说:“温帅为国为民这么多年,我心中一直敬佩仰慕。”

温砌冷笑:“你想让我投降于你吗?”

慕容炎摇头:“温帅对父王之忠义,亦是我敬佩之处。如果温帅投奔于我,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我都不能相信。而且,也有有辱温帅清名。百世千载之后,后人提及温帅,无论如何也难免加一个一臣侍二主的恶名。我不愿因一己之私,而损良臣之誉。”

温砌渐渐明白了,慕容炎接着说:“如今我已取获宿邺,但实不相瞒,还有几千残军在逃。而宿邺乃是边城,北临俞国旧地,西与西靖接壤。他们能逃的唯一路线,就是灰叶原。我不可能放任他们与父王汇合,也不想燕人同室操戈。更不想让西靖人伤我燕国将士。所以,我想请温帅为我劝降他们。”

温砌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问:“你觉得我会这么做?”

慕容炎再度为他斟酒,说:“会吧,毕竟他们是真正忠于你的人。而温砌悲悯大义,想来不会忍心他们身葬异乡,孤魂难返。”

温砌沉默,慕容炎也不急,良久,他说:“你所指的交易,就是这个?”

慕容炎说:“不,这个只是请求。我所指的交易,也是我着实为难之处。如今大燕可谓是大局已定,然温帅乃是国之良柱,我留之不能,杀之不愿。但无论如何,总要解决。如果我的手沾上温帅的血,我必引人怨怼。为了消除这些怨恨,只有铲除温砌故旧亲朋,又是血流成河。”

他食指轻扣矮几,优雅尊贵:“如果温帅之死与我无关,无人怨恨,自然无人复仇。而我,自然也是高枕无忧,不必疑神疑鬼。所以这场交易的内容,是只要温帅的血未溅至孤王,孤王承诺,在位之年,永不株连任何人。”

温砌说:“慕容炎,你简直是厚颜无耻。”

慕容炎微笑,说:“温帅过奖了。”说罢又斟酒,“请满饮此杯。”

温砌举杯,一饮而尽。随即起身欲走,慕容炎也起身,轻掸衣上微尘,说:“把这位藏大侠留下。”

冷非颜说:“是。”

话落,她短剑如虹,直奔藏宵而来。藏宵拔剑相迎,然而他简直不敢相信,在这里会遇到这样的对手!冷非颜不过五十招,便让他落了下风。百招之内下了他的剑。

藏宵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剑飞出丈余,钉在地上。这个人……这个可怕的人……

冷非颜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击飞他的兵器之后,旋即一剑封喉。

藏宵倒落尘埃的时候,慕容炎正好入城。

温砌去到灰叶原,找到了自己的残部。那时候领兵的是严赫,大家奔逃数日,衣食皆无,尘泥满面。见到温砌,无疑见到了希望。温砌将所有兵士聚集在一起,说:“慕容炎虽然逼宫夺位,但此人才智不凡,也算一个……圣君明主。尔等从戎,乃是为保家卫国。如今君主虽易,然大燕仍在。诸位……放下兵器,前往益水畔……”

他咬牙,缓缓说:“降了吧。”

“温帅!”几千兵士跪在泥沼之中,温砌说:“这么多年,谢谢诸位。”

说罢,向着所有兵士,深鞠一躬。

次日,温砌残部投降。

慕容炎没有让他们进城,只是在白狼河畔安置。发放了少许粥饭以及一些衣物。当天夜里,燕国大元帅温砌单人一骑,出宿邺城,冲向马邑城。

马邑城乃西靖城池,守军不明所以,暗夜中乱箭齐发。温砌身中四十余箭,阵亡。

消息传回晋阳城,三军哀恸。西靖将领任旋敬其忠义,不忍毁其尸身,以薄棺载尸,送回大燕。那时候的宿邺城焦痕犹新,朔风阵阵撩战旗。

消息传回滑台之时,温府如同天塌地陷。慕容渊当即下令斩杀左苍狼,但慕容炎早知道结果,速度当然比他们更快。冷非颜斩杀藏宵之后,星夜赶往滑台。

左苍狼看见她,还是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不对!你怎么才来?!”

冷非颜俯身,轻轻按了按她的双腿,左苍狼皱眉,挡开她的手。她低下头,说:“主上让我接你回去。”

左苍狼说:“我现在……不能行走,怎么离开?”

冷非颜说:“我既然来,当然有办法。”

她将左苍狼从床上抱起来,捆在自己背上。慕容渊既然把左苍狼放在这里,当然也派了人守卫。但是这些守卫拦不住燕楼的人,当天夜里,冷非颜带着左苍狼杀出温府。

慕容渊本来在命人在城头设伏,但是当天夜里,温砌的死讯传来。方城以东大乱。

慕容渊再也顾不上一个左苍狼,所有人都知道,他大势已去了。

左苍狼先前并不知道混乱的原因,等到出了方城,她才问:“发生了什么事?”

冷非颜说:“温砌死了吧?”

左苍狼一怔,慢慢问:“什么?”

冷非颜说:“温砌死了啊。”

左苍狼微微颤抖,最后闭上眼睛,伏在她背上。

温砌灵柩到达晋阳城的时候,慕容炎下令,为温府亲眷打开渔阳城门,允许温家人入城奔丧。尽管慕容渊百般阻止,温行野夫妇仍然带着儿媳和两个孙子日夜兼程,赶往晋阳城。

温家人来到晋阳城的时候,正是日落时分。

温砌旧部披麻載孝,从西华门将温砌的灵柩运回。左苍狼没有办法行走,冷非颜半抱半扶着她,站在远处老旧的屋檐下,但是没过去,只是说:“你的腿伤得不轻,我先送你回去,然后找杨涟亭过来看看。”

左苍狼说:“先别走,等一等。”

冷非颜就没动,温砌漆黑的灵柩从长街经过,百姓纷纷让道,一路静默。冷非颜催促:“走吧。这时候温家人正在悲恸之中,你还要过去祭灵啊?不看看你这腿!!”左苍狼被她半搀半抱,远离了那长街。

往事如潮,历历翻涌。那个在宿邺城笑说“不过是学点高谈阔论之言,显得我这个元帅更有学问而已”的元帅,终于还是陨落在边城荒月之中。

灵柩被送回燕王宫,棺材打开,温夫人为其梳洗更衣。尽管天气寒冷,终究时间太长,棺中尸首已经肿胀,看不出本来面目。然满身箭伤,体无完肤。

秋淑替他换上殓服,她眼眶微红,伸素手抚他面孔:“夫君,你终于回来了。此后每个日夜,我都将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她将脸贴过去,依偎着他的额头,纵然爱人面目全非,她仍温柔,“我们终于在一起了,我应该高兴,对吧?我应该高兴……”

从此河山一片月,良人罢远征。她伏在他胸口,蓦然痛哭。

晋阳举孝,慕容炎在广渠山为其建将军陵。出殡那天,秋雨绵绵。百官夹道相送,温老爷子扶着妻子,仿佛突然之间,就到了龙钟暮年。

许琅领着军统温砌旧部,披马戴孝为其抬棺送灵。纸钱满晋阳,行人欲断肠。

陵前,慕容炎洒酒相祭,肃穆哀重:“安得舍罗网,拂衣辞世喧。悠然策藜杖,归向桃花源。温帅未逝,他只是归向了桃源。大燕自建国以来,缕遭西靖欺压,山戎、孤竹、无终,边患内乱从未平歇。温将军抗击西靖,平定内患,他是我大燕的脊梁。

他一生立志西征,然国力不歹,不能尽英雄之志。孤决定大燕从此脱离西靖,拒绝再向其称臣。孤在此立誓,必要让西靖血债血偿,承继将军遗志,不忘西征大业。愿将军英灵未远,得见我大燕四海升平、万众归心。”他以酒浇地,百姓听闻此言,却是欢声雷动。

寒风吹卷枯残叶,小雨淅沥半沾衣。

丞相薜成景上前敬了一柱香,转过头,看见慕容炎站在斜风细雨之中。百姓奔走相告,喜气溢于言表。

他叹了一口气,再度望向碑陵。亲人犹垂泪,他人亦已歌。多年之后,那青史书页又将如何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