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浮生若梦 > 115、1.3全文阅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钱唐已经又不见踪影。我独自坐在床上,看着很薄的夕阳照在瓷表盘上。睡午觉的感觉总是恍如隔世啊妈的,接着,我爬起来准备吃晚饭。

但找遍了整张床,怎么找不到钱唐给我的车钥匙。

我惶恐又忧伤地想,最好是钱唐自己拿走了,不然弄丢一把车钥匙得一千多,到时候他又得让我擦车来赔。为什么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要擦车?

距离临走还剩一天半,钱唐利用这时间把家亲手打扫完,就一直把自个儿窝在书房为葬礼来宾写回帖。我也没闲着,钱唐母亲拉我再打了几场麻将,顺便带我去寺庙烧了趟香。

等从山里回来后,她叫人买了两只帝王蟹。吩咐钳爪炒椒盐,黄酒炖蟹身,膏黄蒸水波蛋,又让人去做点心和蔬菜——最近钱唐家一直都吃素,她这样明显是为我开的单独小灶。

我很腼腆地窃笑会,就准备假惺惺拒绝。她却劝我:“明天早上你们就走,伯母喜欢你,只是不知道下次能什么时候能再来。”

“您想叫我吃饭那还不简单,伯母,给我打电话我就飞过来了呀。”

钱唐母亲微笑一下,没有回答。

等我咂着蟹腿时,才有点琢磨过点劲来。钱唐母亲如今待我的态度比最初更亲切,但依旧隐隐保持距离。在不确定儿子的心意前,这位伯母并不会对我过分示好,甚至也不肯透露口风。

哦哟,我学着她的口头禅,心想他们这一家人做事风格还真是像:总意味深长外加反复无常,对人情冷淡到捉不住头绪。

这要在以前,我估计自己还傻乎乎的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但现在,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觉得自己是琢磨明白了点。

“伯母,您肯定能再见到我,搞不好还能总见到姑奶奶我。”我认真地告诉钱唐母亲这个信息。当然了,主要是靠我无声的眼神传达。

但钱唐母亲显然和我没什么默契。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炙热交织一会,她转头就温柔地告诉厨师把饭菜的分量加多。

“北方人,不够吃。”

我忧伤愉快地把每盘菜都吃了双份,钱唐母亲在对面依旧没怎么动筷子,慢斯条理地喝着茶。

她下午在寺庙里时,又哀哀切切地在僧人面前痛哭一场,回来的路上还在不停流泪。但等我一吃完饭后,钱唐母亲依旧拉着我继续玩牌。我不好推辞,只得先去漱口。然而回到房间,发现她不知觉间已经倚在软椅上睡着了。

钱唐母亲其实一点都不老,她不属于特别好看的类型,但从脖子到手都保养的白白嫩嫩,穿衣打扮的更比我们大学宿舍的几个女生还年轻。但现在闭着眼睛,头一点一点往下瞌的时候,确实感觉是个瘦弱又苍白的老太太。

在门口,一个可疑的黑色人影同样沉默地望着她。

“来人!抓偷窥狂!”我绕到他身后,压低声音喊。

钱唐看到是我,扬了下眉。

“你偷偷看别人睡觉,不是偷窥狂吗?”

钱唐不容我继续胡说,随手警告性地拍了下我脑门,再继续凝视着母亲。

半晌过后,他才轻声开口:“她居然老了那么多。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估计是你不在时候的事吧。”

钱唐沉默片刻:“我应该多留几日来陪她。”

“还是算了吧,”我低声嘟囔,“你妈估计盼你赶紧滚蛋呢。”

他皱眉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以为大家都瞎呀?你自个儿就不喜欢住这里,也不喜欢这里的生活方式——每次你看你妈出门搓麻,虽然不说话,但那表情别提多嫌弃了。你摆这种脸色,她能开心?还让不让愉快搓麻了?”

他语气僵硬:“因为从小到大,她们在牌局总会喋喋不休的议论我……”顿了顿,钱唐醒悟过来,“特长生,你现在是在教育我?”

“对啊,因为你这个人就是欠教育啊!”

钱唐再哼了声,转头盯着我:“心是玩野了?我看我们加紧收拾行李走人得好。不然让你继续留在这里,我无妨,你再被她们把心肠带坏。到时候又坏又笨又馋又嗜赌,无药可救。”

我气得直用手指他:“谁?是谁说我又坏又——”

房间内突然传来响亮的“啪”的声,我和钱唐都止住话,双双往里面看去。

原来是钱唐母亲手上的牌滑手掉在地上,而她突然间被惊醒,很迷茫地直起腰看着四周。

钱唐迅速跨进屋,扶他母亲坐起来。偏偏他母亲为着什么怪规矩,怎么不肯让儿子进自己卧室,于是只好由我继续代劳。我轻车熟路地把他妈搀回卧室,等再走出来,发现钱唐还在外面等我。

“怎么样?”他问我。

什么怎么样啊?睡着了呀。

在陪他走回书房的途中,我顺便把今天去庙里老和尚给我算命的结果告诉他。

“那秃子说了——你别打我头,先听我说——那方丈说我前途无量,以后赚得钱大了去了!对了,他还给我算了姻缘,说假如我跟现在的对象在一起的话,以后还得我养他呢。”

我等着钱唐回应,结果他默不作声,我只好自己洋洋自得的接下去,“这都不叫事儿!如果到时候我真那么牛逼那么有钱了,养就养呗!啧啧,看出来我对你多好!”

钱唐问我:“你能养我?那和尚算没算出来什么时候开始养我,这得赶紧的呀?”

我怔了下:“呃,什么时候倒没说,有生之年吧。”

钱唐跟着我玩味地重复了一遍:“有生之年?”过了会,又问,“你平常不是不信鬼神占卜?”

我嘟囔了句:“对,不信,但有件事对我很重要,而我确实没把握。就找那老和尚问了下。”

此时我们正走在小桥上,前方的冷风从池塘上方刮过来。我直缩脑袋眯起眼睛,钱唐没什么表情的回头扫了我眼,然后他淡淡问:“那是什么?”

唉,其实我真不信算命。但我依旧找那方丈,让他看了我手相八字什么的。这是有道理的,因为我不确定的事总是特别无聊特别琐屑。无聊到我不想用来打扰还沉浸在丧父之痛的钱唐,琐屑到没有其他明眼人能告诉我。

我想问问老和尚的是,究竟我的爱好、我的特长是什么?

我一直不喜欢看书,因为所有的书里都总说要抓紧时间,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但至今为止,时间对我来说总像是假币,想花总花不出去。

那天看着钱唐思念他父亲,我想到的却是在自己的童年,几乎没有尝到过任何意气风发。小时候面对最多的,就是我妈笑而不语和我爸的泼冷水——

“比起你的一堆奖杯,我几乎没有取得过任何成就。”我沮丧地说。

钱唐淡淡地凝视黑暗中的假山,他说:“不用过于担心这些,因为你还非常年轻。”

我怏然说:“年轻的废物是吗?”

“你会空手道。”

“太!逊!了!”我沮丧地说,“怪不得你总觉得我特傻。”

钱唐微微动了下嘴角,他沉默地陪着我靠在栅栏上。过了会,突然说,“不管如何,特长生,我一直认为你活的非常性感。”

……性感?我听了后猛地抬头。操,这词是什么意思啊?讽刺吗?

他缓慢说:“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每一分钟都如此。”

我拧过头,脸上有点火辣辣的。

钱唐以前对我说过很多情话,他对和人交流这事简直太有一套了,说学逗唱喜怒收放自如。但我清楚得很,只有当钱唐漫不经心,用这种不带什么感情的口吻开口,才是他说真话时的表情。

钱唐整个人在我面前越来越透明,就跟脚下池塘里透白色的锦鲤一样。那些身形巨大的鱼看到有水面上人影,就立刻浮上来张嘴等着喂——我自己就是这样的性格,明明也更喜欢那种直接的性格。但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上的人却是云里雾里虚虚实实的钱唐。而我也是真的挺爱他的。

我抽了抽鼻子:“那,我能捞你家一条鱼走吗。”

钱唐的性格简直也是属鱼的,他立刻忘记七秒前还说过姑奶奶对他多么宝贵了,皱眉说:“别胡闹。宅中养锦鲤,数目都有讲究,不能随便迁移。”

“可是……”

“走吧,特长生。”

我只好不情愿地被拽着继续往前走了。

其实钱唐现在已经没什么事可做,但深更半夜里,他又非得让我在书房里陪他聊天。

凌晨三点半,我狂打哈欠,坐在那里默默地吃杏仁露,留一个耳朵听钱唐说他家那明永乐御制红阎摩敌刺绣唐卡。

据说是打眼流出的拍卖,被他母亲捡漏买回来,当宝贝似的摆在卧室。结果钱唐父亲不乐意,和他母亲为了唐卡摆放在什么位置,足足冷战了一年半。

我听这种八卦时才提起点精神:“是吗,为了这点事都能吵?”

钱唐一般不说他家事,现在只是微笑摆弄着茶杯:“很早之前。两个有脾气的人,在婚姻里总要磨合吧。”

我不由思考几秒:“那你觉得假如我结婚后,脾气也会逐渐磨合得更随和些吗?”

他奚落我:“等你嫁给魔鬼的时候吗?”

我不高兴了:“等姑奶奶嫁你的时候!”

几乎是话落地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果然,钱唐的眼神迅速从那牛头唐卡上移开,滑到我脸上。偏偏他还没什么表情,在对视的时候,我俩谁都没主动说话。气氛很有点尴尬,我感觉自己后背好像有虫子爬来爬去,特别热,略尴尬。

半晌,钱唐再开口了,他轻描淡写:“特长生,不管你内心怎么想,现在都不是讨论这种话的时候。”

我发誓如果不是太困,自己那话不会脱口而出。但现在听钱唐这么讲,解不解释都显得特别不要脸,我只好憋着火,剥着旁边的瓜子。

但这次,是钱唐对这个话题追着不放。他沉默片刻,突然问:“特长生,你想结婚?”

“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如果两个人互相喜欢,最后总会自然而然就结婚吧……要不,都没事可以做啊。”

“没事可做,可以双双出轨么。”

我简直被钱唐这话气得勃然大怒:“出,出轨??!!出轨那就说明两个人已经不是互相喜欢了啊你这个臭傻逼!!!”

听我说脏话,钱唐毫不犹豫地提起旁边的茶刀,倒提着敲了我脑门一下。我本来昏昏欲睡,结果疼得都清醒了。

我简直都要气疯了,猛地跳起来怒视着他,想打他。而钱唐依旧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继续低头玩着他那狗屁唐卡。

“我早告诉过你,春风,我从不想结婚。我处理不好长期的男女关系,也没法长久的爱一个人。”

“这跟不结婚没半毛钱的狗屁关系!没人能长久的爱一个人,但大家不都这么活过来的?你就想,爱一回少一回。姑奶奶不一定非要你爱我到海枯石烂天晕地旋,你只要爱我到我死掉前就可以——”

钱唐刚开始估计还觉得好笑,他沉默听我胡扯,略微松动点脸色。直到听我说到最后一句,突然打断我:“少说废话!”

我捂住火辣辣的额头,同样对钱唐怒目而视。

然而钱唐依旧不看我,继续玩着那小刀子。此刻,他表情很有点奇怪,不像对我生气,也不像思考,更像是心烦意乱和迷惑无奈:“你怎么总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怎么就能跟你这种小丫头耽误了那么久时间?”

他突然抬起头,追问:“我再问你一句,春风,你真想结婚?跟我结婚?”

我一愣,不是因为钱唐这问题,主要是因为他拿着刀尖正对着我呢。而在我犹豫的一秒,他突然就“砰”声把茶叶刀扔在那据说很名贵的唐卡上,深更半夜很大一声。

“我算是彻底怕了你。”他叹了口气。

我压着气:“怕了我是什么意思?”

“a大的大学生连‘怕’都听不懂。”钱唐盯着我眼睛,他拉着我的手,硬逼我在对面重新坐下,“趁我现在还不清醒,来,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戒指?”

我余怒未消,斜着眼瞥了下他的表情,又看不出苗头。但说到戒指,我脑海里只能有一个最近看到的参考物:“你要送我戒指?那我要梁细细手上那样的,亮的,大的,闪死别人眼的那种!一定要比她戴得更大!”

他直盯着我,皱眉问:“你真喜欢那样样式的?你不后悔。”

“不后悔。”我咬牙说。

“好。”钱唐答应了,又说,“趁你没后悔,趁我也没后悔。”

他当然后悔了,钱唐事后抱怨的原话是:“足足比我车都贵一倍。”

“我的车。”我纠正,“你应该说,'比你的车都贵'。”

“比我的车都贵。”

……傻逼。我默默地用眼神严肃地告诉他。

钱唐却和他母亲一样,再度误解了我的意思,他说:“开玩笑,我没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