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日子,更加平淡。
新学年开学,一批大一新生涌进s大校园,不久又产生了新的“校花”和“校草”。
陌桑常常觉得,大学就像一个巨大的容器,盛载着我们那宝贵而又无处安放的青春。又像永远也不会谢幕的舞台剧,场景没变,情节没变,道具也没变,变的只是扮演角色的那些人。
大四的生活很清闲,尤其是历史系的学生。陌桑并不急着找工作,她每周安排两天写毕业论文,剩下的时间就去市里的单位实习。
拿到英语四级证后,她很少再去图书馆,下午吃完饭独自去操场上散步。经过篮球场的时候,她会停下来,靠在栏杆上看很久,看那些挥汗如雨的身影和洋溢着青春的面容。
这时,一只篮球滚到了她的脚边。
陌桑弯腰捡起它,并没有抛给跑来捡球的男生,而是自己冲入场中,几个假动作避开身边的人,然后纵身一跃,球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地落入篮中。
完美的一记投篮!球场上的男生们呆愣过后,都大声鼓掌叫好,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陌桑轻轻地笑了,这是叶尘薰最擅长的投篮动作,她看了那么多遍,早就烂熟于胸。
她转身想要离开,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喂,你叫什么名字?”
陌桑回头,那个男生个子很高,穿深蓝色的球衣,笑容很阳光,眉头舒展开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她看见他笑容的时候,有些发怔。同样高大帅气,同样喜欢打篮球,同样黝黑的眼睛,同样浓黑的眉毛……面前这个人,竟然和“他”有几分相似。
陌桑挑了挑眉毛,问:“你是谁?”
周围响起男生们的坏笑声:“你居然不知道他是谁?太孤陋寡闻了吧!”
“我叫陆远航,法学系的。我们能交个朋友吗?”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陆远航?陌桑在心里将他的名字重复了一遍,恍然大悟,他便是接任叶尘薰的新一届学生会主席,顶着法学系第一才子的名号享誉s大,将女生们迷得神魂颠倒的“校草”。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和陌生人交朋友。”她将头一扬,潇洒地离开。
傍晚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细碎地投射下来。陌桑看着地上那些树叶的影子,心情不可抑制的黯淡下来。
再怎么相似,他也不是叶尘薰!那个眼神黝黑,拥有坏坏的笑容,总是让她恨得咬牙,也爱得心痛的男生,终归已经不在了!
留校任教的顾楠,在s大分了一间宿舍。陌桑一次也没去过夜。
男女交往,发展到一定阶段,就会有肌肤之亲。这是不可避免的,没有谁会满足于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
大学最后一年,同寝室的人,凡是交了男朋友,都从宿舍搬出去租屋同居了,过起了甜蜜的“二人世界”。只有陌桑是个例外。
她不是思想传统,或者特别封建保守,只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无法将自己完全交给顾楠。
放寒假时,陌桑参加了初中同学聚会。主办的人说,在大学里恋爱的,一定要带男女朋友出席。于是,顾楠也去了。
聚会很热闹,老师同学凑了五六桌。看到顾楠和陌桑一起出现,大家由衷地赞叹:“哇,秦陌桑,你好厉害,这么多年了,你们居然还在一起!”
原来,因为她和顾楠走得近,当时学校里就有人传言,他们是一对。
陌桑紧紧抓着顾楠的手,坐在人群中,很有默契地笑。
席间,有人提到了方可莹的名字:“秦陌桑,你们当时最要好了,有没有她的消息?”
“没有。”陌桑很遗憾,到了s城,她也试图去找过方可莹,却无半点音讯。其实,叶尘薰应该知道的,只是……
“你说,她会不会和叶尘薰在一起?”有女生低声地问。
“过去这么多年了,谁知道?”
“我觉得,他们很般配。”女生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那个叶尘薰啊,帅得一塌糊涂,学习体育又超好。听说他后来也考进了s大呢,秦陌桑,你有没有见过他?”
陌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我们是校友。”
“那你快点说说他的事情吧?是不是还那么帅,那么优秀?”
陌桑佯装镇定地端起面前的酒杯:“今天是同学聚会,谈他干什么?他又不是我们班的。来,我们喝酒!”
那天晚上,大家都喝多了。分手的时候,所有人都红着眼圈说再见。
虽然有些同学,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但曾经走过的日子,一起度过的回忆,每个人都会用不同的方式珍藏着。
陌桑很豪气地一杯一杯和别人拼酒,喝得烂醉如泥。她靠在顾楠身上,捧着他的脸唱“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同学们起哄说:“亲一个,亲一个!”顾楠无声地搂紧陌桑的腰,她呵呵笑着,吻住了他的唇。
“好恩爱的一对!”连老师都送上自己的祝福,“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啊?”
“快了,快了。”顾楠连声说,将醉成一滩泥的陌桑扶上了出租车。
他一直将陌桑搬到了她奶奶家里,搬上了床。
“顾楠,不要走!”陌桑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在最后一点清醒里对他说,“你今晚留下来!”
她醉得不省人事,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
醒来时,自己躺在熹微的晨光里。顾楠坐在她床边,表情淡淡的,一如往常。
“我们昨晚……”她嗫嚅着问,有些心慌意乱。
“放心,什么事都没发生。”他静静地盯着她,表情藏在暗影里,看不出个所以然。
陌桑果然放下心来,如释重负。
“顾楠,还是等到结婚那一天吧。”她红着脸说,“我不赞成婚前……”
“别说了。”顾楠迅速截断她的话,淡淡地说,“我明白。”
彼此相安无事的过了半年。陌桑也面临毕业。
最后一个月,大家一场接一场地腐败聚会,喝散伙酒,说不清是忧伤还是喜悦的情绪四处蔓延。
校园情侣,最终真正能走到一起的,没有几对。到处是劳燕分飞的身影。
“还是你和顾楠好,都在s城,不用分开。”舍友羡慕地说。
陌桑也这样想,以为她和顾楠真的能一直好好处下去。
但是,顾楠约了她出来。两人坐在学校附近的酒吧里,他要了两杯冰果朗姆酒。浅茶色的酒液中,浸着雪白的苏打奶昔。
当软软的奶昔全部溶在酒里时,顾楠抬眼望着她:“陌桑,我已经向学校辞职,决定去广州了。”
“广州?”陌桑很震惊,“留在s城不好吗,为什么要去广州?”
“是我母亲叫我去的。”顾楠的父亲年前去世了,死于一场车祸。他的母亲回来参加了前夫的葬礼。她再婚嫁得很好,丈夫在广州开了一家大公司。
最近,她来信叫顾楠过去,帮继父打理公司业务,职位是部门经理,年薪是令人羡慕的六位数。
“陌桑,跟我一起去吧,我会照顾你的。”他伸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顾楠的掌心微凉,还有些颤栗。
是酒杯里的奶昔太冰了吧?
陌桑慢慢定了心神,她轻轻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
“不,我想要留在s城,我已经爱上了这座城市。”
顾楠手指慢慢收拢,握成了拳,他克制而隐忍地说:“叶尘薰都已经离开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一股热血涌上脑门,陌桑迅速抬头,震动地望着他。
“我错了,”顾楠缓缓摇头,表情很平静,却令陌桑不安,“他从来没有离开。”
“顾楠……”她低唤,蹙着眉,晶莹的泪在眼中打转。
她一直以来都辜负着这个善良深情的男人。也许是该结束了。
现在,广州有他渴望多年的母爱,还有大好的前程在等着他,何必继续在一份无望的爱情中蹉跎等待?
可是,她曾经发过誓,永远不先说“分手”两个字。
顾楠垂着眼帘,沉默了半晌,从口袋里掏出硬币:“我们来猜硬币吧。如果你猜出来了,我们就分手。如果猜不出来,你就和我去广州。”
陌桑挺直背脊,睁大了眼睛,鼻头有些发红。
顾楠,竟然将自己的爱情和命运交给一场游戏。她一直以为,他是不适合游戏的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硬币,然后将双手藏在背后,紧握了放在她面前:“你猜,哪一只手有硬币?”
陌桑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面前这个男人,斯文,内敛,温柔,谦和,也许她看到的只是他的外表,骨子里他和叶尘薰一样,都是骄傲固执的男人。
好吧,就让他们一起玩这场游戏。
“这只手。”她用食指指向他的右手。
右手缓缓展开,一枚闪亮的硬币静静躺在他宽大的掌心。
“陌桑,我们分手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顾楠平静地说,还做了个很洒脱的举杯示意的动作。
陌桑也举起酒杯,明澈的眼睛瞪着他,一言不发。他的面容在她眸中积聚的泪水里渐渐模糊。
“你知道吗?这种酒叫作相忘于江湖。”顾楠低头望着面前的酒杯,嗓音喑哑。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不会忘记你,永远也不会。”陌桑用力咬住嘴唇,泪水纷纷跌进酒杯中。
谢谢你,顾楠,用这样一种方式成全了我。
走的那天,陌桑送顾楠到机场。
“陌桑,如果在广州遇到叶尘薰,我会帮你把他找回来。”
凝视他许久,陌桑动情地扑上去,眉睫间泪水盈盈。
顾楠紧拥着她,叹息地说:“没想到,我爱了你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输给了他。”
陌桑哽咽了。她始终没有说一个字,因为她知道,自己给他的伤害,不是抱歉可以释怀的。
“叶尘薰,他真的能够带给你幸福吗?”他拭去她的泪,轻轻捧起她的脸。
陌桑愣住了,她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多年来她爱叶尘薰已经成了习惯。
从机场返回,陌桑坐在出租车上,凝视着纷纷后退的法国梧桐。想起那青葱纯白的过往,怕是每个人,关于青春的记忆,都会有一段似是而非的情感。
只是,有些人很快忘记了,有些人一直坚守着。
她是特别执著特别傻的那种人,年少时爱上一个人,就在心里烙下烙印,一生都不褪色。
因为爱了他,所以爱了这座城市,即使他已经离开,也愿意留在这里回忆往事。
以后的日子,陌桑将叶尘薰封藏在心底,即使一切不再,但她仍未有半刻忘记过他。
走在人潮汹涌的s城街头,无意间看到和他相似的背影,忍不住停下脚步,回首凝望。可是眼前人来人往,都是陌生的脸,陌生的气息。
他走了,早已从她的生命里消失,连寻找的痕迹都不曾留给她。
没有叶尘薰的s城成了一座空城。可是,又有什么关系泥?
从她爱上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的寂寞。
陌桑愿意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寂寞,等待他回来。
一年,两年,三年……
叶尘薰,你一定会回来的,因为我在这里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