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虽然离奇,而解决的方式也很匪夷所思,但白露并没花太多心思去琢磨它,因为眼下还有一件更重大的事,那就是弟弟小天即将高考。而她的心情,跟所有高考家长一样,既期待又紧张,说寝食难安都不为过。
七月底,小天打来电话,声音里有些沮丧,“二姐,清华没戏了。”可还没等她出言安慰,他又兴冲冲的宣布:“我要去找你了。”
“还挺幸运,上了海洋大学。”
“我打算现在就过去,提前熟悉熟悉环境,顺便打个工赚点生活费。”
弟弟充满畅想的讲完,白露欣喜之余又有种莫名的担忧萦绕心头。
放下电话,她静默了许久,这半年发生的几件大事逐一浮现脑海,是的,这样一来,她就更不能离开了。
但愿,那些事都真正过去了。
眼前却忽地浮现一张脸孔,棱角分明,眼神深沉,鼻端仿佛又漂过淡淡酒味儿……
白露回过神,原来自己站在酒水货架间,眼前一排排的五粮液汾酒老窖,她随便拿起一瓶,嗅了嗅,不是这个味道。
然后又不自觉地想起在他怀里的那短暂瞬间。当时真是疼疯了,这个人连个招呼都不打,就那么轻描淡写地把她胳膊端回去,害得她狼狈不堪,无助之下随处抓救命稻草。
而那个画面,后来回想时都有欠真实。实在无法想象,她居然能和一个差点溺死自己的男人离得那么近,还抱在一起。可是,在某个瞬间,他的手臂和胸膛构筑起来的却像是一个世界,让她感觉到安全……
白露忙摇头,制止自己想下去。和那个人有关的一切记忆都是不好的。都是各种的疼痛,狼狈,倒霉和灾难。
转瞬又想起另一张脸,朝气蓬勃的,耳边仿佛回响起他清朗的嗓音。像阳光,像碧蓝的海洋。
自从重逢他,这个城市似乎多了一分让她眷恋的理由。
想到这,白露再次打住,还是考虑点现实的吧。弟弟要来的话,首先要解决住处问题。
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听说她要租房,大熊一拍胸脯说这事儿包他身上。隔日就开车把她全部家当载到新家,一个位置不错的小区的一居室。他说这是一哥们家里的闲置房,就当帮看房子,房租象征性给点就行了。
白露受宠若惊,好奇的跑去看小阳台的时候,大熊和小静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天上掉馅饼这事儿毕竟不容易碰上,可是知恩图报却是有的。
一周后,白露火车站接到了小天。
饭后,大熊又开车载着他们去看海。
大海对内陆人来说是个神秘而吸引人的存在,回去路上,小天大发感慨:“这儿真美,等我有能力了,一定要把爸妈还有大姐接过来。”然后他又无限憧憬地说,“要是能买一栋海边的小房子就更好了。”
刚才他们沿海滩漫步时,看到远处有一栋栋别致的洋房,漂亮的像画儿一样,小天感叹道,住在这里的人每天都能看到海,真幸福。
白露则想,只要能带爸妈过来玩几天就好,即使是做梦要量力而行。此时她根本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真的会住进那个别墅群里的一栋。
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无限可能,好的,坏的,以及难以界定的。
世贸大厦这个项目,由程亲自主持。他在大学里主修建筑设计,之所以对这个工程势在必得,一方面是为了公司利益,同时也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一个心愿,亲手在这个城市留下一样标志性的,无法磨灭的印记。
为此他推了无数会晤和应酬,常常和项目组成员就细节问题讨论到深夜,这天晚上回来稍早一些,一进公寓大门,就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低头一看,门口多了双黑色细带高跟鞋。他皱了下眉,换鞋进去,穿过客厅,拉开卧室门一瞧,眉头蹙得更紧。
床上玉体横陈,如瀑的青丝掩映着一张年轻的脸,身上穿着薄薄的黑色真丝睡裙,雪白娇躯若隐若现,散发着无法阻挡的青春气息。见到他,女孩愣了一下随即下床,赤足走过来,柔声细语毕恭毕敬道:“您回来了?”
他面无表情地问:“谁带你来的?”
女孩像是被惊着了,战战兢兢的答:“是童哥。”
一猜就是他,程拿起手机打过去,“怎么回事?”
那边笑嘻嘻的说:“老大,小的们的一点心意,您就笑纳了吧。罗小姐您不肯碰怕惹麻烦,这个没事儿,而且绝对干净。”
他冷笑了一下,“你什么时候改行当皮条客了?”
“还不是为了您身体考虑吗,总这样不科学……”
程咬咬牙挂断电话,一回头对上女孩的眼睛,漆黑的瞳仁,眼尾上扬,巴掌大的脸,下巴尖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略一沉吟,抬步走向沙发,脱了外衣随手放在一旁然后坐下。
女孩像是得到了默许,跟着过去,温顺地跪在他脚下的地毯上,仰起头,眼里像是盈着两汪水,楚楚动人,带着似有若无的诱惑。
程松了松领带,波澜不兴的问:“都会什么?”
女孩双颊染了些红晕,轻声反问:“您想要什么?”
程没做声,只是看着她,意味不明。
长久的沉默让空气紧绷得像是一张拉满了的弓,让气势微弱的人抵挡不住。女孩暗暗吸了口气,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攀到他的皮带扣上,却没解开,而是贴着布料下滑。
她有一双好看的手,很适合弹钢琴,当然,也适合做诸如眼前的事。滑至某一处,轻轻罩住,然后力度轻柔地按摩,同时抬起头,刚才还懵懂紧张的眼睛里此时多了些媚气,波光流转,像猫一样。
程觉得眼前一花,仿佛看到了两张脸迅速地重合,神经末梢倏地一颤。然而那久违的感觉却稍纵即逝,再细看,还是猫一样的媚。他听见自己有些恍惚的声音问:“你叫什么?”
女孩樱唇轻启,“月月”。然后低头,用嘴唇代替手,吻上去。
小天是个行动派,隔日就出去找机会,凭着一张名牌大学通知书和游刃有余的试讲,当天就在一家补习班找到兼职家教的工作。
而他做了一个礼拜,领了第一份工资就去市区专卖店买了一条宝蓝色连衣裙回来,白露收到这份“昂贵”的礼物后,震惊感动之余,又埋怨他大手大脚,辛辛苦苦赚的钱就这么花了。小天不以为意道,反正教高三数理化挣得多,几节课就赚回来了,倒是二姐你这个年纪,该穿点好看的衣服。
这期间苏辙打来两次电话,听说她弟弟来了,说一定要请客,结果每次约好了时间都因为突发任务而临时取消。直到小天开学,军训结束后,苏辙的承诺才得以兑现。
一晃两三个月没见,苏辙变化挺大,晒黑了些,眼神更加凌厉,好像随便一扫就能从人群里搜索出哪个是坏人。
小天对他的职业极为好奇,问东问西,苏辙耐心解答,偶尔讲两个办案时闹的笑话,看他爽朗大笑时神采飞扬的样子,白露觉得其实他也没变,真好。
中间苏辙出去接了个电话,小天说:“姐,这个比大熊哥强多了,要是他能当我姐夫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白露忙看了眼门口方向,压低声音斥责道:“瞎说什么呢,大熊可是有女朋友的。”
“那苏大哥有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
“那不就得了,男未婚女未嫁,都有机会嘛。”小天一派理所当然。
“别说了,”白露眼神黯然,“根本不可能的事。”
小天知道她想什么,收起笑,“姐,不要用世俗的眼光看自己,喜欢你的人自然会看见你的好。”
白露没接话,心想书读多了的孩子就是理想化。
苏辙回来,见这姐弟俩神情怪异,好笑地问:“姐弟俩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小天说:“苏大哥,我能问个问题么,你有没……”
白露一听不对,赶紧在桌子下踩了他一脚,小天后面的话被哎呦代替,苏辙拿起筷子,问:“有什么?”
小天眼珠子一转,“你有没有杀过人?”
苏辙一愣,随即说:“目前为止还没有,以后会有吧,做刑警的这事儿肯定免不了。”
白露立即担忧的问:“那不是很危险?”
苏辙淡然一笑,“还好吧,这个职业就这个性质,我早在决定当警察那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
小天偷偷看了姐姐一眼,被她瞪回去,只好乖乖吃菜。
白露心中恍惚,把看过的警匪片的打斗场面在脑子里回放,又不自觉地把眼前这张淡然含笑的脸孔代入到枪林弹雨凶险莫测的场景里去……然后,就开始食不知味。
吃完饭苏辙先送小天回学校,然后送白露回出租房。小天开学后大熊说他哥们一时半会儿用不到这房子,就让她继续住着,就当给看房了,还说什么这边有风俗房子久不住人不好。至于钱,跟有钱人太计较了就是对他们的侮辱。
白露觉得心里攒了很多话要说,可是一到两人独处的时候,那些话却像上下班高峰时段的交通一样,堵塞了。
一阵嘀嗒声打破了车厢里的静谧,原来是下雨了。看着前方来回摇摆的雨刷,白露心想这场雨再大一点,这条路再长一点就好了。
可再长的路也有尽头,何况眼下这条路并不长。
苏辙没有伞,从后座扯过一件制服地给她,“披上这个,别感冒了。”
白露身上穿着新买的连衣裙,这会儿裸着手臂还真有点凉。她推脱说不用,苏辙打趣,“这么漂亮的裙子可别浇坏了,我这衣服反正也脏了,不差几滴雨。”
白露拗不过他,只好乖乖穿上。
临别前,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你要注意安全。”
苏辙说:“放心吧,我小时候有半仙儿说我命大着呢,凡事都能逢凶化吉,所以我妈才同意我当警察。”
他说完就歪着嘴巴笑,眼睛亮亮的,很是得意的样子。也不知真假,反正这话倒是让白露宽慰了不少。
那天之后苏辙又忙起来,白露打电话要还给他衣服,他人在外地,说先放你那吧,那边信号不好,说了两句就挂了。
白露把洗干净叠起来的警服装进纸袋里,想了想又取出来,抚平折叠的印痕,用衣架挂进衣柜里。旁边是她自己的衣服,夏天的t恤衬衫颜色杂了些,而这件长出一大截的警服就像屹立于花丛中的一棵苍松,跟它的主人一样,伟岸挺拔,精神抖擞。
想起请他吃饭那次他开玩笑的话,喜欢看我穿警服?
她心里悄悄地答,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