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将一块毛巾打湿, 然后握一个拳头的泥回来。”
“好的,现在, 把这块泥捏结实一点,要捏到像我手里这个的硬度。”
“诶, 你这个动作不对,不是揉,也不是按,而是要用手抓着捏,对,很好!”
“要把泥里面的硬的地方也捏开,里面的小石头也要剔出来……”
气鼓鼓地嘟着嘴, 雪织破罐子破摔一样地死命捏着手里的泥块。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好了好了。”奈叶同样捏着一个泥块, 对着雪织说道,“把我们带过来的不是你吗。”怎么她和结璃都还没说什么呢,雪织就不耐烦了呢?虽说她也有些想打退堂鼓就是了。
“可是,我一开始不知道是这样的啊!”雪织噘着嘴抱怨道。居然还要自己把泥捏结实什么的, 这也就算了, 还不允许人手上套个塑料手套!说是会影响效果,“真讨厌!我上个礼拜刚做的指甲!”
雪织刚打算继续跟奈叶哭诉,却见奈叶一脸认真地捏着泥块,于是凑过去将手伸到了奈叶的眼底下直接摊了开来:“你看啦,奈叶!手上都是泥不说,指甲缝里面也都是,绝对洗不掉的!”
奈叶叹了口气, 说道:“大小姐,别忘了一开始兴致勃勃非要拉着我和结璃过来做泥塑的是你哟,还说了这是我的惩罚,让我不准逃跑不准抱怨——你该不会不记得了吧?”
雪织立马扁了扁嘴,声音也弱了几分:“好嘛,我没有忘记啦,谁让这个地方离画展只有一墙之隔,想着反正画展还没开始,就先来这里逛逛嘛,我以为只要直接捏小人涂颜色就可以了啊,谁知道是全程diy嘛!”
说着说着,雪织突然反应过来又提高了分贝,颇有些霸道地宣布:“不管了!反正奈叶你上个礼拜没有来我的生日聚会,说好了今天一天你全是我的!就算是我抱怨你也要听我的知不知道!”
“好好,我知道了雪织大人~~”
九点多钟,奈叶一行人出了泥塑工坊,来到了隔壁的画廊。
这里正在举办一个画展,因为雪织感兴趣的关系就拉着她跟结璃一起过来了。
“我就说的,泥没办法洗干净。”雪织哭丧着脸看着自己的十指,指甲缝里还有着泥土残留。
“算了,回家多洗几次就好了。”结璃说着,又转移话题道,“喏,你心心念念的画展到了。”
装饰富丽堂皇的画廊里却显得十分冷清,也许跟画家并不十分出名也有关系,画廊里只是稀稀落落地分散着几批游客。
奈叶跟在雪织她们的后面走着,一开始还是亦步亦趋的,但是后来,却因为专注于一副画上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那是一幅用色极为大胆的油彩画,混沌之中,仿佛有什么将要突破那一片明艳的色彩喷薄而出。
像是入了魔怔一般,奈叶呆呆地看出了神,明明自己根本看不懂那幅画的主旨的,明明只是单纯被那大胆的用色吸引了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股莫名的悲伤突然涌上了心头,两行清泪就这么悄然坠了下来。
……好难过……
心里被压得好沉好沉,感觉自己像是喘不过起来,奈叶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自己胸口的位置,任由眼泪不知不觉地流着。
“你还好吗?”
旁边有一道优雅慈祥的嗓音关心地询问起来,瞬间震醒了呆怔中的奈叶,她蓦然回过神,还有些茫然,隔了一会才眨了眨眼恢复过意识来。
“谢谢你,我没事了。”微笑着朝对方点了点头,奈叶匆忙擦干净了泪痕。
对方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虽然穿着朴素,却不掩其身上的贵气,想来也是个富庶的人家。
妇人和善的微笑,令得奈叶的窘迫减轻了许多,旋即,妇人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好一会才启口道:“虽然有些冒昧,不过我可以知道你哭的原因吗?”
“诶?”奈叶虽然有些惊讶会被询问这个问题,固然有些丢脸,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原因,“不知道为什么,看这幅画看哭了呢。”
她刮了刮脸颊有些羞赧地回答。
“是吗?”妇人似是有些欣慰,淡淡地笑了起来,“那么,我女儿知道了也一定会很开心呢。”
“咦,夫人您的女儿?”
整个画廊之中多是辉煌而亮堂的,只有奈叶所待的这个角落,大部分的灯都是调的极为柔和的光,唯一最明亮的那一束,全部集中到了那一幅引奈叶莫名落泪的画上了。
画作上的签名只是两个黑色的圆痕,小小的,依偎在一起,却看不出是画上去的还是印上去的。
而昂贵的木质画框之下,镶嵌着这一幅画作的名字。
《青鸟之死》。
奈叶看了那个名字好一会,像是还能感受到刚才那一阵的心有余悸,那副画里包裹的沉重、悲伤和绝望……
“这一幅画,是夫人您女儿的作品吗?”
看这位夫人的年纪,她的女儿想必也还相当年轻……这样的画作,由一个那么年轻的女孩子画出来,单凭想象真的有可能吗?还是,是她真的曾经亲身经历过那种绝望?
“嗯。”妇人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惆怅,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她露出苦涩的笑容,有些怀念的口吻轻轻响道,“是啊,我的女儿啊,生前,真的是,非常喜欢画画呢。”
……生前……“抱歉。”奈叶惊讶地张大了眼睛,随即立刻歉然地低下了头来。
那么年轻而有才华的女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叹了口气,奈叶心头浮现出一抹遗憾。
“没关系呢。”妇人很快收拾好了情绪,再度优雅无比地笑了起来,“看到你能够为了她的作品流泪,我女儿一定也会很开心的。”
奈叶笑了笑,沉默了下来。
刚才不知情所以那么直接地问了下去,现在,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请别这样,我女儿的朋友很少,虽然她不说,不过我也知道她一直遗憾从没遇见过一个能懂她的画的人,现在遇到你这个知音,萤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一定无憾了。”
“夫人这么说可真是折煞我了,我其实也不是很懂——”
知音这么沉重的一顶帽子扣下来,奈叶哪里承受得起?她立刻摆着手急急解释起来,不过,话还没有说完,她的手就被妇人给抓在了手里。
“真是谢谢你,弥补了我这个母亲的遗憾。”
“诶?”这句话,怎么听起来有些奇怪?
看出奈叶的疑惑,妇人笑了笑,建议道:“不介意的话,跟我到那边坐着聊聊天好吗?”
“好的。”
“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从小的时候就对萤管束很多,也导致了那个孩子沉默寡言拘谨内向的性格。”
“她像她早年离家的大伯,很有艺术天赋,从小就喜欢画画,可是,家族的缘故长辈对艺术类的东西深恶痛绝,所以,我也就很严格地要求她决不许再拿起画笔。”
“但是那孩子虽然一直对我们的话言听计从,我们交代的规矩都逆来顺受,可惜对于画画,她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放手。”
“萤一直瞒着我和她爸爸偷偷地画画,寄出去参赛,还得了很优秀的名次,那时候我们才知道她原来一直没有放弃过。”
“长辈勃然大怒,要将萤也逐出家门,我和她爸爸苦苦求了很久,才终于让长辈们收回了命令,而条件就是,萤再也不能碰画笔……回来后,我们更严厉地看管着她,将所有的画具都烧掉,而画作因为我一时不忍于是收了起来。”
“自那之后,萤一直郁郁寡欢,生了重病,没多久就过世了。”
妇人悲痛地闭着眼停顿了许久,这才缓缓睁开了带着泪的眸子,温婉的嗓音朝着奈叶说道:“抱歉,让你听了一个这么无聊的故事。”
……画中感受到的绝望……真的只是因为这种事吗?为什么她觉得,能够画出那种作品的女孩子,纵使内向,也不该脆弱到那种程度?
奈叶轻轻摇了摇头,晃去心头的疑虑,安慰起妇人道:“并不是无聊的,萤的事真的是个遗憾,而且我才很抱歉,让夫人您回忆这种事,您一定很难过吧。”
“你真是一个温柔的孩子。”妇人保养得宜的脸上,笑容里多出了几分温度来,她轻轻地抚摸着奈叶的手背徐徐地说道:“事实上,我是真的很遗憾的,不过,我也从萤的身上学到了一个教训。”
“那就是,有想做的事情的时候,一定要去做,绝对不要管外人怎么看你,外界会有多少压力等着你。”
“萤这一点做得比我好得多了,她在画里尽情挥洒着她的灵魂,所以虽然短暂,虽然最后郁郁而终,她却并没有虚度。”
想做的事,一定要去做吗?
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夫人才举办了这一场画展呢?因为想为自己的女儿做点什么,以作悼念?
奈叶认真地思索着这句话,手却突然被妇人拉近了她的眼前,仔细地端详了起来。
“请问,怎么了吗?”
“不,只是……”妇人又笑了起来,笑容里像是看到了什么怀念的东西,“只是看到你的手,有点想起了萤。”
“诶,为什么?”
妇人细细摩挲着奈叶的手指甲,动作温柔到了极致,像是在呵护自己的宝贝一般,“萤的手上因为作画经常会染上油彩,因为很难洗掉,而且我们管得严厉,所以那孩子,有时候回来就常是满手泥的样子,用泥来掩饰油彩,还说是出去垒沙子了,是不是很笨?”
原来是这样,她今天做了泥塑,因为那些泥不是很容易清洗掉,所以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些。
“不过,”妇人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很是伤感的样子,幽幽地像是忏悔般轻吟道,“不过那时候,我却总是骂她呢,说她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难怪没人喜欢,还强迫她一定要去把手洗干净,她犟着不肯去,我还打了她。”
“现在想想,我还真是后悔。”
“夫人……”
“不过,小姑娘,”妇人突地握紧了奈叶的手,一脸认真地叮嘱道,“女孩子的手是宝物,一定要好好珍惜和保护才行,知道吗?”
有些错愕地张了张眼,奈叶愣愣地点头:“嗨咿。”
“佐桥太太,奈叶酱,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悦耳的声音回响在空荡的画廊,有些突兀,却并没有违和感。
奈叶抬头看向声源处时才发现,整个画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眼前的人长身玉立在光源处,远处门口的阳光像是全部成为了他的陪衬,大片的光打在那人的身上,蒙上了一层朦胧而圣洁的光芒。
即使因为背景的阳光所以看不分明来人的神情,奈叶却能够很清楚地猜到,此刻,琉生先生,一定还是平时那般温润和气笑容温暖的模样。
“你好,琉生先生。”
“没想到你会来呢,琉生。”
被称作为佐桥太太的夫人看见琉生很是惊喜,她立刻站了起来走过去寒暄,还不忘提出心中的疑问:“琉生跟这个小姑娘认识吗?”
“嗯,毕竟是萤的画展,所以想来看看呢。”琉生温和地解释道,“至于奈叶,她是我的家人,我的妹妹。”
“原来是这样。”佐桥夫人像是极为惊讶于这一番巧合,于是笑着说道,“这孩子跟萤很像,所以不知不觉就聊了很久。”
“对了,奈叶酱,我还没有跟你介绍吧,这一位就是佐桥太太,就是上回我跟你说的那位重要的客户呢。”琉生扶着奈叶的肩膀,指着佐桥夫人介绍道。
“琉生还真是客气,都认识这么久了,还一直客户客户地称呼我啊。”
琉生的眼弯了弯,有些腼腆地开口:“抱歉,习惯了。”
奈叶于是较为正式地行了一个礼:“佐桥夫人好。”
原来这一位就是那天晚上打电话过来的佐桥夫人啊。
“不用这么客气啦,你叫奈叶对不对?看你跟我这么投缘,以后可以常过来的。”
“那就谢谢佐桥夫人了。”
“嘛嘛,我可是一直把琉生当儿子看待的,既然是琉生的妹妹,那当然也就是我的女儿了,我可是很开心又有了一个女儿呢!”
“嗨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