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练空闲的时候顺便带我去走了下空手道段位场地。
考带场地在特定时间考试, 平时是私人空手道道场。而我在那里一眼发现白区附中的熟悉面孔,程诺居然在那个场馆里练习空手道。这种巧合真让人闹心。我俩目光直直对视了几秒, 很默契的再移开。偏偏教练还正找我茬,他逼着我把墙上的空手道精神念一遍。
“——求至高人格, 守忠诚之道,养努力精神,重尊卑礼仪,戒血气之勇。”
我飞快地读完,教练还不依不饶问我:“李春风,你自认为哪点没做到?”
对待教练就得像对待我爸一样,凡事不能违背, 不能有自己的主意, 就都得顺着他来。
于是我从善如流的回答:“我觉得我都没太做到。”
但教练的反应就像我爸。不但对我的答案不满意,而且总觉得我态度特别敷衍。不过教练也毕竟不是我爸,如果他要想打我,说不定我还会特别开心的扑上去——多好的训练机会啊。
于是教练只是狠狠数落我:“不修炼自己的心性, 就算空手道练到高阶, 你也会止步不前。”他说,“春风,你是我教过练空手道进步最快的孩子,但你这样的性格……实在有点危险?”
“危险?”
教练看了我会,他叹口气:“算了,回去继续俯卧撑。”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后几天, 我爸居然知道我在暑假空手道夏令营里公然骂程诺的事。而且还知道羚羊是我的同班同学。
“越来越能耐了你,李春风?”我爸回到家,把外套递给我妈,面无表情地嘲讽我,“上学期打警察,这学期还会对同学说脏话?真以为自己是小流氓?你跟程诺当时都嚷嚷什么了?也跟我显摆一下。我倒要看看你上了高中都学会些什么。”
“……这都好几个月前的事情。”我只能这么解释,心里飞快的想着是不是程诺瞎告状。早知如此,我就把程诺逃了空手道夏令营这事也捅出来了。他妈的做人不能这么仗义,不然死的早。
偏偏我爸还在那逼我:“你跟她说什么?”
我烦透了,实在拗不过,只好低声说:“……你丫闭嘴。”
“什么?”
“你丫闭嘴。”
几乎是话语落地同时,我爸就已经来到我面前。他比我高很多,影子把光都遮住,我看到他眸子里猛然泛出令人惊恐的怒气,然而语气还非常危险的轻:“再跟我说一遍。”
我忍不住退后一小步:“不不不,这不是跟你说的,爸爸……我当时跟程诺说的话就是,你丫闭嘴。”
你可能觉得这场景特别好笑,实际上当时连旁观的我妈都忍不住笑了。她笑着拉开离发怒就差一秒的我爸,低声劝着他,挥挥手让我赶紧上楼。这件事也算大事化小,就像大人随口说的笑话,笑笑就过去了。
但这不好笑。拽句英文说,如果这是笑话,那这笑话完全不funny,简直太他妈的不funny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爸仔细打听羚羊在我们班里的排名。他再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我,什么话都没评论。
“呃,我现在挨着的同桌,就比他成绩更好。”我尽量轻松语气的说。
可惜胡文静完全没有给我挽回一点的自尊,我爸在对面瞟了我一眼,冷冷说:“你同桌的成绩,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幸好我妈赶紧说别的话题,餐桌才没继续冷场。
吃完饭还得我负责刷碗(我爸规定每周至少两次,不用保姆,得我来做家务)。我戴上围裙的时候,我爸叫住我并递给我一沓钱。
“去给程诺道个歉。买点你们小女孩爱吃的蛋糕,糖果、或者礼物什么的。”他冷冷的说,“顺便告诉你,这笔钱是你暑假实习里事务所开给你的工资。李春风,你还让我对你说多少遍,做什么事情前,都要考虑怎么负责。不要总是胡闹。你不会以为,家里能给你擦一辈子的屁股?”
说完后,我爸估计想到提前结束空手道夏令营就是因为我的屁股,他也就挥挥手让我走了。
我听到我妈柔声说:“好好说话,晚上回家就休息下,为什么总对春风发脾气?”
我爸的声音像是窗外挥不去的阴霾,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我没有生气。只是,她实在是太……”
我停下动作,准备听我爸评论我什么。
“怪物一样。”他的口气很平,然后我爸问我妈,“你说,我们怎么会生个这样的孩子?”
我爸的语气是真的不明白。
刷碗的时候,我眼珠子都瞪直了,只是手在机械的动。后来是保姆阿姨看我不对劲,跟我爸说什么我又快来例假不能久站着这种鬼话,让我提前回屋。
坐在床上,我立刻把塞在兜里的钱全掏出来,奋力抛在半空中。但那钱就跟雨似的轻飘飘落下,又像刀子一样生生刮着我的脸。我踩过钱,回到书桌写作业,但发现写着写着又开始忍不住在卷子后面反复涂写自己的名字。李春风,李春风,李春风。这破名简直像一团乌云笼罩在我上空,时不时阴云密布。
我最怕的声音之一,就是打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来一声惊雷,接着下雨。像我爸那失望的眼神,总能把什么事都泼得透心凉。
第二天傍晚,我在图书馆的男厕所门口堵住羚羊。
自从胡文静来班里,羚羊就不在班里公然学习了,开始转去自习室。而羚羊镇静的功力见长,他等了我一会,才谨慎地开口问:“李春风,你找我?”
我咽下一口气,勉强说:“麻烦你回去转告告诉你妹。夏令营里骂她这件事是我的不对,但她跑去向我爸告状,这也不厚道吧。”
他一怔:“你俩又吵架了?你都骂她什么了?”
这次可不是我主动要说脏话的。于是我痛痛快快的说:“你丫闭嘴!你丫闭嘴!你丫闭嘴!!!”
看羚羊沉下脸,我也不管他:“反正,让你妹闭上嘴。我很讨厌她!我没打算对她道歉。”
我揣着我爸给我的一千多块,直接冲去商场的体育专区买了个中档的网球拍。剩下一百多的零头,又补贴点零花钱,在饭店定做了个天然非人工奶油的蛋糕。等取到蛋糕那天,我也没去空手道,直接拎到钱唐家。
钱唐正要出门,他说:“抱歉,特长生,不能和你说话。我今晚有事。”
“哦,那你吃口蛋糕再走吧。就一口,这有勺子。”
钱唐正往手上戴着表,他看我一眼:“怎么突然想让我吃蛋糕?”
我能怎么说,喂钱狼,总比喂程诺那头白眼狼好吧?我随便编了个理由:“呃呃呃,庆祝你有新电影拍了!开门大吉!”
大概听到这句话,钱唐挑了挑眉。他停住匆忙的脚步,用勺子舀了块蛋糕,很斯文地送进嘴里。
我其实一直受不了男生比我吃的还少,而且我没吃完他就不吃了。每次看都觉得讨厌。但我现在也不会说出口了。我望着钱唐,他穿着的是银灰色西服,打扮的整整齐齐,体体面面。
叶青说制片人都和钱有关,所以和钱唐来往密切的都是一堆权势或有钱人。但钱唐自己不像生意人,也不像老师。钱唐他……他就只像钱唐。虽然围绕着钱唐的生活,总有淡淡的光辉和谜团。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不产生更多好奇。当他的男朋友就够了,我对自己说。十几岁的我,对自己和自己的家庭都非常无力,而钱唐是我生活中唯一的好东西。
“蛋糕不错。”钱唐抱歉地对我说,“特长生,我实在赶时间——”
他开车走了。我坐在钱唐家锁着的门口,把那所谓“赔礼道歉”的蛋糕一口一口美滋滋的全部吃完,然后我拍拍屁股,背着崭新的网球拍回家了。
我爸在把钱给我后第二天就出差了,因此我也压根就没费心思去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