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素望向来人,不知多想装出一副失去记忆的模样,问一句:先生哪位?
可惜若素做不来,到底还是拍拍屁股站起来,“耀祖。”
戴眼镜穿休闲西装的年轻人微笑,颊上两只酒窝以及洁白牙齿,令得他看起来多两分阳光,减两分成熟,“我找了你很多年了,若素。”
若素噎一噎,忍住反驳冲动。
区耀祖早不是当年的青涩少年,对住这个自己曾经喜欢的的女孩子,再心潮澎湃,也不过是露出得体微笑,“有时间吗?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喝杯茶罢。”
若素点头,也好,权当与过去告别。
区耀祖与若素并肩走出书城,外头阳光灿烂,有爱美女士已经提前穿上春装,在街头摇曳而过。
若素半垂着头,边走,边数人行道上的花砖。
区耀祖侧头,看见若素头顶心上的小小发旋,心间柔软。想伸手去拥抱若素,可是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终于还是没有。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若素?”
若素撇一撇嘴角,好如何,不好又如何?
过得好,也没必要向他炫耀;过得不好,更加没必要博他同情。
当年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避开眼去,那么四年以后,沈若素的好与不好,都同他区耀祖无关。
“我一直想向你说对不起。”区耀祖轻声说,“当时年少,经济不能独立,一切惟母命是从……”
若素抬起头来,原来是现在翅膀硬了,可以违背母命了?
区耀祖看懂若素眼中疑问,想笑,可是却漫过悲哀。
“家母年前已经去世,我要在热孝期间完婚,这是她最后的遗愿。”
若素一愣,忙道:“对不起。”
区耀祖不知多想伸手,抹去若素眼里的疏淡与防备,可是使君有妇,他已经失去资格。
“我知道我现在所做,不能弥补当年造成的伤害,但是——”他自上衣口袋内取出卡片,递给若素,“如果你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请记得通知我。”
若素下意识接过卡片,然后忍不住笑。奇怪,最近仿佛总在做接过卡片的动作,莫非命运在抡过来一个叫“安亦哲”的巴掌以后,再终于决定给她两个名叫“好心人”的甜枣尝尝?
两人最终也没有找一个地方坐下来,喝一杯茶,回忆往昔,就在街头告别。他向左,她向右。
早在四年前,他们已经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擦肩而过,今次,不过是一次命运的重叠,然后以相同结局,为往日划上句点。
若素不知道区耀祖是否还有遗憾,可是她不打算纠缠过去留下的残像,经过垃圾箱时,若素将手中卡片,扔进去,连同那些旧时光里的伤心难过遗憾一并扔进去。
早就该扔掉了,若素想。
中午若素在小食店吃一碗小馄饨,打算继续去书城蹭书看。去书城的路上,若素经过银行,见里头寥寥数人,心下一动,推门进去。
午间时分,银行里只得一两个窗口营业,整间银行大厅静悄悄的。若素转进一旁自动提款机的透明隔间里,从背包内侧隐蔽的拉链口袋里摸出工资卡——卡还是在酒店工作时,统一办理的。
现在,工作已经失去,可是卡还是那张卡。
若素登陆系统,查看自己帐户内余额,随后秀眉微蹙。
仍是一打头的五位数。
安亦哲主持工作会议,布置公安消防武警联合演习。
本埠举办万国博览会已经进入最后倒计时阶段,所有相关部门俱上紧发条,为确保博览会顺利举行,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明晰突发事件时的职责分工、处置原则、程序要求,建立早发现、有预案、快处置的应急反应机制,邀请专家授课,组织实地观摩……就危险品处置等内容进行专题培训,确保万国博览会安全顺畅……”1
安亦哲在会议上再三强调,决不能出现安全纰漏,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他停顿一下,继续开会。
等会议结束,安亦哲回到自己办公室,已是下午三点。
钱秘书将已签署文件取走,又将几份待处理文件放在办公桌上,“安市长,您开会期间,刘副市长与戴书记来过电话,请你会后给他们回电话。”
安亦哲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我这里暂时没有什么事,你去忙你的罢,钱秘书。”
钱秘书依言静静退出办公室。
安亦哲先将手头工作分轻重缓急处理完毕,不涉及机密和敏感信息的,通过内部网直接予以回复,凡有所涉及的,便交由钱秘书,按内部保密规定走机要渠道,送达各科室。又与分管交通的刘副市长通电话,就联合演习事宜进行沟通……
待这一系列工作完成,他再抬头看时间,已经接近五点。
他这才有时间将手机取出,查看早前回忆上发送过来的信息。
作为最年轻副市张,安亦哲办公室设有群众热线,互联网上有市长信箱,每个月有固定市长接待日,前两.会时间,还特别申请一组新号码,向广大市民公开,及时听取市民信息反馈。
然而这只手机号码,只有家人同少数亲信持有,安亦哲知道如无紧急情况,他们不会在他工作时间中拨打。
手机上有一条未查看信息,由一个未知号码发送。
安亦哲查看短消息。
只得寥寥数字:麻雀露面觅食。
安亦哲看完短信,有些冷然的眼里,浮起一抹笑意。
他可以想象若素在自动提款机前,查询自己卡内余额,发现五万元没有到帐时,一张小脸七情上面的样子。
他其实可以通过安全局旧时同事,现在的下属,调取自动提款机的监控画面。只是监视若素的帐户,已经侵犯她的隐私,他不打算做得太超过尺度。
安亦哲收拾情绪,在脑海里快速翻找大嫂给他的信息,找到若素的手机号码,一位一位按键。
他给自己十一秒时间反悔,将这件事交给钱秘书处理。
然而脑海里,始终有一个蜷缩成一团,楚楚可怜的影子,挥之不去。
到底还是摁下拨号键。
电话响了一会儿,才有人接听,背景十分嘈杂的样子,信号时强时弱。
“……喂?”
“沈若素。”安亦哲听见这声音有气无力,多多少少,有些歉疚,只是一瞬间便压了下去。
“……我是……请问你是哪位……”那边女孩子的声音谨慎警惕。
安亦哲在这端微笑,“我是安亦哲。”
那边的反应是“嘟——”一下,结束通话。
安亦哲瞪住显示通话时间十秒钟的手机屏幕,有片刻愕然,随即忍不住在办公室里低笑起来。
已经愤怒到连他的声音都不想听到了吗?
相隔大约一分钟样子,那个号码回拨进来。
“安亦哲,ooxx%%**xxoo……”女孩子用多国外语问候他,最后用母语方言诅咒,“不讲信用的乌龟!枪毙鬼!”
明显多国外语的内容更精彩。
安亦哲几乎能听见磨后槽牙的声音,可见已气到咬牙切齿。
等若素发.泄完毕,他才轻松接口,“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
那边女孩子哑声几秒,然后报出地铁站名称。“你要给我送钱?”
不是不怀疑的。
安亦哲道地忍不住笑起来,“今天没带那么多现金。”
在若素暴走之前,他端肃语气,“今天请你吃饭,既感谢你那天助人为乐,也为自己没能及时履约致歉。”
彼端若素不晓得咕哝些什么,总算火气微熄。“我在地铁出口。”
“好,我大约二十分钟后到。”
安亦哲收线,自办公桌后起身,颀长身形,充满张力,隐约似行走在水泥森林中的猎豹,优雅,冷静,并且——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