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顿是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他看看窗外天光微亮的景色,很是疑惑。他一向是家里起得最早的人,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大事会让家里有人起得比他还要早。
门外是桑顿夫人,因是寡妇的缘故,她常年都穿着黑色的裙装,所以桑顿刚开始并没有看出不对劲来:“妈妈,这么早您就整装待发,这是要去哪儿?我可没时间送您,一会儿早餐的时候梅该来信了,而且这季我们有较往年三倍的订单,我是无论如何走不开的。”
桑顿夫人也是不想自己的儿子劳累之外还多些烦心事,不过这事非同小可:“刚才唐纳森医生来过了,说是黑尔太太没挺过去。”
桑顿正在打领结的手顿了下,然后轻描淡写地表示自己知道了,黑尔家与自己没有特别深厚的交情,而且黑尔太太病了很久,大家都知道只是早晚的事情。
他回头一看妈妈还杵在那儿,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同寻常,桑顿皱眉问:“还有什么事儿吗,妈妈?”
“黑尔家麻烦大了,”桑顿夫人叹口气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我不知道玛格丽特·黑尔小姐为什么在如此要紧的时刻没有陪在她刚过世的母亲身边。你知道吗?桑顿,黑尔小姐并发现和陌生男子在昨天半夜出现在火车站,并且卷入了一桩命案。”
桑顿很意外,他虽然对黑尔小姐那样冷淡高傲、善良逼人的态度印象甚深,但是公平地来说,她看起来并不像大晚上不睡觉和男人外面溜达的姑娘,而且母亲才刚刚咽了气。
不过谁知道人心究竟如何呢?桑顿没表态,静待下文。
桑顿夫人瞅瞅儿子,她对人平素也是一副严厉骄傲的样子,但内心还是很慈悲心软的,她只是不得不作出一副马尔巴勒女王的样子,不然那些工人们就会爬到母子两人头上撒野。
“真是多事之秋,”桑顿夫人感叹道:“黑尔先生一听到消息就昏了过去,唐纳森医生说连嗅盐都不顶用。黑尔小姐现在被带到警局问话,你知道她是我们的房客,你的部下梅森警官虽然不会刻意为难她,可是她的名声经过这么一遭可是彻底毁了。”
桑顿笑笑,这一家子从南边千里迢迢跑到北边,可照这样看,怕是米尔顿也要待不下去了。
桑顿夫人同情地说:“现在黑尔家连个主事的都没有,只有那个胖女仆出面去联系了教堂举行葬礼,我还是打算去看看,不然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做儿子的不反对母亲做做善事,而且桑顿夫人能做的不过是出钱出力,至于那个沦为调查对象的黑尔小姐,恐怕自己还得在百忙之余去了解一下详情。
桑顿和妈妈下楼的时候,发现平时在餐厅里专门侍候的女仆不见了,他问:“珍妮呢?妈妈你没说她要请假。”
桑顿太太的脸色透着股无奈:“恐怕我忘记告诉你了,儿子。昨天那桩命案里死去的人就是珍妮才订婚的伦纳兹,早晨在北边的教会医院咽的气。我给珍妮放了假,让她处理后事去了。”
她想想加了一句:“我不想表现得开心,不过珍妮为什么要和一个酒鬼订婚呢?现在好了。”
桑顿笑着把妈妈送上了马车。
时值七月,米尔顿的空气里已经燥热起来,桑顿等梅的来信也很是心焦,不过总算来了。
“约翰,
妈妈似乎下定了决心和我耗上了,她怎么也不肯听从哥哥和我的劝说回美国去。只是最近不知怎么的,老伯爵夫人很喜欢找我谈天,还热情地吩咐贴身女仆帮我给你寄信,不然要瞒过妈妈和你来往真是太难了。
玛丽和马修的蜜月整整享受了三周,只是玛丽回来后精神一直不好,伊迪丝总说她是放出笼的小鸟,在外边玩得疯了,结果回家了就不舒服。柯拉夫人昨天叫了医生来看,医生说是个好消息,玛丽有几个血液里的指数偏高,那太专业了我不懂,总之就是很有可能怀孕了,到两个月就能正式确诊。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但是我觉得罗伯特姨夫并不开心,或者说他最近一直愁眉不展,难道有了新的继承人不是好事吗?
虽然唐顿很好,但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更好。
你真诚的,
梅。”
桑顿连着把信一口气看了三四遍,尤其眼神在最后一句话上打转,他真希望韦兰夫人能早日回美国,那么说不定梅能偶尔到米尔顿来看看。
放下刀叉,他把信折了折小心地收到了胸前内侧的口袋里,便出门去了。
马尔巴勒的那家成衣分厂已经上了轨道,桑顿家原来的棉纺厂的主营业务开始转移,只要全力保证成衣厂的布料供应,就够棉纺厂满负荷运转。桑顿成功地节约下了成本和物流费用,过去那些买家积欠的账款他也可以慢慢收,现金状况趋向稳定,贝尔先生前段时间还特地致电恭喜他的户头恢复了正常。
桑顿知道贝尔先生的意思,但是他对米尔顿的棉纺厂已经插手太多,而且如今的马尔巴勒不需要更多投资,原本的棉纺厂股份就能保证贝尔先生方面的利益,桑顿并无意让他插手到新启动的计划里去,便假装没有听懂。
但长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成衣厂的主人卡尔·霍克利今天很不对头,桑顿在车间巡视的小半个小时里,他都显得神情焦躁,烟头在他的脚下聚成的数量颇为壮观。
桑顿认为如果没有工作的心情不如不要工作,调整好了心情再来也不迟,他上前阻止了卡尔又要点燃一根烟的动作。
卡尔愣了一下,却配合着放下了手上的火柴,脸上漾起一丝苦笑:“我以为烟能让我冷静。”
对于这位曾经的纨绔子弟突然攀上自己一起去黑尔先生家上课的举动,桑顿一直不是傻子。但就像别人看他和梅一样,他也觉得唯利是图的卡尔和理想得过了头的玛格丽特不合适。但他和梅却在最后结成正果,所以卡尔也已经陷进去了。
他拍拍卡尔的肩膀:“你还年轻,试一试又如何?这种事情就和做事业一样,如果能用权势,就让她看到权势的好处;如果权势没用,再用心计和手段,你有魄力重新打造马尔巴勒,怎么为了这种事情就止步不前?”
卡尔苦笑地咽了咽因为抽烟过多而苦涩的喉头:“大概就是因为在乎,才不能把她和马尔巴勒相提并论。不过,桑顿你也是认识黑尔小姐的,你知道她有多讨厌我们这样的人。”
“那你更不能让她掌握你的弱点,那就真的没机会了,”桑顿只要不涉及梅,在别人的问题上都很冷静:“她要是出身够好,支票上能填的数目够多,怎么只会因为目击就被留在了警察局呢?多说无益,你等会儿和我一起去一次吧。”
弗雷德里克一到警局就被投入了牢房,可他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和他在一起的玛格丽特则被带到了办公室,得到一杯茶,梅森警官客客气气但一双利眼早就看穿了她的心虚,虽然玛格丽特坚称自己不认识弗雷德里克,声称这位陌生人是为了保护自己免受酒鬼骚扰而出手,没想到误伤了伦纳兹,造成了这个谁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梅森则软中带硬,摆明了不相信玛格丽特,因为他问起玛格丽特三更半夜为什么要去火车站时,她总是三缄其口不愿回答。
这时一位小办事员通知梅森警官桑顿先生来了,这是本城的治安官,严厉公正,一向得到梅森的信服,他二话不说就把桑顿和同行的卡尔请了进来。
玛格丽特一夜未睡,憔悴的容颜仿佛是挨了雨水吹打的玉兰花,卡尔又怜又恨,心里想着这花也不知被谁采了,却没能给她好好遮风挡雨给累成了这样。
梅森先生觉得自己小看了黑尔小姐,心里鄙夷她对待男人似乎很有一套。牢里关着一个关系不明的,为此死了个人;这会儿本城的治安官和首富亲自造访,天知道早前德高望重的贝尔先生还亲自致电了自己,但是奇怪的是他只是问了问情况,却丝毫没有想要开口照顾这两个年轻人的意思。
实际这时贝尔先生已在黑尔家和桑顿夫人照了面,帮助老朋友料理他夫人的后事。
而他对黑尔家那个外逃儿子的底细非常清楚,现在罪上加罪被抓了个正着,他非但帮不上忙,而且稍露了口风弗雷德就会被认出来,虽然被认出来只是时间问题,这可是叛国罪。
玛格丽特在三个大男人的瞪视下依然不改初衷,说着傻子也明白的谎话。
桑顿的表情很难看,他有维护米尔顿治安的责任,也有帮熟人开脱的良好愿望,但前提不是对着这么一个不识好歹的人,要不是关系到卡尔,他现在就拂袖离去了。
然而贝尔先生的忧虑实现的时间很短,一个书记员兴冲冲地进来,大嚷着:“梅森警官,和历年通缉令比对有结果了,牢里关着的那个人是原本该处以绞刑的叛国罪犯弗雷德里克·黑尔!”
所有人都惊奇地看着玛格丽特,这奇怪的看似老实的黑尔家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玛格丽特原本还心存着侥幸,现在现实的利箭扎破了她自欺欺人的虚幻泡沫。
可她马上振作了起来:“我要求让法庭来裁决一切,我要自己找律师!”
梅森警官倒是很佩服她的镇定:“那是您的自由和权利,小姐。”
卡尔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男人是她的哥哥,她的哥哥!
桑顿可能是在场唯一一个还能保持理智的人:“事有轻重缓急,昨晚黑尔太太才去世,梅森警官,恐怕我们得先考虑这位小姐和她犯人哥哥的一些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