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挂件是情侣吊坠里的其中之一,林奈手里的是女式的,而男式的那个,芳井记得在林奈还没和忍足侑士分手时,她曾在忍足侑士的手机上看到过,那时,芳井和林奈混得已经很熟了,私下无人时,曾忍不住问过林奈:“为什么你不把那个女式吊坠挂手机上?情侣吊坠不是要情侣两个人一起挂才有意义么?”
当时,芳井记得林奈是这么回答她的:“两个人如果真的有缘分做情侣,就算没有高调地向世人宣布过,他们也还是情侣;如果他们之间有缘无分,只是因为一时冲动才确定的关系,那么现在的高调不过是以后的笑话一场。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没必要刻意弄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有时候,低调的关系远比高调的关系走得更远更长。”而那时的林奈,不过是单纯地希望自己能和忍足侑士的这段感情走得稍微长一点罢了,她不擅长甜言蜜语,自然也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忍足,久而久之,便造成了忍足的误解,以为她对他们这段感情的不重视。
在忍足看来,两个人既然在一起,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但是林奈却坚持着要低调,在学校里,更是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不愿和他太过亲密,时间长了,忍足会累会怀疑,觉得林奈或许并没有他所以为的那么在意他、喜欢他,也是人之常情。
芳井的话让林奈稍稍愣了愣,下一秒,林奈忍不住笑了起来,挑了挑眉毛,开玩笑地对芳井道:“知不知道,你刚刚说的这句话,不知情的人可能会错觉你是在向我告白!”
“可以啊,你要这么想我也不反对。”芳井也笑了起来,和林奈认识久了,她早就适应了林奈偶尔为之的冷幽默。
林奈不置可否地耸了下肩,和芳井随意扯了几句后,道了再见。转身继续往实验大楼那边走。
阳光下,林奈的脊背还是一如既往挺得笔直,走起路来,还是那么高傲不减,只是,在她的骄傲背后,究竟还剩下什么呢?
芳井目送着林奈渐行渐远的背影,无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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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着头皮,林奈爬上了实验大楼的顶层。
推开通往天台的门,迎面而来的风吹乱了她额前的刘海。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举步走了进去,四下环顾了一圈,不经意地抬头,她在天台上搭建起来的小屋屋顶那儿找到了那个正翘着二郎腿、一派悠然自得的少年。
“越前龙雅!”她蹙了蹙眉,板着脸叫他。
听到她的声音,原本闭眸假寐的少年缓缓睁开眼,懒洋洋地侧头循声望来。
“呵,奈奈班长,是你啊!”他挑高眉毛,嬉皮笑脸地和她打招呼。
奈奈班长是昨天一个女生请林奈帮忙调换其在校庆当天负责的工作时对林奈的昵称——其实不止是那个女生,平时林奈班上和她交好的一些女孩在有事要求林奈帮忙时,都会亲昵地这么叫她,而每次她们这么叫林奈,或是直接晃着林奈的胳膊向她撒个娇、装个可怜什么的,只要不违背原则、在其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帮的林奈就一定会帮,一次两次下来,班上的同学渐渐便摸透了林奈的脾气,知道她其实是有点吃软不吃硬的。
龙雅觉得自己得罪这个女孩的地方还挺多,加上直到现在女孩都没有明言告诉他,他可以叫她什么,是以现在他才会学昨天那个和林奈撒娇的女孩,装熟络地喊她“奈奈班长”——一部分是好玩,一部分也是想和她示好。
毕竟,现在他和她同班,于情于理,他都有必要和“班长大人”搞好关系,不是?
“知不知道,现在已经是上课时间了?”不想在称呼上无止尽地计较下去,她耐着性子,切入正题。
“嗯,上课铃打响的时候,我有听见。”他侧过身,单手支着脑袋看她,很老实地回答。
“既然知道现在已经是上课时间,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回教室?!”她沉下脸,命令式语句。
他不甚在意地弯唇笑了笑,想了想,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问她,知不知道“关系”这个英语单词怎么说?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的眉蹙得很紧,不想理会他无聊的问题。
“忽然想到而已,如果你不知道,或者我可以换个简单点的单词考考你?”他还是笑,看似温和好说话,其实话里的挑衅意味很浓。
“relationship.”她被他“换个简单点的单词”刺激到了,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那么‘再生产’呢?”他懒洋洋地又丢了个问题过来,很漫不经心的样子。
“reproduce.”她的英语在大一下半学期的时候就过了六级,这种程度的单词,还难不倒她。
“呵呵,奈奈班长,你是不是每天都有收听美国n频道的新闻?虽然你有努力在模仿那个主持人的发音,可有些细节还是学得不够到位!relationship中a的发音应该是双元音[ei]你却模糊成了短元音[e],还有reproduce这个单词,你将前面那个字母e的发音发成了短元音[i],relationship和reproduce这两个单词正确的发音是[ri-lei-ʃən-ʃip]和[ri:-prə-dju:s]!当然,和那位教英语的秃顶老头比,你的发音可比他好听多了!昨天听他念单词的时候,他居然把[ri]当成[li]来念,真是强人啊!听这样的老师教的英语课,奈奈班长,你难道就不担心你的英语会被他越教越糟么?”讲事实、举例子,有关上课时间他为什么不回教室而是出现在这里的问题,他相信此时此刻奈奈班长的心里应该有答案了。
不是他不想给那老师的面子,实在是那个老师的英语发音太荼毒他的耳朵,昨天当他耐着性子勉强听完一节课后,他简直无语,深觉慢性自杀也不过如此!所以,他会翘课也实属无奈啊!唉!
闻言,林奈的脸色僵了僵,这还是她第一次被别人的几句话梗到无言以对。
日本人喜欢把很多英语单词音译成片假名作为外来语,以至于很多时候,日本人真正学起英语来时发音怎么发怎么怪,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有段时间也对这里的英语课非常头疼——和这里的英语老师比,她第一次觉得她以前初中、高中的那些教过她英语的中国老师真是相当有水平!
对于越前龙雅的感受,她非常理解,可是——
“现在是上课时间,即便你对英语课的意见很大,也不该堂而皇之地翘课,这对青本老师来说,是非常不尊重的行为!”她其实也不想上英语课,然而,学校有学校的规则,身为学生,不能随意破坏,何况她又是学生会的人,更需要以身作责,“如果你觉得青本老师的发音很糟,那么你也可以像刚才纠正我的发音一样纠正他的,教学相长,我相信青本老师是不会介意的。”她只能昧着良心这样说。
龙雅差点笑出声来,“你这是在为那个老头打广告么?”她说话的口气真是比教过他的今村老师还古板,她确定她真的只有16岁,而不是61岁?
龙雅看着她,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了小不点那位老气横秋的部长——两个人都是一样喜欢板着脸,面无表情地对着他说教!啧啧!不知道奈奈班长和小不点的那位部长是不是有什么亲戚关系?两个人的磁场貌似很相近啊!
“如果你要这么想也可以!”林奈不想解释太多,“总之,既然现在你穿着冰帝高等部的校服,那么你就该遵守学校的规则,你已经从高二降级到了高一,难道你还想因为出勤率不合格而在冰帝再多留一年吗?”硬着头皮,她只好搬出“恐吓”。
其实,她并不是故意要提“留级”这个字眼,毕竟,对多数学生来说,留级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但越前龙雅不同,之前两次和他的“交锋”以及适才和他的对话,让林奈很容易就能感觉到,这个叫越前龙雅的少年并不像他吊儿郎当的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好说话,有时候,看似对什么都无所谓、都ok的人恰恰是最难说服的那个!
打蛇打七寸,可惜,越前龙雅的七寸在哪里,林奈并不是很确定。
对林奈来说,这还是她第一次有种看不透一个人的感觉,是以,那次她才会明言告诉越前龙雅,她不想给他机会和他“熟”起来。
她习惯了掌控,不喜欢被别人掌控,对于自己没有把握能看穿的人,她向来都会先和对方保持安全距离,以便能静观其变。
“呵呵,冰帝的环境不错,如果能多留一年,应该也不坏!”龙雅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懒洋洋地翻身坐起,居高临下地和林奈面面相对。
林奈危险地眯了眯眼,试图想要从他漫不经心地笑容里发现什么,偏偏,她什么都找不到。
因为,他的无所谓,是真的无所谓——而一个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又怎么会有所谓的“七寸”?
“要怎么样你才肯和我回教室上课?”她蹙眉望着他,不甘、无奈。
没有筹码,没有底牌,她的口才再好也发挥不了作用,倒不如把一切都摊开,免得继续拐弯抹角浪费彼此的时间。
“为什么你一定要我和你回教室上课?”龙雅也很无奈,他在这里睡得好好的,还不想走。
林奈沉默,淡淡地别过脸去。
她不说话,龙雅也不在意,因为他的心里,很早就有了答案。
“因为你是班长,因为是那个老头的命令,所以你才不得不出来找我,耐着性子和我周旋的吧?”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只是单纯陈述事实的模样。
林奈还是不回答,确切地说,是不知该怎么回答——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一个人逼到哑口无言、不知能说什么的地步。
“奈奈班长,你这样……难道不累么?”他好奇,他是真的很好奇。
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孩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女孩似乎活得很累。
明明是个才16岁的漂亮女孩,偏偏喜欢板着脸、高傲地抬高下巴,硬把自己武装成女王,让别人不敢靠近,平日里做什么事都一定要做到最好,对自己严格要求到吹毛求疵的地步,这样真的有意思么?
“累又怎么样,不累又怎么样?人活一世,不可能事事都能随心所欲,责任、梦想、道德,还有很多很多其它的东西需要去在意、去承担,如果只一味顺从自己的心,专挑自己喜欢的、感兴趣的事去做,那么时间长了,再喜欢的、再有趣的也会变成厌倦的、无趣的,那么,到时的你,又该怎么办?喜欢不喜欢,有兴趣没兴趣,只有把各种各样的事都去尝试一遍,你才会发现原来做喜欢的事的感觉是这样,做不喜欢事的感觉是那样……”她再度抬头望向坐在屋顶上的他,眼神犀利而清明,一字一句,都是针对他的别有深意:
“假若你没有能力改变世界,那么就唯有先勉强自己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才能在未来着手去改造……既然如此,那么现在稍稍累一点,勉强自己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在生存和生活面前,只有先有能力生存才有余力再去享受生活——如果你连生存都做不到,空谈梦想又有何用?为什么总有人说现实和梦想的差距很大?因为你根本就连现实都适应不了,所以才没有能力去实现梦想!她从不好高骛远,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为自己的未来确立一个短期目标并全力以赴地去力争最佳!或许有人会觉得她这样很累,可是,只要感觉充实,累一点又何妨?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她不想等自己老了,再去慢慢追悔当初的自己为什么不尽力一点、再尽力一点……
看着这样的她,一向玩世不恭的龙雅难得慢慢收起了唇边的漫不经心,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周围有风吹过,拂起她长长的发丝,飞扬、纠缠,久久不停。
他坐在高处,她站在低处,四目相对,一时间,谁也没有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