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任知节坐在树枝上,头靠着树干小憩,冬日寒气自春季以来一驱而散,那和煦而不炽热的温度晒在肌肤之上只觉分外惬意,风吹得她发丝扑在脸颊上,吹得树叶娑娑作响,鼻间还能嗅到草木清新香气,耳畔则是鸟雀悦耳的轻鸣。
仙界冬季短暂,春季漫长,以至于居住在此的仙人们习惯了这温度恰好的阳光,在冬日之时便感觉分外难熬。任知节在树上坐了许久,只觉得春季暖阳照在身上,直将骨子里的寸寸寒意蒸发殆尽。
她正梦见一只做工精致的风筝在碧蓝的天穹之上飞过,忽地觉得额间一阵轻疼,梦中那只风筝被人用石子打了下来,她从梦中醒来,低下头,看见树底下站着一个十六七模样的少年,少年银发银袍,面容俊美,满脸皆是年轻人的朝气,他肩上扛着一支钓竿,方才击打她额头的,正是他抛上来的鱼钩。
他用手甩着系在鱼线上的钓钩,一脸挑衅的笑:“师姐,在这儿你都能睡呢。”
任知节揉了揉额头:“你的鱼钩挂到了我的脸怎么办?”
少年扬起下巴:“本少爷准头好。”
任知节懒得跟他说脸是女人的第二生命,太公望能言善辩,得理不饶人,脾气还臭,似乎任何一条与仙人除尘优雅的特性相悖的词语都能安在他身上。她叹了口气,一手撑着树枝,动作潇洒地从数上跃下,稳稳地落在草地上,她直起身,上下望了望太公望,拍拍手:“伤刚好就要去钓鱼?”
太公望白了她一眼,侧过脸,道:“我钓了鱼就养我院子的池子里,然后就将妲己和远吕智捉回来喂鱼。”
任知节双手怀抱胸前,悠闲地靠着树干,朗声笑道:“不错,有志气,不愧是我师弟,不过恕师姐我直言,你就没钓到过一条鱼。”
太公望臭着脸看她半晌,然后扔出一句:“时机未到。”
“哦。”任知节点点头,“师弟,前路漫漫,还请努力。”
前日狐妖妲己将被囚禁的魔王远吕智救出一事在仙界引起轩然大波,伏羲、女娲以及太公望三人在火河迎击二魔,一向以奇谋著称的太公望却一时大意,中了妲己诡计,以至于使二魔逃脱。
任知节因忙于异界之事并未在仙界,待她回来时,火河之战结束已久,只看见了躺在床上,吊着一只腿动弹不得的师弟,在她一阵毫不留情的嘲笑之后,太公望恼羞成怒:“你等着,我一定会让那妲己和远吕智尝尝我今日之苦。”
任知节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噢噢,师姐我拭目以待。”
她看着师弟太公望扛着鱼竿迈着僵硬的步子走远,只觉得心中好笑。
仙界之人脸上大多挂着一脸神秘莫测的微笑,每每交谈两句话不离“天机”,唯有太公望仍是少年心性,他虽天资聪颖,能言善辩,却两句话便能使其跳脚。任知节平时就喜欢逗着他玩儿,从小时候,逗到如今各自长大。
奇怪的是,平时能堵得别人说不出的话的太公望,却总是在她面前恼羞成怒,气得银发根根炸裂,犹如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与太公望树下相遇之后,任知节便回了自己屋子,从角落中找出了小时候女娲送给她的玉荻钓竿,她虽许久不曾垂钓,但还是自信自己垂钓技艺远在太公望之上,至少钓上几条打打牙祭还是不成问题的。
她握着鱼竿正要出门,忽地一阵红光从脚边向上涌来,那红光极为刺眼,她不由得闭了闭眼,她想抬脚迈出光圈,却只觉得身子似乎坠入漩涡之中一般难以控制,待那股钳制身体的力量消失之后,她缓缓睁开眼,入目只见一名素衣俊雅男子。
他头戴高高的立乌帽,黑发拢于帽中,眉眼细长,眼角微微向上翘,好似狐狸一般,直鼻薄唇,极端风流薄情的长相,然而周身气质却又带着些许雅致,他身着白色狩衣,内着桔梗色单,手中虚虚握着一柄蝙蝠扇,靠坐在走廊廊柱之上,姿态却又不如寻常贵族一般正式而规整。
他看着从红光之中慢慢显出身形的任知节,眉眼稍弯,用蝙蝠扇遮住唇,笑着说道:“似乎是不同寻常的姬君呢。”
任知节尚还一头雾水,她看了看那狐狸一样的男子,再低头看了看自己,她身上盔甲未除,只是手中并不是惯用的银枪,而是一把玉荻钓竿。
这……似乎什么职阶都不太像啊。
她嘴角微微抽搐,然后歪着头,用试探性的语气问:“请问,你是我的master吗?”
男子:“……”
她双眼瞟向男子双手,莹白如玉,十指纤长,并没有任何令咒模样的印记,便皱着眉问道:“请问,你是谁……”她抬头看了看四周,屋下廊柱腐朽,院中杂草丛生,只有一只蓝色蝴蝶在院中杂草间翩翩起舞,“这又是哪。”
男子笑笑,收起蝙蝠扇,这时那只蓝色蝴蝶飞入檐下,倏地化为一名蓝衣少女,任知节眨了眨眼睛,那少女便已经笑着上来,拉过她一条胳膊:“我是蜜虫,你叫什么名字呀?”
任知节对长相甜美的少女向来没抵抗力,只得任由蜜虫挽着她的胳膊,说:“我叫任知节。”说着,她看向那眼中含笑的男子,男子见她望了过来,抿唇一笑,道:“在下安倍晴明。”
此时正是日本平安时代,一个繁荣而腐朽,人鬼共存的时代。其时鬼怪并不居于深山,而是生活在人类周围,有的仅仅是借一居所生火,而有的常在夜深之时出来害人,更有人借自身怨念咒杀他人。于是,在这样的时代,便有了阴阳师的存在。
阴阳师不但懂得观、相人面,还会测方位、知灾异、画符念咒、施行幻术。对于人们看不见的力量,例如命运、鬼怪,也都深知其原委,并具有支配这些食物的能力。
天武天皇时期,正式成立阴阳寮,将朝中最负盛名的阴阳师纳入其间,负责天文、历法制订,并判断祥瑞灾异,勘定地相、风水、举行祭祀等。其中设“阴阳头”一人,乃是掌控阴阳寮之人。
而安倍晴明,便是这名阴阳头。
而此时,这位阴阳头正慵懒地靠坐在廊柱下晒着太阳,手中蝙蝠扇轻轻敲着衣摆,院门外的戾桥上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没一会儿,一位公卿打扮的青年男子便推开那扇老朽得几乎脱落掉的门,急匆匆地朝廊檐下走来,他脑后的垂缨冠带凌乱披在肩上,英朗的脸上满是焦急。
他还未走到廊下,便焦急说道:“晴明!你今日怎又不去殿上!”
晴明一只眼微睁,唇角翘起:“怎么,那个男人有做噩梦了?”
“不是。”青年跺了跺脚,“日前今上拜托你的事,你别说你又忘了。”
晴明故作讶异地看向青年,见青年面上焦急更甚,便笑了笑,指了指坐在一旁的任知节,道:“博雅,你可别急,免得姬君心中诧异。”
这时那叫博雅的男子才注意到坐在一边的任知节,他一见是以为陌生的妙龄女子,便下意识站直了身,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待又看见任知节身上的甲胄之后,眨了眨眼,一脸懵逼,又看向晴明。
晴明一笑:“前几天那个男人不是拜托我调查源氏公子一病不起的原因吗,我今日忽然想起来,便打算召唤式神前去查探。”
任知节:“……”
博雅瞪大了眼:“你今日才忽然想起来?”他顿了顿,看了看一身轻便狩衣的晴明,又看了看一身甲胄的任知节,“这、这位……英武过人的姬君……是、是你召唤出来的式神?”
任知节:“……你说谁英武过人?”
博雅一手捂住了嘴。
晴明轻笑几声,弯弯的眼角几乎眯成一缝,他将蝙蝠扇掩在嘴角,故作神秘地说:“这位姬君可比蜜虫还不好惹呢。”
博雅一脸惊吓。
任知节无力地挥了挥手中玉荻钓竿:“晴明,你别吓他了,他看我像看女鬼。”
晴明摆了摆扇子,饶有趣味地说:“博雅见过的女鬼可比女人还多呢,不会受惊的。”
“晴明!”博雅跳脚。
尊贵的殿上人,从三位皇后宫权大夫源博雅大人,因与阴阳头安倍晴明交情深厚,便经常在天皇做了噩梦碰见异事之时充当跑腿,在这位阴阳头消极怠工之时为阴阳寮众阴阳师呼唤领导,在晴明设局驱魔之时,充当诱饵……
任知节:“……”
而如今,他便是为了天皇亲子,也是他的族兄源氏公子一事而来。
这源氏公子乃是今上亲子,母亲桐壶更衣当年深受今上喜爱,只是因出身卑微所以宫中位份不高,源氏公子出生之后,便病重离去。今上与桐壶更衣感情甚笃,极为宠爱此子,便将他降为臣籍,赐姓源氏,格外恩宠。
而这源氏公子自幼相貌出众,成年之后更是天人之姿,琴曲诗书无一不精,性格温柔,气质文雅,待女性温和而敬重,在京中贵女之间广受好评。
而前不久,这位今上的爱子,命妇的梦中情人,忽然病倒,僧侣们祈福多日,仍不见好转。于是在一次朝议之后,今上咳了几声,留下了博雅三位,道:“不如你替朕跑一趟?”
在受了博雅转述的今上委托之后,晴明赋闲在家与蜜虫等几位式神玩了几日猜韵,忽然想起此事,便想着召唤式神,将那纠缠源氏公子的鬼怪驱了便是,然后,召唤出了任知节。
任知节:“……自servant之后,我又当上了式神,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