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办好了。”
旁边传来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到无法继续忽略,令阎正奇不得不抬头与顾元洲对视。两个男人无声的交流之中,充斥着排斥的情绪,火花四溅。
闻樱对顾元洲道:“能麻烦顾总先出去一下吗?”
顾元洲不过迟疑一刻,就道了声:“好。”他走之前还将两床之间的布帘拉上了。已经是较晚的时间,隔壁床的老奶奶已经躺了下来,大约终于累了,阖着眼睛在休息。
在一段时间的对望和沉默之中,闻樱道:“我准备出院以后,就递交辞职信。”
他猛然一惊,“如果是因为我的原因……”
“有你的原因,也有别的。”她说,“在阎氏我能一开始就得到最好的位置,但是受到的拘束也非常多,我很早就有过综合的考量,认为它并不适合我。只不过这是你的公司,你在这里,所以我才没有想过辞职。”
她的话里无不透着一个信息,曾经因为他在这家公司,所以她留在这里,而现在这个原因消失了,那么只能是——
“你真的要离婚?”他一瞬间说出口的声音,竟变得嘶哑。
她沉默了。
两个人经历了一场争吵,车祸,此时都已精疲力竭。她也不想闹了,只恍惚道:“卡车的远光灯刺到我眼睛里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人生的最后一刻不能这样狼狈。我以前从没有想过离婚重新开始,但到了那个时候,我终于意识到我浪费了多少时间,我总是想再试一试,和你一起走下去,不甘心将你让给别的女人……”
“嫉妒让我变得不像我,也不像你爱的那个闻樱。”
阎正奇想去握她的手,摇头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他莫名的酸涩,他到底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她的态度,认为她将无辜的人牵连进来,是她被豪门圈子同化的表现?
她的自责让他格外难受,喉咙里仿佛塞了一团棉花,有话也难以出口。
他忽而想起张姨对他说的话。
“太太每次跟您吵完架,都会记得提醒您不要开车,就是怕您在气头上出了事。要不是心里时刻惦记你,关心你,谁会这样做?”
她一直都做的很好,反观他,将她气跑以后只顾自己茫然,却没有替她的安危担心过,直到接到她出事的电话。
他难以想象,如果她真的因此发生意外,而两人最后一面竟然是争吵,他甚至发了疯想要对她……惧怕和后悔就像潮水一样向他拍来,几乎将他淹没。
“谁的问题都不重要了。”
她望着他,她以认真而又带着恳求的姿态道:“正奇,我真的累了。”
一刹那,他心中蓦然惊恸。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们两个是因为相爱而结婚,她不希望分开的时候闹的太难看。她希望他放她走。
医院里不能抽烟,阎正奇特地去到医院外。他刚点上一根烟,突然有人出现在他旁边。
是顾元洲。
他看了对方一眼,第一次在见到这位从小斗到大的对手时,没有挑衅对方,而是默然垂头抽烟。
顾元洲也不看他,只是与他并排站在寒风之中,看着马路上稀少的车辆道:“她今晚来赴我的约,跟我说,我们两个的行为越过了界限,以后私下最好避免见面。”
阎正奇猛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心脏疾跳。
她竟然……
再回想自己对她做的事,他猛地抽了一口烟,却被呛到了气管,猛烈地咳嗽起来。
“简直是道德模范。”顾元洲笑了笑,“说老实话,我们周围的人在外偷吃的还少吗,夫妻之间对彼此都心知肚明,各玩各的,高兴就好。我以为她也是这样的,在婚姻之中受了伤,就想在外面寻找慰藉。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怪她,毕竟我很早就察觉到了,放任它发生,甚至主观上用了一点手段。”他也跟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来。对男人来说,这是缓解压力的最好方式。
“如果你现在想打我,我可以不还手。”他道。
阎正奇早已攥起的拳头最终也没有挥出去。
打一架又能怎么样?
他已经渐渐明白,最大的问题不是顾元洲,更不是她,而是他自己。如果他能令她安心,能与她共进退,顾元洲就算有心也做不到介入其中。
顾元洲倒是对他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些惊讶,但也只道:“理智和感性一直是对立面,但这个女人既有感性又有理智,你从小到大脑子不聪明,运气倒一直挺好的。”
“是我眼光好。”阎正奇轻瞥他一眼,复又垂下了眼睑,“只不过……”
“我虽然没有结过婚,也知道我们这样的家庭对普通家庭来说压力有多大。”顾元洲在烟雾之中,出了神般徐徐道,“这份压力对我们来说也一样,作为妻子和父母,甚至整个家族之间的纽带,一旦选择出错,婚姻家庭的平衡就会崩塌,离婚是迟早的事。”
“所以你一直不结婚?”
“总比你好,娶了她却不知道怎么对她好。”他笑笑,“你这样的行为,就像是看见路边一朵花美丽夺目,就想折下来收进自己家里,但你又不会养,只能看着她枯萎。想结婚,就应该在婚前将这些事考虑清楚,毕竟结婚和恋爱不一样,是相对慎重的事情。”他拍了拍他的肩,“你敢赤\\裸上阵,我佩服你。”
阎正奇想像往日那样笑讽他一句故作文艺,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狠狠地掐灭了烟头。
闻樱不是一开始就想要离婚。
当然,如果她想,她有许多种办法来挽救这段婚姻。她可以在阎正奇面前装作毫不在意,能够对他好,让他的自尊心得到满足,做各种细小的举动来让他体验家庭的温馨。等他快速地喜欢上她,再用他不讨厌的方式,一步步让他成为最完美的丈夫……
这样的过程显然需要她先放低姿态,“聪明”的女人也许都能做到这种平衡,但她并不愿意这么做。
而离婚同样不是解决事情的首选办法。
嫁给一个人不合适,离婚,嫁给另一个人不合适,离婚。一开局就想要一刀两断重新洗牌,认为推翻以后就能将生活过美满幸福的人,其实通常会将日子过的一塌糊涂。
因为他们没有尝试过如何处理糟糕的境况,他们不懂得遇到这样的情况应该怎么做,唯一的手段就是开局重来,而往往再来一次,还是会被生活中的不如意轻易击倒。
闻樱对婚姻生活确实也有着好奇心,所以她选择了按照原主的性格去行事,仍然维持这样的生活,过程中试着做一些改变,试图点醒那个男人,但她到这个世界来,始终是为了完成任务,而不是过日子,所以她也埋下了分开的伏笔。
她做了两手准备。
事实证明,他们或许本就是不适合走进一段婚姻的人。恋爱时的甜蜜是因为没有负担,当他们遭遇各种现实的问题,两人的处理方式迥异。他们各自的生活环境教会他们的,父母教会他们的,他们天生的那一部分性格所决定的,都让他们渐行渐远。
沈叶的出现是必然,她有原主身上某些受他喜爱的品质,又与她不完全相似。
同样的,如果是原主与顾元洲相遇产生交集,那么对她来说,顾元洲的存在就像是夜里的归人看见的一盏灯,在她步履蹒跚,磕磕碰碰的时候,送给她一点无法抗拒的温暖。但她最终也会因为理智而停住脚步。
再来一次,她抛开了原主的攻击性,不去对付沈叶,矛盾不再升级到一点就燃的地步,有无数个机会她和阎正奇仿佛能走到一块了,但最终仍旧像是桌面上的两颗圆球,一碰之后奔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有时候问题不会随着一个矛盾的解决而解决,当他们再次面临新的矛盾,可能仍然会出现无法走到一起的不同选择。
辞职、离婚程序还需要一段时间,但分居却是可以马上执行。
闻樱回到别墅收拾自己的行李,顾元洲也跟着帮她搬行李,充当了一次纯粹的搬运工,没有说什么刺激阎正奇的话。
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顾元洲自觉回到了车上等她。
她即将要走,一回头就看见那个男人孤单单的站在大厅,视线落在她身上一动不动,她在原地看了半天,忍不住回头走到他面前,踮脚抱住他。
他们在一起六年,她爱这个男人,即使他让她遍体鳞伤。
他身上传递来的是最熟悉的气息,让她忍不住说:“以后我就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意气用事。”
“和家里人要多联系,你爸妈对你始终很好,别等他们老了再后悔。”
他的脑袋埋入她的肩膀,好似有滚烫的眼泪流入她的肩窝。
所有的骄傲在离别的一刹那分崩离析。
“我错了。”他说,“我错了,你别走。”
她忍着情绪道:“……如果又碰见喜欢的女孩子,好好对她,有矛盾要记得沟通。你要问问她,是更愿意被你保护,还是与你一起并肩作战。不要自以为怎么样是对她好,知道吗?”
他不说话,只是揽抱着她,将胳膊收的更紧了。
“我一直认为我们能走下去。”她低了声,“其实不全是你的问题,我也有我的缺点,在你最痛苦的那段时间我不是没有发觉,只是太专注事业的发展,忽略了你的感受。所以你不要太自责,也不要害怕开始下一段婚姻,以后一定会有更适合你的人出现……”
他在她肩窝里轻蹭着摇头,“没有了,不会有了。”
“我走了。”
她最后说,“放手吧。”
他眼眶通红,手臂上的力气慢慢地放松,任她从怀中离开,后退了一步。
闻樱的视线忽而落在他的手腕上,是她送他的那只腕表,崭新的,蕴含着年轻活力的元素,又比普通定位年轻人的款式,多了一丝沉淀的魅力,与他非常相称。
她笑了,“我买它的时候就知道,它很适合你。”
他不住点头,冲她笑。
阎正奇最终看着她乘车离开,驶出别墅的小路,驶出自己的世界,渐渐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