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是我过得非常顺心的寒假。
期末考试低分滑过,查成绩那会我的紧张心情不亚于高考。当然,钱唐盯着我成绩单很久,又不太相信地问了评分规则。最后淡笑说:“考前最后一周,你不是都和你男同桌在图书馆学习,他考了多少分?”
“萧磊,均分90多。”
他自言自语:“我应该把你大学学费重新要回来。”
钱唐和我商量好送戒指就等于先订婚。在订婚的日子里,他还是把他家,不,现在可以说是我们家,重新装修了一下,主要是装厨房。因为灶台代表家里女主人的运势,我本来想装一个中式和一个西式,但被钱唐不怀好意提醒这代表两代女主人后,放弃了这个念头。
钱唐年底又开始忙,在今年焦头烂额的日子里,cyy获得了年底最佳娱乐公司称呼,从最佳艺人到最佳服装,几乎把各大电视剧和电影的颁奖晚会包揽。举办最重要颁奖典礼那个晚上是在一个足球场举办,一万二千多人。
我在钱唐的鼓励甚至要求下,不情愿地把两张票寄给了我的父母,但他们应该没来。我很后悔这个举动,因为我自己和程诺瑟瑟发抖挤在观众最后排。
颁发完最佳女主和最佳男主后,身边不少人就开始散场。钱唐代表cyy公司上台领奖,旁边的座位已经全空了。
“嗨,这就是你一直喜欢的那神秘男?”程诺放下望远镜,她撅撅嘴,“很一般啊。还不如那篮球队的呢。”
“他就是一般人呀。”我喜滋滋说,“你听到他刚刚说了什么,说感谢妻子的支持,哈哈哈,这就是姑奶奶我!”
程诺从鼻子里哼声,再瞥我一眼:“你为什么嫁他?你怀孕了?”
“……没有。”
“你们不是早那什么了?他为什么没让你怀孕?”
“你烦不烦啊?”
但程诺毫不掩饰对钱唐的鄙夷之情,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钱唐是个猥琐庸俗虚伪又喜欢招惹高中生的酸老男人。即使随后钱唐推掉公司庆功宴,单独带我们吃夜宵火锅,程诺基本全程忽视钱唐。
钱唐向来不计较这点小事,他不动声色,只是抽空朝我眨了眨眼睛。我也有点尴尬,在桌子下面踢了程诺脚一下。然而她手一抖,却把筷子掉进调料碗里,不少汤汁溅出来洒在钱唐放在旁边的西服上。
程诺狠狠地瞪我眼,不得已转头,轻不可闻地对钱唐说:“对不起,钱先生。”
但依旧没正眼看他。
等服务员重新送来筷子,程诺不小心又把调料碗弄倒。钱唐随手帮她扶起碗来,并在程诺道歉之前,用有点讥嘲地声调学她语气说:“对不起,钱先生。”
不得不说,当钱唐想讽刺人时,真的特别能气人,我早就学会不搭理他。但程诺一下子就动怒了。
“钱先生,我想问你件事,听说你打算和春风结婚?”
钱唐看我眼,微笑说:“确实好事将近。”
“我不明白耶,钱先生条件也不差,为什么不娶和你年龄不相上下的女人?”我听到程诺用甜甜的,洋娃娃般娇滴滴又恶毒语气问钱唐,“因为找不到这种人,还是因为春风年轻更好骗。”
钱唐闻言倒是表情如常,他耐心等着程诺维持不住那洋娃娃的假笑,才再开口:“我只会娶自己满意的女人。如果你认为我动念娶春风,只是因为她年轻好骗,这只说明你头脑过于单纯。春风对我来说是几近完美的姑娘,你却浅薄到只能看她外在的东西。但我虚活几年,有更多判断力,所以才选她当终身伴侣——我这么解释,你懂了吗,春风的同学?”
程诺张了张嘴,她这人向来口齿伶俐的,我头一次看她非常恼火又说不出话的表情。
等回去的路上,钱唐依旧好风度先把程诺送回家,但她下了车,他转头再对我表达不高兴的情绪。
“怎么认识这小黄毛的?”
“我告诉过你,她就是程诺啊,她还要参加咱俩婚礼呢。”
钱唐淡淡问:“她有必要来吗?”
“总得来点人吧。我身边就这么一个朋友了,请萧磊你又不乐意。”
在这个春节,我和钱唐都是在酒店里过的,因为工人装修房子时把地线接错了。钱唐处理一次后不耐烦起来,索性把这些事情都交给我。与此同时,钱唐母亲松口让我们专心举办婚宴的具体事宜,不需要特意回乡。
“你还没跟你妈妈说,咱俩结婚要一切从简?”
“要解释的事情太多,”钱唐立刻狡辩,“我误导她说先举办一个小型订婚宴,低调为主,不需通知任何亲友。到时候等她独自到场,知道这是正式的婚宴也已经晚了。”
我忍不住虚心求教:“你小时候总这么骗你妈妈,那你都是怎么逃过惩罚的?”
钱唐有点自得天真又隐晦的笑了下:“我总能拉到他人替我背黑锅。”
至此,我俩终于确定了自己在婚姻里的分工,他负责送死,我负责背黑锅。
我和钱唐决定等正式结婚后向发出消息,正式婚礼就秘密选在我生日过后的第四天,开学的前一天上午。实际上,虽然钱唐充分考虑了我开学的日子,却彻头彻尾地把我过生日这茬忘了。不过那会,我也不在乎了。
婚礼抛弃了中式婚礼的一切,又不是纯粹的西式。地点选在城西的空手道场,这是我俩第二次见面的地方。钱唐还满足了我另一个愿望,虽然不能在教堂结婚,但他找来的证婚人是美国驻华大使的夫人,她倒是信基督。
除此之外,钱唐请的唯一一位客人,就是他母亲。而我请来的唯一客人是程诺,虽然她依旧对钱唐略有微词,但欣然同意参加。
我请程诺的原因,除了交情深,还主要是希望她这么机灵的人能稍微照顾钱唐的母亲。我的意思是,钱唐母亲知情一切后,她的表情简直备像又参加了场葬礼。
如果说钱唐母亲唯一满意的只是证婚人身份,但等看着黄头发的程诺蹦蹦跳跳走进来,她又要晕过去。
“……你们真会出洋相!”她一直低声说着,“我不想看你们出洋相——”
就在钱唐母亲决心要走时,证婚人用生硬的中文明智宣布婚礼开始。
“准备好了吗?”她问钱唐。
钱唐看我眼,说:“都准备好了。”
“今天我要主持的,是钱唐先生和李——”
证婚人说那些话前,我一直捏着自己手里的纸巾。不是因为场馆内暖气很足,是担心互相交换誓言环节。我和钱唐商量好,婚礼从简,但也不能太随意,就索性沿用西式婚礼的流程,彼此对彼此说誓言。
“他们今天选择以这种方式结婚,肯定有自己深意。现在,就让我们听听他们在结合前,会在上帝的关照下,对彼此说点什么。”
钱唐果然像我之前逼着他答应那样,没有掉什么“金乌急,玉兔速,善应何曾有轻触”之类的书包。但语言对他从来不是难题。
“很小的时候,我母亲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如果存在一艘太空飞船能把我送到宇宙,终身无法返回地球,我去还是不去。我当时说,绝对会去。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过去,有时候我不能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答案在心中从没有改变过。从我母亲,也可以说很多女人并不接受我这个答案,我也不需要她们接受。直到我遇到一个女孩,漂亮,自信,勇敢,她照顾我,不会离开我。更重要的是,她确实是我至今遇到的人里面,第一个能毫不犹豫回答这个问题。更难得的是她的答案居然和我的一样。而在很长时间内,我确实没有考虑过结婚,觉得自己不需要对这种东西妥协。我父亲凡事都支持我,唯独这件事例外。他说总有一日我能理解,独身需要勇气,成家立业是一件更需勇气之事。”
我从眼角瞄到钱唐母亲正抓着程诺的手,她脸色还是很白,但眼睛睁得大大的,正专注严肃地望着她儿子。
钱唐接着说:“我的心是一片荒野,只有风路过。春风,是你给了我这种勇气。”
轮到我了,我简直全身冒汗,低声埋怨他:“妈的怎么可以这样坑我?说好了誓言只说半分钟,你这样我都完全没准备好……”
钱唐笑了,伸出手让我给他戴上戒指,提醒我:“哎,随便说。可以说说为什么要嫁我。”
“嗯,我想嫁你,因为钱唐你很幽默,你很可靠,你很会鼓励我,你对我很好,你对我一直都很好,你让我觉得在你身边很安全,哎呦,我确实不知道说什么,疯了我……都不太会说这种话,姑奶奶一点准备都没有。我现在只能记得,昨天在写结婚通知函封面,你写‘丽梦无前兆’。这句子里包含了我和你的姓。但你又跟我打赌,说绝对不会有人猜到这岔,所以这世界上只有你自己知道谜底。我其实特想告诉你,我当时也猜出来了,虽然我都不懂自己怎么猜出来的……和你在一起,我经常感觉自己的心和自己的一切……是完整的,我知道和你在一起,我可以成为更好的人,也可以只做自己。虽然吧,我这辈子可能永远都没法读像你那么多的书——我靠,你爱读就自己读去吧——但就像海大星曾经说过的,知识不能取代友谊,即使变成笨蛋我也不愿意失去你。”
四周一片奇异的寂静,甚至比钱唐之前话落地还要更久。
接着,钱唐为我戴上戒指,他低头吻我,证婚人宣布我们成为夫妻。我俩接着跑到民政局走后门插队,掏钱买了俩小红本。至少在法律上,终于是关系合法了。
回想起来,之后举办的“寒酸的婚宴”(照钱唐母亲的叫法),也是简单的不能更简单。因为也就没几个人,让快递投递完所有结婚通知函后,钱唐开车带我们去小汤山的一所温泉度假村,包了所小别墅。
我记得那是个独栋,旁边有几滩热气腾腾的温泉,我们坐在玻璃窗后面的榻榻米上喝酒吃烧烤,刚开始气氛很好,后来大家喝醉了就开始胡言乱语。
在钱唐的母亲提到她丈夫时,程诺喝了两杯酒也哇地一声哭了。她转头就抱着我:“我妈也看不到我婚礼了!她总说我结婚后就能不粘着她了,我总让她不放心!”
我还穿着婚纱,一下子就被她扯了个大口子。结果从那之后,气氛一下就悲凉了。我默默地想,就算我父母还活着,他们不也是没来参加我婚礼吗?
“你应该告诉你父母。”程诺泪眼朦胧地劝我。
我估计自己也是喝多了,而且确实也受不了这种煽情气氛,借来她手机给我爸打电话(是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能记住他手机号,估计他十几年都没换过吧)。
电话接通,响了很久才接,依旧是我爸有点冷酷的声音。
“爸爸,”我很小声地说,“我结婚了。”
对面沉默了五秒钟,然后就挂掉电话。
这时,我看着四周已经安静下来,包括钱唐、大家好像都看着我呢。此时我也不能丢脸啊,只好对着话筒里的滴滴音继续说:“谢谢爸爸的祝福。”
钱唐微微挑眉,表情显然不太吃我这套。但其他人好像信了,程诺啜泣着抢过电话,开始给她自己的父亲打电话。
总之,进行到最后,我们吃了不少肉,也喝了不少酒,估计每个人都感慨了人生。到后来,钱唐母亲说自己要泡会“北方的脏水池子”,也就是温泉。而我和钱唐扶着醉醺醺的程诺,等她家人来接她。
寒风里,钱唐突然感慨一句:“我居然结婚了,”顿了下,“特长生,你明天开学嗯?”
“没吧……”
钱唐把我帽子拉到眼帘下:“真没想到,婚姻里第一个谎言居然来的那么快。”
一直烂泥状态的程诺突然抬起头,她有点挑衅地问钱唐:“行了,秀什么恩爱啊?对了,钱唐你是南方人吧?”
钱唐没搭理她。
过了会,还是我接茬说:“是呀是呀。”
“那麻烦你告我,这位没暖气的南方朋友,麻烦你告诉我,你们那块没暖气是怎么活下来的?怎么活啊,这位没暖气的南方朋友!”程诺喝醉了,来回絮叨。称呼钱唐是“没暖气的南方朋友”。
我觉得挺逗的,钱唐却终于不耐烦起来。他打断她:“你去问那些没暖气也没男朋友的南方朋友。”
于是程诺又不出声了,她扁着嘴委屈的样子很可爱,我都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钱唐冷眼看了我会,直接把她丢给我:“黄毛家的车还不来?”
几乎话音刚落,一辆轿车就从马路地平线里飚出来,再急刹在我们面前。下车的是两名中年人,我没几秒就从那种独特的走姿里认出了其中一名是我爸。
我立刻把程诺丢给钱唐,跑上去拦住他:“你来干什么?”
我爸跟刀剐似地深深望了我一眼,他直接越过我,走向钱唐明显是要给他一拳。只可惜刚刚还胡说八道的程诺抢先踢了我爸一脚。我爸没理她,举手再要打钱唐,钱唐想推开程诺,结果她又扑向我爸——总之,他们三个滚在地上打了起来,到最后,跟我爸来的那位大叔劝解不成也加入混战。看他那样子,估计是程诺的父亲。
最后是浑身冒着热气的钱唐的母亲闻讯从温泉里出来,她垂眸看了两眼,先淡淡地让我回去多穿点衣服,然后在旁边折了个树条,狠狠地每人抽了一记。
地上的人迅速分开。
“你们北方蛮子晓不晓得什么是体面!”
这就是我的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