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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百战

御书房,姜散宜等不到慕容炎的批复,再度见驾,说:“陛下,袁戏等人在军中势力如此庞大,陛下却视而不见。恕臣下直言,袁戏这样的人……”

话未说完,慕容炎直视他,说:“袁戏麾下的将领、兵士,都是当年跟随温砌的百战之师。袁戏虽然是个武夫,但是大燕第一勇将的头衔也不是白来的。如果真的硬战,会有什么后果?现在,西靖贼心不死,一旦我们内乱,必给他们可趁之机。你以为,孤不知道袁戏等人乃是心腹大患吗?”

姜散宜心中微凛,随后又是一喜。果然,慕容炎对袁戏等人的戒心从未消除,他说:“陛下,大燕这根毒刺,拔除会痛,不拔却是随时会毒发。”

慕容炎冷笑,说:“孤自有主意,你不要多话了。”

姜散宜低头,慕容炎突然又说:“姜散宜。”姜散宜一颤,慕容炎说:“你一心要孤拔除温氏旧部,是为的什么,孤非常清楚。但你也要明白,月盈则亏、物极必反。任何人的根系一旦伸得太长,都不会有好下场。”

姜散宜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说:“陛下,姜家与温氏不同。若有朝一日,陛下要取微臣这颗项上人头,微臣只有引颈受戮,绝不敢生出异心。可是温氏不同啊。”

慕容炎心中一沉,复又转过头去。姜散宜说:“微臣拼命死谏,只是怕这次的事只是一个开端,而不是了结。”

慕容炎低下头,说:“孤想静一静,退下吧。”

姜散宜还在等慕容炎的决策,但是当天夜里,慕容炎居然去了一趟临华殿,那是姜碧瑶的宫室。宫里诸人都颇为意外,姜散宜长吁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书房里的话,慕容炎终究还是听进去了。

南清宫里,薇薇气极:“什么嘛,那个姜碧瑶可是欺君啊!陛下只是轻描淡写地去了个封号,现在才多久,就又宿到她宫里了。”

左苍狼看着慕容宣,他在铺得厚厚的垫子上走来走去,想抢芝彤手里的铃铛。她说:“姜碧瑶也是他的宫妃,他宿在那里有什么好奇怪的。”

薇薇说:“可是将军,您不是说让我们备下饭菜,还特地挑了陛下爱吃的……”

左苍狼说:“他不来咱们就吃吧,横竖不浪费。”

薇薇说:“可是……”

左苍狼说:“大约下午,姜大人又去面过圣吧?我们的陛下……算了,吃饭吧。”

次日,姜碧瑶又恢复了位份,仍是贤妃。

她恢复位份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栖凤宫,好好地羞辱了一通姜碧兰。姜碧兰知道自己现在在慕容炎面前,已经没有任何说话的余地,别无办法,只得生受。

班扬几次提出想要搬迁宫室,慕容炎倒是准了,让她去了彩月阁。

没过几天,慕容炎再度修书,将袁戏等人与周信调防。袁戏等人镇守玉喉关,周信转调平度关。随后,慕容炎修书西靖,再结盟好。西靖皇帝简炀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但是一时之间,也奈何他不得。

如今打不能打,而且西靖和大燕停战,对双方各自都有好处。西靖在对燕作战失利后,却未放弃对其他国家的进攻。如今慕容炎来修好,想必也是动了其他心思。

他虽然不得不结盟,但对上次慕容炎的存心羞辱还是耿耿于怀。这次倒是没亲身来——再也不想见这个燕王了。但他也没安着什么好心,送了一个名叫罗沙的美女过来,口口声声称此女是自己最宠爱的女儿,要求慕容炎纳为妃嫔,否则便是毫无诚意。

大燕群臣都愤怒异常:“这个简炀,口口声声说罗沙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可他今年不过二十九,这个美人却有十七岁。难道他十二岁便有了女儿吗?”

而大燕在西靖的探子更是传回消息,称这罗沙只是西靖的一个□□。诸臣皆是拍案而起,只有慕容炎闻言,倒是神色没变,只是说:“一个女子,何必计较太多。”

随后提笔回了一封书信给简炀,称想不到陛下治下就连公主们也能各自谋生,难怪西靖河清海晏。今日品尝罗沙公主,觉得色艺双绝。若有空,定亲临西靖,试试其他公主们的技艺。

简炀气得差点当场撕毁了盟约。

然而好在双方各有所图,一口老血终究还是忍住了。慕容炎封这罗沙为淑妃。

盟约达成后不久,慕容炎令袁戏等人进攻玉喉关的伊庐山、僚城等地,清理频频骚扰边境的外族。

屠何人素来凶悍,而且无终、孤竹已经是前车之鉴,他们岂能不拼命?袁戏、诸葛锦、郑褚等人率领四万余人,在伊庐山一带与外族缠斗。左苍狼最开始有些担心,但是慕容炎任命达奚琴负责军备,便是袁戏也都放下心来。

周信带兵前往宿邺城时,前来向慕容炎辞行。慕容炎说:“袁戏他们,已经去往玉喉关了?”

周信禀道:“已经到了,军备什么的,已经全部清点交接。沈玉城也已经到了马邑城,正领着将士们熟悉地形。”

慕容炎说:“除了沈玉城等人,你手上有多少兵马?”

周信不解,慕容炎说:“如实回禀。”

周信说:“末将命沈玉城带六万人先行,现在手上约有三万余。”

慕容炎点头,说:“袁戏等人刚刚到伊庐山,伊庐山地势复杂,他们没那么快适应。”

周信说:“末将留了几个心腹,带领袁将军他们,先熟悉地形。将军们都是久经战场的,只要有一两个月,一定足以抗击屠何。陛下可以放心。”

慕容炎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他,轻声说:“不。”

周信顿住,慕容炎说:“孤要你悄悄返回玉喉关,趁着袁戏等人上山,围困伊庐山。”

周信的神情慢慢凝固,慕容炎说:“上次宿邺城,他们对地势了若指掌。再加之阿左在,袁戏等人又骁勇,你们难有胜算。现在,他们久居边城沙漠,对玉喉关的气候、山势俱都陌生。一时之间绝不是屠何部的对手。到时候你们在其后,他们腹背受敌,天时地利人和……”

周信终于悚然:“陛下,这样一来,可是置袁将军他们于死地啊!”

慕容炎慢慢将墨锭碾碎在方砚之中,寸寸成灰,他说:“一个不留。”

周信说:“可是……陛下……”

慕容炎说:“怎么?连你也要抗旨吗?”

周信跪下,说:“末将不敢。末将一切都是陛下所赐,绝不敢忘本。可是陛下,末将只是觉得……”

慕容炎说:“不要让孤说第二次。”

周信抬起头,在他登基之后,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然后他突然明白,慕容炎说的是真的。他要将袁戏等温氏旧部全部斩尽杀绝,一个不留。而上次宿邺城,他罢兵,只是缓兵之计!

这一刻,冷汗一层一层,湿透了他的衣衫。他说:“末将……末将遵命。”

半个月之后,袁戏等人在伊庐山上和屠何交战。伊庐山地势险峻,屠何人大多靠游猎为生,若是钻进山林,却是极难寻找。再加之他们又擅长布陷井,袁戏等人追得十分吃力。

正月初正是凛冬,玉喉关也是极寒。袁戏一边追一边骂娘:“这群耗子,胆子这么小,花样却很多。”

身后诸葛锦却面有忧色,说:“如今大雪封山,陛下却偏偏让我们在这时候追杀屠何部人。真是让人不放心。”

袁戏说:“不放心又如何,难道还要再抗命一次吗?”

诸葛锦说:“也是,如今西边无战事,这些屠何人扰我边境已久,能铲除倒也不错。”

正在此时,山下探子来报:“袁将军,周太尉带军前来,已到山下。”

袁戏说:“周信?他不是去往宿邺了吗?为何突然返回?带了多少人马?”

探子报道:“约摸三万人,周太尉说陛下担心将军们不熟伊庐山地形,特来相助。”

袁戏说:“也好,这伊庐山屁也没有一个。早点将屠何人赶出去,大家早点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元宵节。兄弟们,援军已到,随我追杀屠何人!”

诸兵士高声应:“是!”

四万余兵士没了顾忌,深入山林。周信不紧不慢地跟在其后,身边副将说:“太尉?”

周信咬牙,问:“陷井都布好了吗?”

副将答:“回太尉,已经好了。”

周信举起右手,复又慢慢放下。许久之后,他咬紧牙,说:“放箭。”

刹那间,箭矢如雨!

袁戏后方立刻大乱,袁戏察觉了,大声吼:“什么事?不要乱!”

许久之后,有兵士来报:“袁将军!周太尉突然下令向我们放箭!兄弟们猝不及防,死伤惨重!”

袁戏顿时愣住,很久才问:“什么?”

周信的兵马对伊庐山了若指掌,再加之早有准备,不过半天时间,就将袁戏、诸葛锦等人杀得大败。屠何人发现不对,趁机反扑,袁戏四万余人,被尽歼于玉喉关。

袁戏双目充血,瞪着从山林间慢慢走出来的周信,问:“为什么?”

周信低下头,说:“我不知道,是陛下的意思。”

袁戏说:“宿邺城下,他退兵是假的?”

周信说:“他是容不下对他拔刀之人的。”

袁戏说:“那也仅仅是我与诸葛锦他们下的令,可这次我们上山,有四万兄弟!他们同样也忠于大燕,忠于慕容氏!慕容炎非要连他们也一并斩杀吗?”

周信别过脸去,说:“我不知道,不要问我。”

袁戏点点头,他身边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他自己也因为陷井,中了一支竹箭。但他仍提着他的长戟,说:“我明白了。我明白当日,为什么温帅一定要出宿邺城,死在靖军箭下。”

周信抬起头,袁戏捂住伤口,说:“因为死在自己人手里,真的是一件让人肝肠寸断的事。”

周信说:“我……我只能奉命行事。”

袁戏点头:“我知道。太尉想手刃袁某吗?”

周信不说话了,袁戏说:“既然太尉没有此意,就让袁某也效仿温帅,染血于外吧。”

周信抬起头,说:“袁将军。”

袁戏提着他的长戟,一步一步,走入密林之中。屠何人的战马嘶鸣,须臾间,喊杀声起。周信没有上前,隔着荒山密林,听杀声震天,在很久很久之后,山河皆寂。

正是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