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认,他真的是个很恶劣很恶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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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卧室里帮他整理衣服,他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用围在脖子上的毛巾胡乱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将最后一件衣服挂进衣柜,她回过头来,正巧就看到他擦头发的样子,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家伙……他是把自己的头发当稻草揉了吗?
笑着笑着,她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举步向他走了过去。
“我来吧!”她问他要来他手里的毛巾,拉着他,让他在床边坐下。
简单地用干毛巾帮他弄干头发上滴落的水珠后,她拿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吹风机,插上电源,替他吹头发。
“呜——”吹风机的声音划破空际,强劲的暖风拂过,她的手指,在他墨绿色的发丝上,穿插而过。
他很乖地坐在床上,安静地看着站在他面前,正在帮他吹头发的她,恍惚中,想起了那个他在她面前,第一次丢脸失控的夜晚,无意识地弯起嘴角。
时间过得真快呢!从他开始追她、到他们正式开始交往、有了亲密关系,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将近四个月,只是,如今再回忆四个月前发生的那些事,依稀好似隔世。
想起,刚刚在机场,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其实,每一句,都是故意的。
因为清楚她的性格,熟知她的脾性,所以他才会故作大度地告诉她,她有一个好哥哥,哄劝着要她听她哥哥的话。
可是,真正的他,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没那么大方——会说那些话,不过是以退为进而已。
他是不是很恶劣、很虚伪?在她面前,一直一直在装可怜、扮弱受,目的,只希望勾起她的愧疚感,好让她心甘情愿地多疼他一些。
他的奈奈班长……真是个傻女孩呢!连他在扮猪吃老虎都不知道——或者,不是不知道,而是真的把他当成了一个孩子,尽可能地宠?
他说过,他不当一张好人卡就能被打发的男配,所以,对她,他真的会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地耍无赖,不择手段地去撒娇,只因,他的奈奈班长爱当大女人,于是,他摸摸鼻子,乐得为她做小男人。
从没想过,一向漫不经心的自己,有一天,会这么喜欢一个人,可惜,他却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自私地把她留在他的身边。
昨天的舞会,格雷特公爵有问他,有没有想过,他要怎样才能给自己的女朋友安全感?
他是善变的双子座,对很多事,他只有三分钟热度,以前他习惯了漂泊、习惯了流浪,就算他有心为了她在日本久居,但时间长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受得了。
老头告诉他,网球是能看到巨大梦想的东西,为了这个梦想,当时年纪还小的他,毅然选择离开越前家,提着网球拍,一个人去流浪——他喜欢挑战、酷爱刺激,这样的他,和习惯了脚踏实地、只求平稳过一生的林奈,实在有太多不同。
“年轻人,看你女朋友的样子,应该是个乖乖女吧?好的高中、好的大学,毕业后再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是她人生的大致走向……呵,真想不到,你会喜欢这种类型的女生呢!”当时,看着在舞池里,和来栖、里香玩得高兴的林奈,格雷特公爵在龙雅耳畔,笑着说了这么一番话。
格雷特公爵对龙雅说,“从你过去的那些经历中,我一直以为,你应该会选择像塔蒂那样的女孩当你的soulmate,毕竟,你和塔蒂有共同的话题,相似的生活环境,从不是那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人,你们的体内,藏着不安定的血液,一成不变的生活模式,只会一点一滴磨灭你的斗志,或许你现在觉得没什么,但是一年后呢?五年后呢?甚至是十年后呢?”
“当你白发苍苍,重新回忆年轻时候的自己,是否会因为没有去更多的地方闯荡而有所遗憾?这样的你……又该怎么给那个女生安全感?年轻人,喜欢一个人,可不是用嘴说的,很多现实问题,都要仔细考虑清楚……”
“不要再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也不要认为自己现在还年轻,以后的事以后再打算,如果你真的想和那个女孩走一辈子,是时候,该为自己的未来规划规划了……”
“我看过你的比赛视频,只要稍加磨练,你绝对有足够的实力挑战这个世界,可惜,日本那块小小的岛国,真的不适合你……”
也许,他很不想承认格雷特公爵对他说的话,但是,他却找不到任何话语,出声反驳。
梦想和现实,选择和决定,很多他不想去考虑的问题,□□裸地摊开在他面前,该怎么选该怎么做,对他来说,真的是个难题。
恍惚中,她关掉了吹风机,把吹风机收起来后,在他身边坐下。
“在想什么?”她出声问他,伸手,按了按他不自觉皱起来的眉头,笑了:“像两条毛毛虫似的,丑死了。”
闻言,他无意识地笑笑,没有说话,更没有再像平时那样,装可怜地缠闹她。
他心里有事,她知道。
“有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她在心底叹口气,想了想,还是出声问他。
他沉默,许久,才抬起头来,冲她弯起嘴角,道:“我肚子好饿!”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一会儿,才淡淡地接过他的话茬,问他:“那你想吃什么?”
“面!”果不其然,他说了这个词。
“冰箱里只有泡面。”
“加两个蛋。”
“嗯。”
她闷不吭声地起身,准备去厨房帮他煮面,但是,她才刚走过他的身边,冷不防地,他伸手,从后抱住她。
“奈奈班长,你生气了?”他也站起来,热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发上,苦笑一声,开口。
她没有回答,确切地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生气?也许吧!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不是肚子饿了么?”她垂眸看着他环在她腰上的手,“如果还想吃面的话,就放开我,不然,饿死你,我可不负责。”
最后这句话让他闷闷地笑了,微微一用力,他把她拉向床铺。
没有料到他会来这一招,猝不及防的她,仰面倒进柔软的大床,只是,不等她起身,他整个人已经压了过来。
他压在她的身上,他们两个人的距离靠得很近,鼻尖对着鼻尖,她能清楚地闻到从他发上传来的洗发水味。
“还说没有生气?”他弯着唇角,张嘴,咬了一口她的下唇。
她微微红了脸,别扭地想要挣开他,可惜,未果。
他的力气大得出奇,如果不是他自愿离开,她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
“让开!”有些恼羞成怒地,她对着他闷闷地吼。
“不让不让!奈奈班长,我现在肚子好饿,你行行好,先让我解解馋吧?”他又开始耍无赖,甚至,还开始动手,无耻地脱她衣服。
“越前龙雅!”她又急又羞,下意识地挣扎,却是轻易地挣开了他的禁锢。
她一愣,扣上自己刚被他解开几颗的衬衫钮扣,坐起身。
他跟着蹭过来,从后环住她的身体,习惯性地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
她的耳畔,听得到他的呼吸,隐隐,有些急促。
这样的他……真的很反常!
“有心事?”她软下语气,伸出手,像对待孩子似地,轻拍他搁在她肩上的脑袋。
他没有立刻说话,沉默了许久,才状似无意地开口问她:“奈奈班长,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想要的生活?
她微微一愣,不解地扭头看他,但是,他垂着眸,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遮住了他眼睛的刘海,在他脸上投下的那层阴影。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只是突然有些好奇。”他漫不经心地勾起一边的嘴角,抬起头来。
那么近的距离里,她看清了他的眼睛,很幽邃。
她不语,偏过头,垂眸,再度看着他环在他腰上的手,许久,才道:“我不知道……”
“……”
“以前,只是因为那是父母的希望,只是不想让别人看笑话,所以,我逼自己努力去念书,告诉自己,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力争最佳……”
“念优秀的小学,读重点高中,考名牌大学,然后,完成一份漂亮的档案,进一家效益很好的公司,赚很多很多的钱,让朋友羡慕,让敌人嫉妒,让父母骄傲,这些,就是我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去做的事……”
“可能是从小受的教育所致吧?我的人生,我的目标,每一个阶段,都被定格在方格里,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往上爬,想要爬到最高点,却没有去想过,最高的那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她的人生,和许许多多的人一样,很像是一个固定模式,照着已定的剧本,全力以赴地演。
“还记得以前我找你回教室上英语课,在天台和你说过的话么?”她没有看他,只是一个劲地盯着他的手,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当时的我,告诉你,假若你没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那么唯有先勉强自己适应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这就好像,生存和生活,只有当一个人可以在这个世界生存了,他才有余力去享受生活,而现在的我……还在生存和生活之间挣扎,没有任何的筹码,去想象我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所以,你问我的这个问题,很抱歉,此时此刻,我真的没有办法给你任何的答案。”从来,她都不是一个爱做梦的女生,她的脑海里,考虑到的,都是很实际、很现实的问题。
“我承认,我这个人真的很无趣,对于一般女生来说,觉得浪漫的烛光晚餐、漂亮的首饰、高档的礼物,在我看来,不过是浪费。我会想,既然你有钱准备烛光晚餐,既然你有钱买漂亮的首饰、高档的礼物给我,为什么就不能把这些钱都存起来呢?现在物价飞涨,东京的房价很高,或许,我们可以把钱存起来,买保险、买基金,花在更多有利益回报的投资上,不是更好吗?”这些问题,都是曾经,她和忍足之间的矛盾,当时,别扭的她,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忍足,只是皱着眉,埋怨他太奢侈、太浪费,让忍足觉得自己不过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两人之间的矛盾,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一点点累积起来的。
现在,她不想重蹈覆辙,于是,她愿意和龙雅坦白,不愿再让这段感情再因自己的别扭而错过。
很多时候,误会总是由彼此的不坦诚引起,这点,那天在游轮上,从她和龙雅之间那次小小的不愉快,她就已经看出来了。
她承认,她很骄傲,一直认为,女人不需要为了男人去改变自己,可是,那天,当龙雅从后抱住她,在她耳边,最先说出那句“对不起”时,她忽然发现,自己的那些坚持,真的挺可笑。
既然他可以为了她,一次次委屈自己,为什么她就不能为了他,改变自己?
她不想吓跑他,不想他的耐性在为了她一遍遍妥协后,消磨殆尽。
恋爱,不是单向付出,唯有两个人一起努力,才有可能真的圆满——之前,和忍足,她已经错了一次,如今,她不想再错第二次。
她的这些改变,这些日子来,龙雅有全部看在眼里,情不自禁,他环在她腰上的手,不自觉地收得更紧。
“你问我,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让你和我的家人见面,现在我可以回答你,是时机问题。”她把自己的手,缓缓地盖在他的手上,紧紧握住,“所以,龙雅,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深吸口气,她再度转过脸来,认真地看着他,恳求。
她把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
“抱歉!”他抱紧她,将脸埋进她的脖颈,闷闷地,这样道。
是他,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现实,很多时候,不是靠几场网球比赛就能解决,而格雷特那个老头子,也说的很对,现在的他,还给不起她想要的安全感!
喜欢一个人,不能单靠嘴说,他想,他真的是时候,彻底改改自己漫不经心的性格,为自己和她的未来好好规划一下了。
把心底的话说出来,林奈感觉自己一下子轻松了很多,拍拍龙雅的手,她问:“呐!现在可以放开我了么?”她记得,他刚刚还嚷着肚子饿呢!要知道,饿过头,对胃可不好。
“不放!”他拒绝,这辈子,他都不放!
“你不放手,那我们中午吃什么?”林奈简直哭笑不得。
“……那我们一起去超市买点食材,你想吃什么,我下厨做给你,好不好?”他用自己的脸,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忽然想起,当初他在向她推销自己的时候,有告诉她,他会做菜,所以,他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表现,让她知道,选择他,真的没错。
“下厨?就你?”林奈斜睨着他,非常不信任的表情。
“是啊!不要忘了,你老公我,可是越前龙雅啊!”他松开她,稍稍拉开和她的距离,冲她闭上一只眼。
看着他的样子,“扑哧”一声,林奈不自觉又笑了出来。
果然,和他在一起,她的心情,真的会很好!
……
“侑士,要不要买点牛奶?惠里奈姐姐说,你这两天睡眠不太好,睡觉前,喝杯牛奶,应该是有助睡眠的吧?”东京的某家超市里,千代从货架上取下一盒牛奶,询问地看向单手推车的忍足。
自那天在精品店,看到那张大头贴后,她就一直没有见过忍足——按他公寓门铃他不开,打他手机他不接,于是,走投无路的她只好向他的姐姐求助。
惠里奈告诉她,侑士是因为忍足夫人的关系,回了大阪本家,这才迟迟没有和她联系。
借口!那根本不可能!
“千代,如果你真的在乎侑士,那么就请你给他一点独立思考的空间,可以么?”知道瞒不过她,电话那头的惠里奈,只好用很无奈很疲倦的声音,这样对她说。
她想抗议,想说不好,但是,她不想给惠里奈留下不懂事的印象,所以,她只能虚伪地说好,这两天,也一直强忍着,没有去公寓找他。
他的手机关机,可是,她还是锲而不舍地打他电话,是皇天不负苦心人么?昨晚,他的手机开机,她终于打通了他的电话。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她忍不住红了眼眶,只是,她还来不及和他说什么,就听电话那头的他,低低地开口问她:“千代,明天有空么?”
有空?她当然有空啊!
“那么……明天中午,在我们以前经常见面的餐厅,我……有事和你说。”他的语气,很慎重,似乎,是考虑了许久,才开得口。
她的心,一瞬间跌到了谷底,因为她记得,之前他和她说分手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口气。
很痛苦,很纠结,却还是下定决心,想要摊牌。
他们在一起那么久,她……又怎么可能不懂?
但是,她能做的,却是懂装不懂。
“好啊!那……不见不散。”话落,她直接挂了电话,然后,经过一夜无眠,第二天的她,早早地来到他公寓门前。
“我觉得那个餐厅的消费有点贵,如果不介意,侑士,我们一起去超市买点食材,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我亲自下厨做给你吃吧?”在他开门的那刻,她堆起笑脸,这样和他说。
而他,在半秒的愕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颔首,默认了她的提议。
因此,此时此刻,他们才会一起,出现在超市。
很多次,他想开口和她说话,可总被她先一步抢过话题。
他明白,她知道他想对她说什么,可惜,她不想听也没有勇气听。
于是,他只能一直保持沉默。
现在,她拿着牛奶,询问地看向他,然而,和前几次一样,不等他开口,她便僵着笑,自顾自地继续:“不过,惠里奈姐姐说过,你好像只喝固定牌子的牛奶,呐!我去那边看看!马上就回来!”说着,匆匆就想跑开。
“千代!”终于,无法再继续默不作声,他伸手拉住她。
很多事,不是选择逃避,就真的会不存在。
他已经错了很多,不能一错再错,他和千代两个人……是时候,面对现实了。
“嗯?什么?你不想喝牛奶是吗?呵呵,也是呢!惠里奈姐姐说,你小时候不怎么喜欢喝牛奶的!那我们去那边看看好不好?我最近从电视上新学了一道甜点,练习好久了,我做给你吃啊!”她不敢回头看他,僵硬地笑着,拼命地掰着他的手指。
拜托!不要说!不要说!她不想听,真的不想听!
泪,一颗接一颗落下,看着这样的千代,忍足侑士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混蛋。
扪心自问,这些日子来,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故意和铃奈发脾气,利用了小仓千代,一次次,像个胡闹的孩子似地,伤害自己最重要的人,把自己,一点点推向死局,万劫不复,申诉无门,这就是他……想要的结局吗?
那天,从手机里,听到越前龙雅的声音,听到越前龙雅和那个女孩的对话,他的心,嫉妒得快要发狂。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他只知道,他真的不希望她和越前龙雅在一起!
只是……他没有资格,没有立场,直到昨晚,他接到惠里奈的电话,得知他那位母亲打算去铃奈家拜访的时候,他明白自己,再不能逃避!
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做的,是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别再一错再错。
所以,他才会接起千代的电话,想要约她,好好谈一谈,把未来可能会有的伤害,降到最低——毕竟,他的母亲,真的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他已经伤害了千代很多,不能再因为他,让她再被他那个母亲伤害了!
然而,今早在公寓门前看到千代的那一刻,他明白,即便电话里说了好,千代她……也不想真的和他谈。
他对千代有愧疚,所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他愿意纵容她,让她有充足的时间,做好思想准备。
恍惚中,千代挣开了他的手,像逃难似地向前跑去,他还来不及提醒她小心,只听“砰”地一声,千代已然和谁迎面撞上。
“千代!”没有多想,他将推车移到一边,快步向千代跑去,把不小心摔倒在地的千代,小心地扶起来。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他问,而就是这样一句简单的关心,让千代不自觉地再度红了眼眶,脸上的泪,流得更凶。
他无力地在心底叹了口气,刚想开口说什么,身后响起的声音,让他整个人恍如被雷劈中般,僵立当场!
“奈奈班长,你没事吧?”
“嗯,还好,没事!”
这个声音……这两个声音……
行动不受控制地,他讷讷地回过头去,镜片后的眸光,在落到那对熟悉男女身上时,顿时一凝。
那一刻,这方天地,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