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紧赶着写完作业,再神奇的溜出家门。爸爸有饭局不奇怪,妈妈居然也要和大学同学吃饭。想想都不公平,我混了高中将近一年都没同学主动拉我吃饭。
钱唐没带我去任何馆子。他和我坐在他们家唯一不那么像垃圾场的餐厅里,正在厨房里忙活的,据说是什么什么大厨。他带着原材料来钱唐家,在他家做完饭后再走。
那个助理和姑娘已经走了,就我们两人。等待的时候,我顺便告诉钱唐前几天是我生日。他抬起眼睛:“应该送你礼物。”
“算了,你现在不是缺钱,车都还扣在厂里。”
“也是。那祝你生辰快乐。”
……妈的态度就不能再真诚点了吗?眼前电视里正在播放什么颁奖仪式,主持人用吃错药的声音介绍某歌手出场。
总看电视和不总看电视的人区别就在这里。直到那首巨耳熟(因为总在超市里播放)的歌响起来,我才突然想起演唱者是什么什么乐坛天后。而我之所知道这天后,是因为她之前和钱唐传过好大一段绯闻,听说连自己婚约都解除了。
我不禁偷偷瞟了眼坐在旁边的钱唐,此刻他也正望屏幕。但察觉到我凝视时,再看回来。我俩干巴巴对视了好长一会,然后钱唐温和地说:“特长生,以后别这么盯着你们班男生看。”
“为什么?”
“让人想……”他停顿一刻,形容道,“不太像女生,目的性太强。”
我们教练也说过类似的话。什么目露凶光,表情难以讨人喜欢。但为什么动手打人前还要讨人喜欢?
我问了钱唐一个问题:“钱老师(他果然露出古怪的表情),我都十六啦。你觉得我现在能开始恋爱了吗?”
钱唐很平淡无奇的说:“我的想法对你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他的想法对我特别有意义!可惜我穷追不舍的招牌目光,对钱唐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他目光继续落在电视上载歌载舞的天后上。但也只是纯观赏的态度,挖掘不到更深层次上的意义。
——真难以形容钱唐究竟是什么类型的神经病。和他在一起,无意识的诱惑加无意识的不安,我没想好要不要深入。这时候,厨师端上来几盘花红柳绿的凉菜。我研究着钱唐本人,有一口没一口的吃。
“钱唐,你的初恋是多少岁?”
“十三岁……嗯,二十三。”钱唐立刻翻供。这次他也不看电视了,目光彻底收回来,从金丝眼镜后审视着我,“我二十三岁才初恋。”
……拉倒吧,我可真相信他。在我极度鄙视的目光中,钱唐终于放下筷子:“特长生,我向你解释下:你非常特别,但你今年也才十六岁。而早恋这种事,本质上是给那些有能力损失一部分智商去做闲事的学生谈的。”
这话太绕了,我得想了一想。“噢噢,所以呢?”
钱唐用筷子轻敲了下我面前的碗:“所以本次案情陈述完毕。”
我再一愣:“什么案情?”
他笑不语。
晚上回到家才琢磨出味道,钱唐这是□□裸讽刺我智商低。要不是我刚洗完澡正香喷喷的躺在被窝里,简直想把聪明这俩血字刻脸上,展示给钱唐那种眼拙的人看。
但我也知道,如果真这么做了,钱唐肯定先会欣赏我的脸片刻,再说些什么“好行小慧,比不过阅历和时间”这类屁话。反正他总有说辞,古代和中文各备一套,随时堵住我的嘴。
本来我一直想当男生,是因为我认识男的没一个喜欢磨叽和讲究的。目前最爱磨叽和讲究的就是钱唐了,但我还丝毫不觉得他是个臭老娘儿们。
顺便说,钱唐家那厨子最后做的那种j甜但特别噎人的乱七八糟糕,说什么江南特产,提供给小姑娘过生日时吃的。我很喜欢那口味,临走又拿了一大堆。
空手道社团,前段时间被抓到局子里担心受怕几天,一直想抽时间找钱唐玩——几件事混合的效果,就是我在期中考试里面对理科卷子的后两道大题发呆。
迫于无奈,我检查了下前面的试题。他妈的,会的永远简单,不会的永远不会。教室里的同学都在写题,和我一样发呆的只有旁边的羚羊。不过他整张卷子已经写满了,现在正在草稿纸上乱画。
我眼瞅羚羊涂了个很丑的变形金刚和机器猫,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走入他的内心世界。大概察觉到我的目光,羚羊无意识往后瞥了眼,再一愣。过了会,他用手臂把自己卷子往右边移了下。
右边其实就是我坐的位置。以我现在的角度,能清晰看到羚羊最后两道大题,以致答题卡的所有答案。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听到了别人圆珠笔和纸张相碰的沙沙沙声音。
内心一个声音极小声提醒我,虽然说无事献殷勤,什么奸加什么盗。但不抄白不抄,期中考试成绩对你很重要。而内心另一个声音说,唔,楼上说的很有道理。
考完试后,叶青过来找我对答案,对完后微微皱着眉。“这次卷子好难。填空很多不会,最后四道大题完全没有头绪。”
“哦,我也只会写cos和sin的那道。”我诚实的说。羚羊的思路我看懂了,但全抄有点不仗义,于是决定凑合抄了公式捞个小分。
叶青好像没有听到我说话,她看着窗外,轻声说:“整天穿着校服来考试和上课的日子好无聊。”
“那你以前过什么日子啊?”
“拍戏时很忙,但特别有成就感。累的时候想要单纯的生活,要回到高中好好学习。但现在一点都不适应。”
她话语里的惆怅感影响到了我。我也学着叶青的样子,趴着窗户往下看。放学了,整个校园里都涌动黄色校服的学生,高矮胖瘦看不出差别。钱唐曾经是这里无差别一员,而我现在依旧是这里无差别的一员。
难以想象未来我什么样,至少我爸总挂在嘴边的“前程”和我妈说的“律师”,都非常非常的无聊。
期中考试的成绩很快再发下来。我拿到试卷,没看成绩前先许愿。如果老天爷能让我这次的总名次前进三名,我爸同意我参加空手道夏令营。作为交换,放暑假前我都不找钱唐玩了。省下的时间里,我也会努力做做卷子,背背课文。
……结果总成绩足足倒退了四名,我操,这还是姑奶奶作弊了的结果。
人比人得死。班里第一的羚羊拿到试卷和我一样失魂落魄。他在理科将近满分的情况下,依旧(又)比隔壁班的胡疯子低了十多分。
我一下午都生着自己的气。放学后推着自行车回家,刚骑出校门就被迎面的车撞了。其实也不严重,对方及时刹住车,但自行车车头依旧狠狠撞在汽车车灯位置。我反应很快的跳下来。
“同学,你没事吧?”司机下车来问我。
我沉着脸刚要说话,后座的车玻璃降下来,一张挺熟悉的面孔露出来。什么叫不是冤家不聚头,我终于能完整的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程诺揉着她的额头,很熟络地说:“吓我一跳。又是你啊,李春风。你骑车真快。”
那张漂亮的脸,揉着额头的手势,无意识撒娇的语气,一下子勾起我曾经在道场上的回忆。一直憋屈的胸口就像被人用针狠狠扎了下,里面的气全部放走。
偏偏她还在继续问我:“上次你在警察局还好么?你家长没说你吧?是我不好——”
“下车向我道歉。”
程诺脸上的笑容淡了点:“张叔叔车速很慢了,但还是没看到你。这是丁字路口——”
“下车,向我,道歉。”
迎着我的表情,程诺脸上那种带着娇俏和亲热的假面消失了,慢慢的抿起嘴。虽然她洋娃娃般的外表特别能欺骗人,平时也故意装得老老实实又单纯大方,但实际上——哼!程诺可不是能轻易服输服软的人。我看她还挺高傲呢!
我堵在车前,今天就决心和她耗在这,不做一丝退让(反正我想打人,不然让人打我也行)。就在我以为程诺低估我的决心,而我下一步就备不管不顾的砸车,紧闭的后车门终于开了。
先是穿着长筒袜子的修长小腿,接着是一根拐杖,最后再是另一条腿。程诺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视中,撑着拐杖缓慢地钻出车,亭亭玉立站在我面前。
问题是,她什么时候瘸了腿啊?我呆呆望着程诺得好一会,心里的怒气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种无力感。虽然想继续挑衅程诺,但我哪能让这么一醒目的残疾人跟我道歉啊。马路中央,众人的目光中,我几乎得给程诺赔不是,好声好气的让她回到车上重新安坐,再往事不究的把她送走。
第二天,我找个机会和羚羊主动说话。“谢谢你考试时让我看你答案。”
羚羊先赶紧转动着他犄角般的头发看了看周围。“你不想理我妹,我理解。她就是个特别大的麻烦。”说这话时,他依旧习惯性地抬着头,“平时还听我妈话。但我妈精力不好,这两年就没管她——”
但我压根就不关心羚羊他妈,姑奶奶的妈身体还不好呢,姑奶奶还他妈没考好呢。我直接问:“程诺的腿没什么事吧?”
“什么腿?”
“她怎么瘸了啊?”
虽然口头表示一点也不关心他妹,但听到我这么说,羚羊也有点不高兴。“谢谢你关心,她挺好的。”
我非常不解,以及心里的确隐藏着点小小的遗憾让我继续问下去:“但我上次看到她,她还柱了个拐杖。就昨天啊 ——”
“没有的事,今天早上程诺和我一起上学,她还活蹦乱跳。她是在你面前装瘸的吧。”沉默片刻,羚羊看着我脸色意识到什么,“……发生什么事?我妹又得罪你了?”
我琢磨明白时,后槽牙都咬碎。无耻啊,太他妈无耻了。按照空手道的标准,程诺不是什么重量型选手,绝对是技术型。满肚子的花花肠,怪不得泰都能着了她的道。我和她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妈蛋,你妹妹可真行啊!”我想了想,再怒气冲冲地指了下羚羊,他向后贴在椅背上,“下次期末考试,你得把所有答案全部告诉我!现在,咱俩算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