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镜中的脸庞,久久不能言语。这,这,这,真的是我吗?
“小姐,怎么样?很好看吧?”绿意笑着问道。两人年纪相差无多,几日来的相处,已比较熟悉,面对我时,绿意不再如刚开始那样战战兢兢。她其实是个很单纯的孩子,只要谁对她稍微好些,她就几乎可以为你做牛做马。但是关于柳府的事,她一向讳莫如深,怕是之前早有人深深地警告过她。所以对于她,我是怜惜的。
“很,很好看。好看得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了!”镜中的人儿,妆容艳丽,满头的金银珠宝,仿佛头一动,那些珠钗就要演一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戏码。绿意不会把整盒首饰都给我戴上了吧?我朝那柳元庆给我的木盒看去,隐约可以见到盒底。虽然不是整盒,却亦不远矣。
这就是我从天未亮就被叫起来,在镜前坐了整整一个时辰的结果?我顿时悲从中来,我好想念娘,好想念水芙蓉的手艺。
“小,小姐,您怎么了?”绿意突然见我眼眶湿润,“小姐,您别哭啊,那妆要化了。”
闻言,我立马收起眼泪,已经很像青楼里的老鸨了,不能更恐怖了!
见我没有泪如泉涌的预兆,绿意松了口气,“您这是怎么了,小姐?”
“没,没,什么。我,就是突然很想我娘。”我做了个深呼吸,“绿意,这妆可以再淡些,头饰能拿掉些么?”我小心地问着,深怕伤害了绿意幼小的心灵。
“为什么,小姐?”绿意满是惊诧,然后怯怯地问:“是不是小姐觉得绿意做得不好?”
看着她伤心欲泣的模样,我急忙道:“不,不是的。我只是觉得有些沉,你像以前那样给我打扮就好了。”
“啊,是这样。”绿意一副了然的样子,“可是,小姐,头饰的多少是身份的象征,从今日起,您就是真正的柳府小姐了,不能再像往常那样了。您看那些个珠钗多漂亮,平常人家哪能有这个。”说着又去拿了面镜子,给我看脑后的装饰,“您看多好看呐!”
“好看?”
“呵呵,对吧,小姐,绿意是不会骗您的。”绿意没听明白我的语气,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缝了。
我不忍打击她,只能咬紧牙关,有苦往自己肚子里吞。反正不照镜子我就看不见了,别人看得眼花就眼花了吧。视线移到身上淡粉色的衣裙上,幸好衣服还过得去,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门外传来福伯的声音。
“好,就来。”我小心翼翼地起身,尽量让那些珠钗安安稳稳地待在头上。
“小姐!”绿意叫住我,“您外衣还没穿呢!”说着忙向衣柜走去。
看着绿意手中大红的外衣,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我的嘴角微微抽搐。
这样真的可以出门见人吗?
柳元庆会不会改主意取消筵席?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大武皇朝的京都。正常情况下我一定会对这里的一切感兴趣。可惜现在的我并不处于正常状态。
我是一个女人,虽然身体只有十三岁,但是心理上一直是成熟的女人。
我想只要是女人,都不会愿意让自己以这种丑态出现在他人面前,更何况今天会见到我的还不是那种平平常常的路人甲乙丙丁,而是一些看多了美丽女子的达官贵族。当然以我的姿色,是无法让人有惊艳之感的,但是总也不能让人倒足胃口啊。若是如此,我哪里还有被柳元庆利用的价值?若不被利用,不与柳元庆站于同一阵地,我又如何看到真正的柳元庆,知道他真正的意图?
“小姐,您是,是不是很紧张?”绿意结结巴巴地问我。
“我看起来很紧张吗?”我只是稍微有一些,毕竟是第一次见古代的高官。可是我自认为把情绪隐藏得很好,怎么连绿意都看得出来?
“如果不紧张,您怎么会把手握这么紧呢?”
我把视线移到面前紧握着拳的手上,头纹丝不动。我这是愤懑啊,绿意。我在心中呐喊,无奈地扯起嘴角。心想,这下绿意会不会以为我是紧张得说不出话了?
马车停了下来,“小姐,到府了。”车夫在外喊道。
绿意揭起车帘,先下了车。
“小姐,请下车。”我听到绿意的呼唤,身体稍向前移,在车门处停下,伸出左手递于绿意,然后由绿意扶着一步步缓缓地走下马车。一切都谨遵教习嬷嬷的指导,从现在开始我不能有任何差错。
一个满眼精明的中年男子,笑着迎向我:“奴才是府内管家柳忠,奉老爷之命在此等候小姐,老爷已在前厅。”
“劳烦忠管家了。”我微微一笑。
“你们几个把小姐的东西搬到临水轩。”柳忠命令着几个侍从,然后笑着对我道,“小姐,请。”
我随着管家一步步迈向柳府那高大巍峨的大门,这门内会有什么在等着我呢?
柳府完全没有我想得那般富丽堂皇,反而充盈着一种雅致之美。呵呵,我不禁耻笑自己的幼稚。柳元庆要做的是一位君子,怎么可以把府邸打扮得金灿灿,那不是摆明了告诉世人——我是贪官了么?
“呵呵,清儿终于来了。为父都等得心焦了。”柳元庆见我来了,放下手中的茶杯,“嗯,今天的清儿真是艳丽无双啊。”
柳元庆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满是笑意地扔下一个“地雷”。
艳,艳丽无双?幸而此时绿意扶着我,要不我真怕自己会站不稳。原来这里的“贵人”真的是审美眼光独特!
“父亲,过奖了。”我似害羞地低着头,轻声答道。
“清儿先去临水轩歇息会儿,养养神,今日会很劳累。”说着示意让人为我带路。
我屈膝行了行礼,“是,那清儿先下去了。”
临水轩因临水而建得名。临水轩是位于柳府东北角,环境清幽,屋前有一座荷花池。只是现在还不是荷花生长的季节,令人有些遗憾。
说是休息,却也只能在屋内坐着。我现在的头是根本不能乱动的,更何况是躺着。
“绿意,我的琴你给我带来了没有?”我紧张地问道。
“小姐放心,之前奴婢给您梳头时您就一直念叨着,哪里敢忘!”说着向里屋走去,“小姐您不信就进来看看。”
琴安安稳稳的放在琴桌上,我终于放心了。
我坐了下来,随意地拨动着琴弦。
啪,门被人重重地推开。
手一晃,指腹出现一丝血痕。是谁,进个门都这么大动静?
我与绿意一起走到前厅。只见一个婢女扶着一位“高贵”的妇人立于门口。说她高贵,是因为她也是浓妆艳抹,满头的珠钗。比起她的,我头上那些真的算不了什么。原来这样的妆扮真的是“贵人”才能有,绿意真的没有骗我。说她是妇人,是从那高高盘起的已婚女子的发式看出来的。因为妆太艳粉太厚,从脸上实在看不出年龄。
“你就是老爷要收的义女。”她把“义女”二字说的极重。
原来她就是柳元庆的夫人。“是的,义母。”我恭敬地答着,向她屈膝行礼。打一见到这个妇人,绿意扶着我的手就有些颤抖。
“哼!免了。本夫人可担不起。”她的语气极为不善,眼中更是充满恨意。
她一定知道我根本就是柳元庆与别的女人的亲生女儿,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眼神吧。
“这里好吗?喜欢那个荷花池吗?”忽然她的语气变得柔软,脸色也柔和了起来,“那里可真适合你。”
她在暗示我会淹死在那里吗?
绿意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我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展开一个柔柔的笑容,“是啊,等天再热些,荷花开了,一定会很美。”
“哼,看你这么喜欢,我真欣慰。不过也许你连那里都不够格。呵呵呵呵……”冷冷地笑着,转身离开。
我看着门外的荷花池久久不语。
“小,小姐!”绿意的声音抖得厉害。
我的义母这么可怕吗?绿意知道些什么?
“放心,没事的。”我淡淡一笑。
若有似无的喧闹声从前方断断续续地传来。
大部分的宾客已经来了,除了一些地位更高的官员或皇亲。这些人会在晚宴时才会来。
柳元庆是一位从二品的大员,刚听说时我还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他的职位如此高。只是短短的十年,却可以做到这种位置,虽与他那位背景雄厚的夫人有关,但他做官的本事也不能小觑呀。
此时我正在满座宾客的注视下,仪态万千地走到柳元庆与那贵妇的面前。
“各位,这就是我的义女柳冰清。”柳元庆说完场面话,正是向各位宾客介绍我。
没错,是柳冰清而不是水冰清。我现在成了他柳元庆的女儿,虽然是义女,却也得跟他姓。
“小女柳冰清见过各位大人。”说着行了大礼。
“好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儿啊!”
“大人真是好福气呀!”
……
瞬间,各种溢美之词充斥在耳边。
“柳小姐向父母行大礼!”终于,那些荼毒人耳的声音在礼官的喊声中消失。
我先跪在柳元庆面前,磕头,敬茶。柳元庆笑呵呵地接过茶杯,喝了一小口,一个大大的红包递了过来。心里的不平衡在接过红包的一刹那消失无踪,一跪换一个大大的红包,值了。
我起身来到贵妇面前,同样磕头,敬茶。贵妇接过茶杯时手轻轻一抖,咣当一声,茶杯摔得粉碎,茶多是溅在我的衣裙之上。“呀,清儿啊,你没事吧。”贵妇柔柔的声音响在我耳边,“都怪我没拿好茶杯。”真的很刺耳呀。
“没,没事。”我跪着仰视贵妇,“义母,没伤着吧?”脸上焦急万分。
“我没事。倒是我们的清儿……”说着脸上好不凄惨。
“义母没事就好。这呀,是岁岁平安,是好兆头呢,义母不必挂心。”
“真是聪慧至极呀,大人夫人好福气啊。”底下又是赞声一片。
“真是乖女儿。”说得咬牙切齿,脱下手上的一只玉镯,给我狠狠地戴上。
“谢义母夸奖!”我笑盈盈地,似根本没感到手上的痛。
“好了,清儿就先下去休息,换身衣裳吧。”
“是,义父。”缓缓一行礼,“义父,义母,清儿告退。”
一场戏演得真累,但心情不错。
我本以为我的义母下午会来找我麻烦,但是却没有。呵呵,大概是忙坏了,或者是气坏了。
天色渐暗,淡去的喧哗声再度响起。
看来我的戏又要开演了。
“小姐,老爷请您为众宾客弹奏一曲。”
看吧,我想得真没错!
宴客大厅之外,是一处小花园,我坐于花园正中,那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发凉。
我随意地拨动琴弦,发出三两声琴音,当真是未成曲调先有情。瞬间,我便成了众人的焦点。我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开始低眉弹曲。
一曲终了,寂静无声。
啪啪啪,很久以后,终于有一人有了反应赞道:“ 好!”我抬首望去,是一位坐于首位的老者。众人似如梦初醒般纷纷鼓掌。
我缓缓走进大厅,立于中央。
老者看着我,满眼的欣赏,“小丫头,若不是本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决不会相信,这样的曲子是你所弹!实在是妙啊!”
“谢王爷赞赏。”我笑着向我王爷行礼。
“王爷太抬爱小女了。”柳元庆受宠若惊地说道。
“不,柳大人当真是好福气啊。”说着对我道,“小丫头,若有机会本王还想再听听呐。”
“冰清随时愿意为王爷奏曲。”大人物啊,怎么能不巴结。
“好啊,好啊。”王爷抚着胡须,笑着道。
我又弹了一曲,才得以离开大厅。
绿意为我提着灯笼,我们走在回临水轩的路上。
“绿意,我好饿,你帮我去弄些东西来吧。”我真的好饿,那些个人在大厅吃得欢,可我却得饿着肚子,在风中给他们弹曲,心中真不悦。
“那奴婢先送您回去。”
“不了,不了,你快去吧。灯笼也拿去,我知道路,我可不要提着它走路。”
绿意无奈,只得前去为我找食物。
路过后花园时,看到假山旁似乎有人。
我悄悄地走过去,在两米开外站定。那人背对着我,抬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空中的。空中有什么呢?我也抬头看看,有点失望,只有一轮不太美的半月。
“你是什么人?”我问。那人没动,也没回答。
“是今日的宾客吗?”还是没反应。
我刚打算走过去看个究竟,那人酷酷地扔出四个字,“与你无关!”抬头的姿势不变。
微风袭来,衣袖翩飞。那人单薄的身子似乎就要迎风而起。
嫦娥奔月!脑中突然窜上这四个字。
真想翻个白眼给自己。人家再怎么身材单薄,也好歹是个男人,就算夜间看不清楚,至少还能从那四个字里听出是男的。我一定是之前风吹多了,又饿得不轻,才会大脑发昏的。
好吧,人家都说了与我无关,那就赶快离开吧。
“月色虽美,却是夜风袭人,小心受寒。”走之前,我还是忍不住提醒这个有奔月倾向的单薄男子。
我加快步子向我的临水轩走去,却总觉得背后阴风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