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险没说话,松了手,把钥匙丢进她手里,自己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门,钻进去“嘭”一下摔上。
许棠也赶紧上了车,转头看了周险一眼。
周险神色沉沉,“开车。”
许棠来不及多做思考,放了刹车踩油门,驶离市中心,向着车流稀少的方向开去,等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将车开到了上回飙车的的滨江大道。
她看了周险一眼,忽将两旁窗户都打开,秋雨携着冷风猛然灌入。周险眯了眯眼,没有说话。许棠一咬牙,脚下用力,猛踩油门,雨丝顿如刀子似的扑面而来。
周险耳畔风声呼啸,鼓膜里血液如岩浆沸腾,敲鼓似的一声一声,愤怒似携了千钧之力,在他脑袋里浊浪一样四下冲撞。
暗云压境,大灯迅速破开雨幕,向着一片暗沉疾驰而去……
过了许久,周险猛然回神,转头看了一眼。
许棠没穿外套,发丝凌乱,一张脸让冷风吹得煞白。
“许海棠。”
许棠双手仍是死死抓着方向盘。
“许海棠,刹车!”
过了片刻,许棠像是终于听到他的声音,脚下松了油门,车速渐慢……
“继续,踩到底!”
车身一震,停在路边。
周险立即将她手抓过来,冻得冰碴一样。他身体探过去,将两边窗户都关上,打开了暖气,把吹风口对准她。
周险团住她的手,使劲搓了搓,又往手掌里哈了几口热气。
片刻,许棠总算缓过神来,冻得发青的嘴唇嗫嚅片刻,最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周险一愣,哭笑不得,忙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按,“别哭,没事儿。”
温热呼吸一阵一阵喷在颈窝,让他耳根发痒。他大掌按着她瘦弱的肩背,“许海棠,我不冷静,你也跟着发疯?出事了怎么办?”
许棠声音含混:“……大不了一起死。”
“瞎说!”周险扳过她的脸,使劲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下回别这样了。你知道我性格,我有时候控制不住脾气,你得拉住我。”
“……我只想让你心里好受点儿!我也不知道学姐男朋友就是陈一鸣!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让你来吃饭的!”
“我知道,又没怪你。”
许棠呜呜大哭,“我真的要怕死了……比你上回被人围攻还要害怕!你不知道,你刚才看陈一鸣的眼神是真想要去杀人!”
车厢里温度渐渐升起来,周险手掌在许棠脸颊上抹了一把,“许海棠,有件事,我没跟你说过。”
许棠抬头看向周险。
“我妈死之前那段时间,陈一鸣经常跑去医院见她。这事儿一开始我不知道,是后来方举告诉我的。方举撞见过好多次,怕我冲动,一直没跟我说,有回喝酒时说漏嘴了。”
许棠怔住。
周险咬紧后槽牙,“不管他去为了什么,这事儿跟他脱不了干系!”
许棠想起三年前在医院碰见陈一鸣,也就是说,那时候他就是冲着周险妈妈去的?
许棠心里堵得难受,一时说不出话来。
周险松开她,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掏出一支点燃。抽得很急,车厢里一时烟雾弥散。
“……他跟陈守河,一个也别想逃。”
许棠心惊肉跳,忙伸手抓住他手掌,“但是你答应我,不要拿自己的命去搏……”
周险瞧她片刻,笑了一声,“你刚才不还说要跟我一块儿死?”
“那也得我来决定!钱替我赚的,命攥我手里……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说话算话,”周险叼着烟,伸手掐了掐许棠脸颊,她总算暖和起来,皮肤捏着柔软滑腻,“我也没打算送命,回头还得跟你生一窝小孩。”
许棠破涕而笑,又忍不住抗议:“‘窝’是用来形容畜生的!”
周险闷声一笑。
窗外是呼呼的风声,隐隐能听见江涛,周险从胸膛里推出一口浊气,伸手将许棠抱入怀里。从前日子浑浑噩噩,不肖想未来,不把命当命……如今却安然臣服于温暖和软弱。
他是不系舟,是削铁剑;她是他的锚,他的鞘。
隔日清晨,许棠接受崔畅然电话。电话里她未明说,但听语气,陈一鸣应当给她透了些底。崔畅然问她是否有空,约她见面详谈。
许棠没吭声,向着客厅里看了一眼。
周险正在客厅里做俯卧撑——最近忙起来没空活动筋骨,早起做百来个俯卧撑权当是锻炼。“许棠?”
“我……”
崔畅然笑了一声,有些无奈,“许棠,不至于我俩得断交吧?”
许棠心里一堵,片刻,轻声说道:“在哪儿?”
“两小时后学校大门口见,成吗?”
挂了电话,许棠走去客厅。
“过来。”周险手张开掌在地上,手臂紧实偾张,有肌肉却一点儿也不夸张。
“做什么?”
“坐我背上。”
许棠磨磨蹭蹭。
“过来,又不吃了你。我练练力量。”
许棠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坐上去。周险手臂伸直,驮着她撑起身体,“你怎么这么轻?”
“不轻了,入秋胖了好几斤。”
“这能叫胖?是不是在学校没好好吃东西?”
“吃了,每顿三两饭。”
周险别过头来瞪他一眼,“家里耗子都比你吃得多。”
许棠笑了一声。
周险毫不费力,一口气又做了二十个,最后一下,忽然一蹿站起身。许棠没防备,一屁股跌在地上。
许棠:“……神经病!”
周险哈哈大笑,抓着她手臂将她一把拽起来,“你好好吃饭,长胖点儿,晚上摸着全是骨头,硌手。”
许棠:“……”
他搂住她低头亲了一下,松了手去浴室冲澡。
“周险!”
周险脚步一顿,笑问:“怎么?要跟我一起洗?”
“跟你说正经的,”许棠抬眼看他,“我……我一会儿要去见一见学姐。”
周险神情淡下来。
“她之前也并不知情……我……我得跟她讲清楚,以后我不会跟她来往了。”
“没这个必要,”周险打断她,“你跟她该怎样怎样。”
许棠一愣。
周险不再说什么,伸手摸了摸她脑袋,往浴室去了。许棠在原地站了片刻,笑了一下,笑完摸了摸脸,又觉得自己怪傻的。
秋雨绵绵,下起来无休无止。
崔畅然撑一柄黑伞站在校门口,她似乎穿得少了,白线塔夫绸的衬衫外一件薄薄的风衣,等许棠到跟前时,跺了跺脚,往手里呵了口气,“去车上吧,找地方喝点儿东西。”
车开出去几条街,停在路边,许棠被崔畅然领着进了巷子里一家小咖啡馆。中午人少,两人挑了个靠窗位置坐下。崔畅然有些烦躁,店主递上菜单时看也没看,直接点了杯黑咖啡。
等店主走了,崔畅然直奔主题,“昨天对不住,我要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层关系,不会喊上陈一鸣。”
许棠摇了摇头。
“昨晚陈一鸣把大概情况跟我讲了,他说,为这事儿他一直很自责。”
许棠一愣。
崔畅然看她一眼,“我跟你说过,陈一鸣受原生家庭影响很大。他父母一直矛盾重重,他从小到大夹在中间,什么吵架、冷暴力、出轨,全看了个遍。读大学时好不容易离开这环境,读了自己喜欢的专业,也一度准备当老师,但后来他母亲以死相逼,非要他回去经商……”崔畅然手背抵着嘴唇,轻轻咳嗽一声。
“感冒了?”
“没事儿,昨晚上淋了会儿雨。”崔畅然摆摆手,接着说,“他说,他当时之所以去渡河镇做教学实习,很大一方面原因,是想去找找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许棠一时默然。
“他那时真以为周险母亲像大家传言那样,是个……”崔畅然顿了顿,“然而打听过了才知道,其实是他父亲陈守河才是罪魁祸首,一人作恶,害得所有人不得安宁。”
崔畅然看了许棠一眼,“说这个没别的意思……今天其实是陈一鸣让我来找你的。他倒不在乎周险对他什么看法,只是怕你有什么心理负担。有没有周险这层关系,他都是你老师,也是你学长。至于我……”崔畅然叹了口气,“有没有陈一鸣和周险这层关系,我都是你学姐。我没办法离开陈一鸣,我想尽力能帮他一点就帮他一点。但如果因为陈一鸣的原因,你必须疏远我,我不怪你。”
许棠摇了摇头,“学姐,我没准备疏远你……”
崔畅然惊讶,“周险不说什么?”
许棠垂下眼,“……就像你想帮陈一鸣一样,我也想帮周险。我小学就认识他,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他可能确实算不得一个好人,也做过很多的错事。但这不能怪他,在那种环境之下,谁也不见得能比他做得更好。”
——那样被人欺辱,但仍然存有一丝善心。在她心里,周险永远是回家路上,那个抱着猫盒子一瘸一拐的少年。
“今天早上,我说我得来跟你说两句话,因为今后可能得跟你中断来往。是周险让我不要这样做……他是可以讲道理的人。”
崔畅然叹声气,“那我们这算是达成共识了?”
“嗯。”
崔畅然这才笑了,“做这种抉择真比我创业处处碰壁难受多了,我昨晚上一宿没睡着。许棠,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三年过来知根知底,你是个透彻聪明的好姑娘。”
许棠攥了攥手指,今天来的另一个打算却越发让她左右为难——该不该提醒崔畅然,陈一鸣家与郑叔这样的人有牵扯?
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