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明朔看着明熙那慢慢隐去的喜悦,愁思与哀凉浮上她的双眼。
“看你那模样,是不是也发觉了?”明熙扯起唇角,她是歌姬出身,除了轻灵的歌喉之外能得到德翎驸马分外栽培,便是因为她十分懂得察言观色。
“姐姐……是如何知道的……陛下他……”
“陛下最钟爱的是凌大夫,虽然姐姐猜不透个中原由,但姐姐知道凌大夫她决计不是男子。”明熙的语气平静,可所言之事却极为犀利。
“姐姐切不可说出去!凌大人她……”
“她对我姐弟的恩情,姐姐没齿难忘,若有她在朝中也会对弟弟你多加提携,况且……姐姐能有今日也是借了凌大人的恩宠罢了。”
明熙思及第一次被云澈宠幸是在他醉饮之后,她记得她如何一遍一遍喊着“子悦”。那样的迫切与无奈。她的心底隐隐知道,像云澈这样的帝王,他若是爱上某个人,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情深彻骨。这宫中的女人犹如走马观花,但云澈刻在心上的名字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消失的。
“明朔,既然你也知道,那就千万不要做任何事情惹陛下不悦。”
明朔本想再问什么,但看见明熙眉间的伤感,只得低下头来。
此时此刻,凌子悦坐在明朔的面前,左手抬起右腕的衣袖,手指修长雅润,颔首时风韵墨染,眉目如画,虽不曾觉得她是那般动人心魄的女子,但明朔知道她是他见过最美好也是最不可及的风景。
若她也对陛下情深难言,而姐姐却有了陛下的孩子,她的心中会是如何的感伤?
“明朔,你可知道你的机会来了。陛下苦于你的出身无法对你大加提拔,而今良人有孕,无论诞下的皇子还是公主,那都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意义非凡。也正因为此,凌子悦心中担心……宁阳郡主会不会对你不利……”
明朔抿起唇角,这就是凌子悦,在这样的时候她想到的仍旧是别人。
“大人放心,明朔自会事事小心谨慎。”
“你识得小心就好!”凌子悦这才笑了起来。
回府时,凌子悦与明朔同乘,谈及对如今局势,颇有心有灵犀之感。
夜已深沉,城内涌起薄雾。凌子悦也有些犯困,额头差点磕在车沿上,明朔伸手为她挡住,凌子悦摸了摸额角,低头一笑。
蓦地,一支箭从车窗射入。
“小心——”凌子悦一把扑倒明朔,抬手按下马车内的机关,瞬间车窗被精铁覆盖,只听得噼里啪啦箭射在车身上的声响。
“大人——有刺客——”
前方传来惨叫声,凌子悦的马夫只怕中箭身亡了。
明朔的后脑磕的生疼,若不是云澈为凌子悦特制的马车,他们只怕都命丧黄泉了。
“凌大人……凌大人!”明朔扶起凌子悦,只见她眉头紧蹙十分痛苦,明朔顿觉指间湿润,这才发觉方才射入马车内的那支箭正擦过她的脖颈,伤处一片殷红渗出血来。
明朔心脏提起,用力按住凌子悦颈间的伤处,“凌大人!”
凌子悦轻颤着,不得言语。
还好这一箭偏了少许,否则凌子悦必然血流如注,命不可保。
“此车乃陛下……莫要轻易按开机关……”
“明朔明白!”
车外一阵敲打,他们见无法撞开这车,便直接驾车而去。车身猛然加速,凌子悦与明朔向后倒去。明朔惊凌子悦受伤,紧紧将她搂入怀中,背脊重重撞在车厢上,吃痛着发出闷哼。
不知车外何人,也不知他们要将这车驾去何方。明朔撕扯开衣摆,绑在凌子悦颈间为其止血。凌子悦唇间泛白,颈间的布缎很快就被鲜血染红了。
她下意识蜷起身来,微微颤抖。明朔知道那是因为凌子悦失血,自然会感觉到冷。
“大人!明朔失礼了!”说罢,明朔脱下自己的外衣只余里衣给凌子悦盖上,另一只手绕过凌子悦的后脊用力按住她受伤的侧颈。
“明朔……他们只怕是要用火烧这马车……再不然……便是将这车推入河中……不如我打开机关……你破釜沉舟一试……还有机会逃脱……”
“大人!明朔愿与大人同生共死!绝不做着苟且偷生不义之事!更不用说还不知这帮刺客人数多少,贸然打开机关,明朔也未必有活命的机会!”
马车便在午夜的帝都城中放肆而行。
蓦地,隐隐听见车后传来呼喊声与马蹄声。
“王猛在此——尔等留下命来!”
明朔听到此,心中一震,“大人!是明朔的好友王猛!”
那日击鞠之后,明朔与王猛心心相惜,成为了朋友。
王猛带了一众兄弟与刺客交锋,只听得兵刃相见的声响,马车飞驰,驾车的刺客被王猛射落,拉车的马脱了缰绳飞奔而去,另一匹马失了前提,整个车厢不及停下,撞向路边的民宅。
天翻地覆,车厢中明朔抱紧凌子悦,背脊胳膊不断撞在车壁上,而明朔只是咬紧牙关一声未吭。直到颠簸的车厢停了下来,明朔才抬起头,拨开怀中凌子悦的乱发,见她已经完全昏厥了过去,“凌大人!凌大人!”
明朔心焦如焚,用力拍打车壁,“王猛兄!王猛兄!”
“兄弟莫要出来!”王猛还在与那帮刺客厮杀。
明朔的手指来到凌子悦鼻间,感觉到她的呼吸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终于,王猛拍打起车厢高喊:“兄弟!出来吧!”
明朔这才按开了机关,将凌子悦抱出车厢。
四、五名黑衣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周身一片狼藉。王猛身上也受了些伤,他还带来了几名弟兄,正押着两名被俘的刺客。
王猛见明朔横抱着一人,紧张地探过头去,“这……该不会是……”
王猛是知道明朔与上大夫凌子悦交好,凌子悦在士子之中颇有声望,更是他这种武夫不可及的权贵,但明朔竟然与他同乘而行。
“兄弟!不说这许多!我得赶紧送凌大夫去医馆否则……”
“你不能就这么走,我让两个兄弟陪你去!今日我正好与几个兄弟饮酒听见宁阳郡主的门客酒后狂言才知道她要杀你!若非此,兄弟你的命就没了!”
明朔心下一阵冰凉,原本以为那些刺客是针对凌子悦的,不想他们的目标竟然是自己。而凌子悦则是受了自己连累。
当夜,云澈便得知明朔遇袭的消息。
他自卧榻翻身而起,惊道:“什么!明朔怎么样了!”
卢顺回禀道:“幸得王猛相救,明朔无恙。王猛还活捉了两名刺客送去了廷尉府……只是……”
“只是什么?别告诉朕那两名刺客都自尽了!”
明朔是他辛苦培养的将才,云澈计算了许多才铺平了道路,若就此折戟,他不知道再去哪里找来第二个明朔。
“是凌大人……”卢顺咽下口水。
“凌大人……凌子悦她怎么了!快说!”云澈心中紧张,今日才与凌子悦宣室殿中议政,怎么就出了事?
“凌大夫与明朔饮酒后,凌大夫好意送明朔回家,怎料到那群刺客出现,射入车厢中的箭正好伤了凌大夫……听说明朔已经送凌大夫去了医馆,”卢顺见云澈的脸色心中颤然,赶紧道,“听凌府回报,凌大人性命无虞……受了些皮外伤……”
云澈愣在那里,卢顺低着头,知道这是陛下暴怒的前兆。
但意外的是,云澈并没有如平常那般怒意沸腾令人不知如何承受,反而冷声道:“廷尉呢?可曾撬开刺客的嘴巴?”
“……暂时还未得到廷尉的回奏……”
“那就告诉廷尉府,若是那二人不招,就给朕将他们的皮肉一片一片给切下来喂入他们自己的嘴里!”说完,云澈便起身扯过上衣。卢顺赶紧上前示意宫人为云澈穿衣。
“陛下,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不如等……”
“给朕备车!不许惊动太后还有镇国公主!”
在一片夜色之中,云澈乘车离开了云顶宫。
帝都城的街道上一片阴冷,云澈掀开车帘望向皓月千里,心中隐隐作痛。闭上眼睛的瞬间便看见凌子悦倒在血泊之中的景象。他仍旧记得当年李昂被成郡王派人刺杀李昂之事,血染帝都何其惨烈……云澈就是怕凌子悦会成为第二个李昂,才特制了那辆马车与她,怎的还是出了事?
来到凌府门前,果见灯火通明,听闻陛下到来,凌楚钰与沈氏跪拜迎接。
“平身!”云澈的目光转向凌子悦的卧房,大步流星推门而入,“子悦呢!她怎么样了!”
沈氏正欲跟进去,凌楚钰将她拦在了门外。
“陛下亲临凌府,自然是有话要对子悦说的。”
沈氏了然地点了点头。
卧于榻上的凌子悦撑起上身,正欲行礼,云澈一把撑住她的肩膀将她扶回榻上。
“子悦!你还起来做什么!”云澈一低头便望见她颈上的白布,手指触了上去,“是伤了这儿?”
凌子悦点了点头,她的脸色苍白,柔润的嘴唇也失了颜色。云澈心中像是被无数根细针狠狠扎透。
“竟然伤在这里……”
只要差之毫厘,凌子悦的命就没了。而那些刺客竟然狠厉至此,他们要的是明朔的性命,若不是王猛赶来……云澈忽然不敢想象。
云澈低下头来,按在凌子悦肩上的双手僵在那里。
“陛下……”凌子悦轻声唤道。
云澈抬起头来,他似乎是在笑,又更像是在讽刺自己。
“朕是不是无论如何都护不得你周全?”
“不是的陛下!”凌子悦双手托住云澈脸庞,极为郑重地看进他的眼中,“若不是陛下赐予凌子悦的马车,凌子悦早就死了!”
云澈不再多言,只是牢牢将凌子悦锁入怀中。
卢顺隔着门,禀报道:“陛下,廷尉府已经有了回话……说那些刺客是……是……”
“说!是何人派去的!”
“是宁阳郡主……派去的……”
云澈怔了怔,脸上的神色缓缓变得骇然,拳头握紧咯咯作响。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宁阳郡主自以为将他云澈扶上了帝位就以为能在他云澈这里予取予求!从陈卢、王人杰被逼死狱中到容少均与洛照江被免职……如今他宠幸的明熙有了身孕,他们母女就要拿明朔来出气!差一点连凌子悦都……
“陛下……陛下!”凌子悦紧紧扣住云澈的手,“不可以……现在还不可以!”
镇国公主在诸侯之中的影响力不容小觑,此时深究宁阳郡主必然会对云澈不利。
“你让朕怎么忍得住!”云澈眉心颤动,手指轻抚着凌子悦受伤的侧颈。
“就请陛下……为了凌子悦忍住吧……此时宁阳郡主理亏,明熙又有了身孕……正是扶她上位的好时机!”
“你都伤成这般了,还管明熙做什么!”云澈心中顿然不快。
凌子悦闭上眼睛神色极为痛苦,云澈明白过来,他与她之间,向来是她最能忍。忍的多了,她连自己真正的喜怒哀乐也都藏了起来。
若她对云澈有情,那么今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不惜伤了自己,不惜让自己痛,也不愿让云澈察觉。她要的就是他的彻底,哪怕彻底的无情。
“你放心……朕不会冲动行事的。”云澈的语调平缓下来,也令凌子悦呼出一口气。
云澈瞥见榻边的瓷碗中还盛有汤药,“怎么不喝了?大夫不是说你失血过多吗?”
凌子悦微微一笑,“有些苦,入口之后舌尖难过。”
“那也不行!来,朕亲自喂你!你从小便是这样,生了病不吃药,闹的越来越严重。”云澈舀起一勺汤药,送到凌子悦唇边,看着她咽下,有道,“这药是不是凉了?若是凉了便会更苦,不如唤府中下人来将药……”
“这药若是再煎,势必过了火候。过犹不及。药凉了无妨,还是那碗药。”
云澈的手指轻轻将她的发丝掠至耳后,“朕怎么觉着你是话里有话啊?”
凌子悦笑而不答,云澈在心中一声叹息。
他爱极了她这样的神态。千言万语寓于眉宇之间,只待他来解读。
此时的宁阳郡主却在府中如坐针毡。
“你们说什么?谁让他们去刺杀明朔了?”宁阳郡主再嫉恨明熙与明朔也知道刺杀明朔只会落人话柄让云羽年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