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唐那一年确实应该给他的车上保险。
暑假档那段时间里,钱唐又开始频繁出差,离别这事目前没有对我们造成多大影响。他很清晰地告诉我行程和归来的时间,而且毫不隐瞒告诉我所有同去的人员。我俩应该不算特别婆婆妈妈的人,如果我还有点不舍,也全被钱唐临走前破坏。
“我不在的时候,你又要坐公交车上学?或者你宁愿住回宿舍?”他随口问我。
“什么?”我一下子就愣住了,“你不是说我以后能自己开车上学?”
钱唐皱眉看着我:“什么时候的事?”
“啊?”我张大嘴。
他正色说:“特长生,想开家里的车上下学也不是不可以。但至少应该提前告诉我。”
“不不不,我可是很早就告诉你了,你也答应了呀!”钱唐转身就要离开,我哪里肯放他走,死死地抓住他行李箱,“就前天晚上,你当时答应了我……你可不要忘记,你再好好想一想……”
直到听钱唐噗嗤声笑了,我才恍然大悟这人又在耍我,气得立马松开他。
“总这么慌里慌张,以后上了法庭哪里压得住场?”
我就听不得他讽刺我这么上进的好孩子,立马反驳:“我才没有慌里慌张,我就是想到你走了,很开心——”看钱唐回头盯着我,我转转眼睛想着说几句话讽刺回去,但一时没想到,只能干巴巴地说,“你还是担心你走了,我找个小白脸吧!”
钱唐哼了一声,但随即若无其事说:“哦,这种事情嘛,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
“什么意思?”我愣住,“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他倒是微微一笑走了。
但我也发誓,撞坏钱唐的车绝对不是因为记仇他总说云里雾里的话堵我。甚至肇事者还不是我。
“a大西中校友聚会,
星期三下午三点
le chien 酒吧
不参与者请回复”
“怎么样?”萧磊问我。
“什么怎么样?”我一边回答,一边在借阅区加紧抄袭,不,摘录步伐。梅丽曼对于大陆法系的经典阐述。天气预报说下雨,这两天一直是阴沉沉憋屈的天。图书馆空调坏了,我热得简直双眼喷火,只希望赶紧抄完赶紧回家吃东西,钱唐临走前刚帮我把冰箱填满。
很久都不跟我联系的萧磊,正拿着一张请柬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引起我注意。
“今晚西中校友聚会,你和我一起去?”
我看了眼请帖,皱眉:“谁写的请帖,居然要求’不参与者回复’——一般都是要求参与者回复好吗?”
萧磊狡猾地说:“如此混淆概念的主办人正是本人。”
“傻逼。”我扔了请帖,继续打字。
萧磊观察我一会,伸爪子过来就合上我的电脑。我还戴着戒指,差点被夹断。正沉下来盯着他的时候,他挑眉说:“有点良心?你在西中还比我们多待了一年,校友聚会多少去一次吧。”
我不由更拉下脸来。
他拉长语气:“听说你的sugar daddy最近不是出差去啦?你不用这么着急回家当good wife。”
“会说英语很牛逼?我不去。”
当然,按照惯例我还是去了。因为什么呢?也许只是因为a大和我都瞎了眼,为什么每次教育改革都总他妈被我赶上。从本学期开始,“社交活动分”算入毕业成绩的,显然大学上了一半,我这个分数不高。虽然不知道“结婚”这事能不能加分,但扔开这事,我总结下自己的大学生涯,确实过得还挺浑浑噩噩的。
a大学生给我最大的感觉,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成绩只是他们最终目标的敲门砖。从以前的钱唐,到现在的萧磊,他们都属于对成绩不太在乎但成绩确实不差的人。目前我认识到和我一样混事的,似乎只有洋娃娃了。
也许造成我现在尴尬的局面,只是因为童年被打击压迫惯了,没收到良好的指——可惜每当说到这里,钱唐立马斩钉截铁又老生常谈堵住我:“你也真是,特长生,什么才能不把所有事情都归咎到家长?”
但我得说,那简直是太难了。
比起钱唐主动通报向我他去了哪儿,我没跟主动说去校友会这事。他喜欢文字,还有那酸不溜秋的老习惯,有事没事记录个东西。而我比起短信明显更喜欢电话,只是有时候电话里确实丢三落四地忘记自己想说什么。
总而言之,我去了校友会。很小的青年酒吧,空调很足,基本a大的学生和留学生。我到了那里就靠在吧台边上吃冰激凌看球赛。而萧磊也装得人模狗样的谈笑风生。
聚会说不上有意思,主要就是大学生打打德州喝喝酒。a大学生估计因为智商高,更可能因为没事干,特别关心国家大事,还特别乐意讨论道德之类的鬼话。
萧磊也跟着聊几句,但并不特别参与。他隔着一个人和我坐着,在我不动声色地偷看旁边学姐底牌的时候,突然咳嗽了声。我只好淡定收回目光,专注盯着自己的牌。
过了会,学姐去拿水喝。萧磊移了移屁股坐我身边。
“逃课逃得挺狠啊,最近总不见你?”
“得了吧,我大部分课从来不逃的。”我皱眉说,“明明是你不愿意联系我,路上见面也躲我,我欠你钱了?”
我俩对视两分钟,萧磊突然低声说:“李权,我心眼告诉你我不想见你,但又不能总见不着你。所以也只能借着今天这样的机会把你拉出来。”
“……操操操。”我只觉得头皮发麻,不知道因为突然受不了这种娘炮的话还是因为想到萧磊“可能还喜欢我”这事,下意识先把身子往后挪了下。
“跟你闹呢傻缺!”但萧磊立刻跟换了个人似得,他声音特别轻视,“你不会真以为我主办西中这个校友聚会是为了把你拉出来?你这种不读书的年幼家庭妇女,应该听听更高层次的讨论问题——”
学姐这时候坐回来,萧磊立刻给她让座。我也抽空听到了所谓“更高层次的讨论问题”。
“为什么我们父母辈的人一直拥有坚定的道德是非观,但对我们这代的人来说,这种坚定简直无法想象?”
我翻了个白眼,妈的,又在讨论这种寡妇怀孕全靠整个村到底谁帮的忙这种闲问题。
偏偏还有人用没有任何事实依据的进行反驳。
“老一辈的人就道德坚定了?呵呵,我们生活的是一个世界吗?这位同学,先不知道你的例子样本是怎么。而像我身边的人,我自己父母和我朋友的父母,深究起来,他们的道德观也像如今的我们一样游移——”
“那是因为你的父母和他的父母不是一辈人。”
明明我的嘟囔声很小,但是还是好巧不巧被他们听到了。萧磊幸灾乐祸地比了个“八”字,拇指指着我:“她说的。”
结果就是我被罚了一杯长岛冰茶,这帮操萝卜闲心的文科生,不管我怎么辩解说开车都不行。后来喝一杯也是喝,喝两杯也是喝,索性就跟大家聊天喝起来。
跟同龄人说话的好处就是你说“谁谁傻逼”的时候,对方不会说“闭嘴”,只会嚷嚷“我也这么觉得”。但跟同龄人说话的坏处,就是大家嚷嚷起来后就容易失控说疯话。
那天晚上就是,我居然发疯地跟一堆陌生人说到我爸。
“钱唐总跟我说我应该坐下来跟他好好谈谈,但谈什么?他对我真的很差劲,好吗?我其实也不是生气他这个,我生气的是——”
这是我断片前的最后一点记忆,不过那会估计也没人听到我在说什么。
我醒来的时候,头有点晕,这充分说明喝得还不够多。但我愕然发现已经在自己的车上,旁边是萧磊开车,他说不放心代驾,送我回家(但我觉得他还是想开我的车)。萧磊开车技术显然和我有的一拼,踩油门和刹车都特别猛。我东倒西歪地坐着,开着天窗吹风。
过了会,我大力拍他胳膊,咬牙说:“想吐。”
萧磊把车嘎吱刹在路边的时候,我和他同时听到了一声闷响。这下惊得我一个大激灵到天灵盖,差点没把吐的东西都完整咽回去。但等我俩下了车举着手机仔细检查一遍周围和车,发现什么损伤都没有
“刚才是撞到什么了?撞鬼了?”
萧磊上车脸色略微有点发白,显然也没个头绪。但过了会,他突然一脸斗争地说:“李权,你是不是除了你现在的丈夫,内心还喜欢别人?”
“啊???”
萧磊望着我:“我听到你今晚的话了,你说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令你很痛苦——”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瞪着眼睛让萧磊别扯淡,抬头看了下发现车已经停在小区门口。跟萧磊我也不客气,把他赶下车后,我独自把车从小区门口开回家,然后扑倒在床上。
清醒的时候,我又把车头和车尾都检查了一遍,除了车头有点点小划痕以外,基本没什么损伤。但把它开出去的过程中,我终于知道响儿来自哪。车体没事,但右后视镜被撞裂了个角。
昨晚萧磊可没喝酒,但他跟我一样迷糊。幸好认错态度还行,他挠头说:“修多少钱,我付行吗?”
这话早在我开车那会,就原封不动地问过钱唐。但钱唐可没直接地回答。
“哦,你问那辆车对我有什么价值?”他想了想才慢吞吞回答,“曾经开它去领第一笔稿费收入?开这辆车出去被人扔过鸡蛋?每次坐在上面都能看到自己曾经的选择?”
按照这种主观性描述,我看这车最多也就值个50块,萧磊也可以不用赔钱,直接无罪释放。但可惜还没等我想好去哪儿修车,钱唐就风尘仆仆回来了,比预定归期提早两天。
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钱唐告诉他住的酒店半夜报火警,他徒步下了四十层楼梯,却在楼下大厅撞到cyy新捧的年轻偶像和他们疯狂的粉丝。而钱唐站在那里看着,和一个过气的老明星聊了会——
我听他说到这里,立刻感觉头有两个大,生怕钱唐再跟我说些“荆棘铜驼,皆为人间惆怅客”之类的精神感慨(是的,这是他曾经写给我的)。要知道,晚上我还有课呢,论文也半点都没抄完。
“特长生,你暑假来cyy实习吧。”钱唐沉默片刻,出乎意料地提起的是不久前我们讨论过的话题。我以为我们达成共识了。
我皱眉审视着钱唐,他也一眼不眨地望着我。
突然间,我问他:“我还没问你,那老明星是男的女的?”
钱唐略微有些不耐烦地捏捏我的手:“特长生,我在讲正经话。”
“我也在跟你说正经话,那人男的女的?”
“特长生?”
“男的女的?”
虽然姑奶奶的大脑可能没经钱唐那么多弯弯,但有些直觉,尤其是对钱唐还是准的。果然,夜聊那事还有个挺恶心的小尾巴。等确认火警无事后,那名明星一路跟着钱唐回他的房间,第二天半夜又开始给他房间打电话。
我暗暗好笑,依据对钱唐越来越多的了解,他乐意分享金钱名利,但可是一点都不喜欢这种勒索感情的人。
“我和她什么都没有。”钱唐跟我解释,他的语调有点像解释又有点恳求我别生气,“我提前两天回来。”
“你和他什么都没有?那她怎么知道你房间电话的呀?”
盛夏的时候,揪人小辫子是唯一比吃冰激凌还爽的事。我反正是扬眉吐气地数落了钱唐好一阵,再趁机告诉了他车的事,让他自己掏钱去修。钱唐刚开始还反驳几句,到后来他就沉默地把头搁在我肩膀上。
等我终于说累了,拿起他腕上的表看了眼,准备上晚课。钱唐却按住我,没让我走:“宝贝,你来cyy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