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服”没吭声。
“郑叔嘱咐你们,一定要留着我的命,知道为什么吗?”
“蓝衣服”还是没吭声。
“我叫周险。”
“蓝衣服”愣了一下。
周险顿了顿,“听过是吧?听过那就好办了。我有两句忠告,你可听可不听。郑叔这回气数已尽,是打算拿我当人质,让陈守河答应送他去安全地方。他高估了我对陈守河的重要性——他要是直接跟条子谈判,说不定反倒有机会翻盘。”
“蓝衣服”神情严肃,“你听谁说的?”
“我没听谁说,我猜的。你要是真照郑叔说的办,那就是死路一条。”
“蓝衣服”沉默片刻,“怎么说?”
周险先没回答他,“兄弟,怎么称呼?”
“赵虎。”
“那我叫你一声虎哥吧。陈守河这人,你们不了解,我还是知道几分。他心狠手辣,做事果决。他肯定会答应郑叔的请求,但目的不是为了交换人质,而是——”
赵虎脸色一变。
“虎哥,你要是信我,我就跟你多分析两句。”
“你说。“
周险说道:“我先问问,你跟郑叔在哪儿碰头?把人给他送到了就成吗?”
赵虎竖耳听了听卧室里动静,“黑夹克”鼾声震天动地。他压低声音说道:“不是。郑叔人很谨慎,这种时候更不会随便暴露自己的位置。他让我们提前半小时,直接去他跟陈守河汇合的地方碰头。他接到人了,我们就能走。”
“虎哥,你相信你是会审时度势的人。郑叔一旦露面,陈守河绝不可能放他或者离开鹿山。你帮他,没有任何好处。”
赵虎沉默片刻,“我家里人性命捏在郑叔手里,要是不把人及时送到,恐怕……”
周险沉吟,“我有个想法,虎哥你听听看。你要相信我,咱么就照着这个办,不管到时候郑叔逃不逃得了,你没什么损失,还多了条路。”
“你先说说看。”
“不管办什么事儿,最忌讳处于被动。我算不准陈守河是不是真打算解决郑叔一了百了,不过我反正情况已经这样了,也就赌个百分之五十的脱身方法。但你不一样,你百分之百可以脱身,两边都能掌握主动。”
赵虎将信将疑。
“你照之前计划,把我先送到郑叔跟前,等他确认过了,你这边也算是安全了。然后,你偷偷帮我把绳子解开,这之后的事你都不用操心。如果陈守河做了郑叔,我顺利逃脱,回头我帮你做个好身份,以后你规规矩矩做生意,别再掺合这些事。如果郑叔顺利逃脱了,你就是在郑叔跟前立了件大功。这样,你两边不得罪。”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现在小命完全捏在你手里,何必跟你玩这些花头?”周险声音沉肃,“你既然知道我,也应该听过,我在骁哥手下做事多年是个什么作风。我周险说出的话,没有一句是不兑现的。”
赵虎思索良久,终于点头应下。
片刻,里面传出冲水的声音。赵虎开门进去,照旧把想周险手臂捆上了。
许棠拿试纸测过,自己确确实实是怀孕了。看到结果那一瞬间,仿佛一块大石落了地。连日来的颓丧一扫而空,她开始认真配合王姨的照顾,正常吃饭休息。
骁哥半夜又来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没有半点消息。
方举仍然佯装乐观,但许棠十分清楚,他多半也已经没法说服自己了——周险是受了枪伤被带走的,即便没伤到要害,这么多天跟着郑叔舟车劳顿,要是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治疗,恐怕……
骁哥走后,方举一下瘫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猛抽了两口。
昨晚上,他半梦半醒的时候,似是看到了方擎。方擎身着一身制服,站在夕阳底下,冲他一笑,抬起手来朝他端端正正敬了个礼。他心里既觉难受又觉高兴,迎上去说“哥,我就要给你报仇了”,方擎却只笑着一语不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容跟夕照似的晃眼。
他长这么大,统共两个兄弟,一个阴阳相隔,一个生死未卜……
“方举。”
方举抬头,见许棠走了过来,立即坐直了身体,将烟掐了,“嫂子。”
许棠在他对面坐下,“去休息吧。”
方举茫茫然地摇了摇头,“嫂子,我……”休息?他不敢休息,累到的极致的感觉,让他脑袋转不过来弯,也自然不敢往最糟糕的情况去设想。
“周险是普通人,普通人总会生老病……死,”许棠顿了一下,几分惶惑地笑了笑,声音却仍然保持镇定,“我们做最坏打算,尽最大努力吧……”
方举闷着头一声不吭。
“你别怪自己,周险既然跟你一道走了这条路,难道还没这个觉悟吗?”许棠眼里亮晶晶的,“你认识他这么多年,你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不贪生,更不怕死……”
“嫂子,你真觉得,险哥已经……”
“我不知道……”许棠轻声一笑,声音已经有点哑了,“我们把能做的都做了,然后,相信周险吧。”
相信他,即使身处险境,也能百折不屈。
王姨送来一盅热汤,许棠喝过,回房间去睡觉。
许棠仰躺下,将手掌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她觉得似有一股力量,正从暴风骤雨之中催生而出。
外面呼呼刮着大风,室内温暖宁静。许棠脑袋放空,渐渐沉入睡眠。
睡到半夜,忽然一阵振动。
许棠倏然惊醒,转头一看,是自己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她心脏也跟着猛地震了一下,却又立时将心里生出的那点儿期望按捺下去。
拿起电话,是一个未知号码,许棠心跳加速,手指颤抖着按下接听。
“喂……”
“许棠……”
不是周险。
“我是陈一鸣。”
许棠一震,“陈老师?”
许棠还没从惊讶中缓过来,却听陈一鸣接着说道:“我有周险的消息。”
许棠心口突的一跳,失声道:“周险……”
“还活着,但恐怕情况不妙。我知道我的立场说这话可能没有信服力,但你要是愿意信我,现在出来跟我碰个头,我详细跟你说——只能一个人来。我知道你住哪儿,你从别墅出门,往东走1.5公里,岔路口那儿,我开一辆黑色本田,车号最后三位是357,我在那儿等你,到了直接上后座。”
挂断电话,许棠心脏噗通乱跳,胃也陡然跟着痉挛起来。她飞快地换了身衣服,拿上手机和钱包,走出房门。别墅里静悄悄的,室内昏暗,只门口点着廊灯。
许棠没敢开灯,拿手机照明,蹑手蹑脚下楼。
门外空气结了冰一样冷,隆冬时节,铺面而来的风下刀子一般,吹得人脸颊生疼。许棠把羽绒服的帽子拉下来,双手揣进口袋,向着东边一路小跑。
黑夜里几星灯火,偶有车子呼啸而过,四下安静,只能听见自己喘息的声音。
不远处,显出一辆车的轮廓,许棠加快脚步,奔跑过去。她向着车尾看了一眼,本田,357,立即拉开后座车门。
车内一股混合了柠檬香味的暖风,许棠摘下帽子,喊了一声,“陈老师。”
陈一鸣应了一声,直接发动车子。
广播没关,车内在放着小野丽莎的《my funny valentine》。陈一鸣没有说话,开出去一阵,上了高架,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一下,问:“许棠,记不记得这首歌?”
“记得。”
当年陈一鸣在渡河中学任教,第一堂课作自我介绍时,便给他们放了这首歌。彼时镇上的青少年都只听听许嵩或是凤凰传奇,从没有人主动接触过爵士,更不曾听过小野丽莎这个人。
许棠清楚记得那天陈一鸣穿着一件白衬衫,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腕,他转身抬臂在黑板上写下歌名,粉笔带出英文字母流畅优美的线条。和当时班上学生一样,许棠也惊呆了。她前十六年的人生里从未接触过这种类型的人,举手投足间便有一种天之骄子的自信尔雅。
当然,让许棠更为印象深刻的,自然是这张与周险极为相似的脸,却表现出来了与周险截然相反的气质——一种略显诡异的错位之感。
班上并非所有人都见过周险,所以陈一鸣的事情只在小范围内引起了一些轰动,但通过这些小范围内流传的消息,许棠肯定了陈一鸣的身份。她的好奇不可抑制,最终没能克制自己接近陈一鸣的冲动。
接近之后发现,陈一鸣远远比他略显疏离的外表更为平易近人。他私底下是极为温和耐心的人,即便是最基础的语法问题,解答起来也不厌其烦。
许棠英语成绩飞速进步,陈一鸣在她心目中的定位,渐渐不再是“周险同父异母的哥哥”,而是向“年轻有为的大学毕业生”和“认真负责的青年教师”靠拢。
“六年了……你没读英语,我也没当老师,”陈一鸣笑了笑,“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
许棠微微缩了缩脖子,她身上寒气还没褪去,鞋子不知道是不是在跑过来时踩上水坑,里面进了水,到了温暖的环境里,才觉察出来。
“陈老师,我是相信学姐,”她看见陈一鸣动作一顿,“那天,学姐来见我。她说她不能离开你,她想尽力帮你,能帮一点是一点……所以,我没告诉她你父亲跟郑叔这样的人有所牵连。”
陈一鸣沉默片刻,“你为什么要掺合方举跟周险的事?”
许棠咬着牙,“郑叔害死了我爸——和学姐的心情一样,我也想帮周险,能帮一点是一点。”
“郑叔傍晚的时候,联系了我父亲……”
许棠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