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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不论是社会上对于杜若是否判刑的探讨,还是对于天朝当下教育体制的探讨,这些都和杜无关了,她正在经历一场官司,双方人马争夺她的监护权。

面对着杜被虐待的照片和视频,不论杜成义和杜是否愿意,她的抚养权依然被争夺,而从头到尾,外公只出现过一次,其它都是由律师和外婆出面。

外婆复杂的眼神让她顿时回忆起年幼时见到外公外婆的情景,具体情景她已经忘了,但外婆悲伤欲绝的目光和外公严肃冷漠的目光却像一道烙印刻在她幼小的心灵当中,这么多年没有和外公家来往过,她以为那些她已经完全不记得,可当再度看到外婆慈蔼悲伤中又带着些心疼的目光时,年幼时尘封的记忆豁然掀开了幕帘,又那么清晰地印在了她的心上,她甚至不知道该上前去说什么,只想避开那样的目光,沉重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知道究竟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幸福的生活了十多年的家突然就不是自己家了,自己要去另外一个陌生的家庭生活,那些亲人全部都陌生人。

杜奶奶还在那里用尖锐的声音骂着,骂杜的妈妈死有余辜,是上天开眼:“这样不敬公婆人的在古代那是直接被打死都没人说的,我打我孙女怎么了?我教训我自己孙女还不行了?你们这些外人还管到我家了?”

一句句,一声声,仿若一个个魔咒从杜的耳朵组钻进她的大脑里面,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慢了下来,整个世界一片安静,只不停回荡着杜奶奶刺耳的谩骂声,和她脸上狰狞的表情。

外公的律师也在说着什么,嘴巴冷静地上下合动,她已经完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一切就像是一场荒诞的闹剧。

十二岁,这一整年都像一个闹剧,一个荒诞不羁的闹剧,偏偏她是这出闹剧中的主人翁,她突然有了更加荒诞的念头,想手中有个遥控器,可以按一下暂停键,这一切就可以停止在这里,再按一下倒退键,她又回到一年前,爸爸还没有要接个妹妹回来,爷爷奶奶还没有进城里,她依然是个快乐天真的小公主。

她眼神空洞地看着庭上的所有人,他们明明争夺的是她,却一点都不考虑她的感受,以爱的名义来伤害她。

“爸爸,这究竟是怎么了?”她轻声问:“究竟是怎么了?我的生活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切会忽然变得像现在这样?到底是怎么了?你们这些大人到底在搞什么?”

她问到后面整个情绪都有些崩溃,眼泪像是忽然决了堤一样汹涌而出,对这个世界的不解,对未来的害怕与迷茫,这段时间所承受的各种委屈,各种害怕压抑,各种情绪如潮水般淹没了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做,该去找谁,这些人都是她的亲人,她没有办法去责怪任何人。

过去有什么事情只要找爸爸就可以解决,可是这一次全世界都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周围吵吵嚷嚷的人群像一顶巨大的铜锣将她罩在里面,不停的有人在铜锣上敲打,她的耳边各种声音拧在一起,拧成一根尖锐的钢索,从四面八方往她耳朵里钻、脑袋里钻,每个人都在说,每个人都在叫,她不知要听什么,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自己的脑袋像是到了某一种临界点,只要轻轻一触碰,就会像摔的稀烂的西瓜,碰!就炸的粉碎。

她想要逃,周围密密严严,无处可逃。

她整个人都崩溃了,捂着耳朵蹲在那里,嚎啕大哭。

世界仿佛安静了,似乎只剩下她的哭声,她也只能听到她的哭声,不用装懂事,不用装乖巧,不用装坚强,她就是个没有安全感、她就是会害怕、她也是会哭闹的一个小孩,普通的小女孩。

一个温暖单薄的怀抱将她整个人都环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不停地说:“对不起,是我没用,哥哥没有护好你,对不起,对不起……”

最后一声‘对不起’轻的如同呓语般,像是从唇齿间溢出来,很快便消散了,最后只剩下坚实的怀抱,温暖而安全。

杜像是突然醒过来,挣开那怀抱朝着杜成义的方向崩溃地哭喊:“爸爸你别不要我……你别不要我……我很乖,我自己会照顾自己,我会很听话,你别不要我……”

像是寺庙里撞钟的巨木桩,对着他的心脏狠狠撞来,让人疼的心神恍惚,除了仅仅抱着她在她耳边一遍的念叨:“我要你,有哥哥在,哥哥永远保护你,有哥哥保护你,哥哥会让所有欺负你的人都消失,别怕,哥哥保护你,哥哥保护你……”

杜衡从未像此刻这样恨过,强烈的恨意像是带着魔气的黑雾,一点一点的侵蚀他的内心,漆黑如墨。

然而他的声音却轻柔的如同情人的低语,带着孩子的无措只会不停地念叨着这一句话,他多么痛恨自己此刻的弱小和无能,他目光幽暗的像是暗夜森林中的孤狼,冰冷而阴森,他低垂着眼眸,纤长的眼睫毛覆盖住他眸里所有的情绪,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将心底的野望也暴露出来。

他还不够强大,这些加诸在身上的伤害,总有一天他会一个个全部报复回来,到时候谁也不能抢走了,是他的,谁也不能。

杜成义从杜衡怀里接过女儿,完全没有注意到空了怀抱的杜衡低垂的眼眸里面幽暗的光芒,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失控过的女儿,从小她就乖巧的像个小大人一样,是他的开心果,是他的小棉袄,是他的骄傲,从来不让他操心,他第一次看到她完全崩溃的神情,顿时心头酸痛如同刀绞,就连一些旁听的人都看不下去。

但外公那边的律师却认为,她这是一种歌尔莫斯综合症,因长期缺乏关心,心理不健康导致的一种过渡依赖父亲的心理疾病,正是因为对方监护人没有履行好作为监护人的责任,让她处于被家暴甚至被冷视的环境,才会导致她如此,害怕被丢弃。

“你胡说!她就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哪里有什么心理疾病!”杜成义眼睛瞪如铜铃,他感觉心头仿佛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他既有对强他女儿的岳父岳母愤怒,又有对岳父岳母的愧疚,这种愧疚导致他不敢像岳父岳母质问,从而怒向律师。

对方律师只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只要完成任务就行,至于用了什么手段这样的过程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最终委托人需要的结果,况且这位委托人是他得罪不起的。

他冷静地推了推眼镜,目光坚定地看着杜成义。

愤怒就像一头野兽,像是随时都要冲破牢笼,咬断他的咽喉。

杜成义毕竟是在商场上历练这么久的,因为涉及到自己的女儿他才会情绪失控,他抱着女儿,不停地低声哄着:“乖,爸爸没有不要你,我们最乖最听话了,不会不要你,乖,不哭……”

杜此时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呼吸都困难,话都说不出来,只正大泪蒙的双眼像是求保证一般看着父亲,眼睛鼻子通红,形容狼狈。

突然那样爆发了之后,杜整个人又平静下来,明明身体还是连呼吸都困难,可她却知道理智的调整,甚至连愤怒的情绪都没有,像是精神脱离了肉体,她甚至有些惊讶于自己突然的崩溃,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给隔开静音了的平静。

甚至,她已经清楚的知道,爸爸败诉了,她以后要跟着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可她只是冷眼看着,却再也哭不出来。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这种状态像是持续了很长时间,又像是只持续了一秒钟,她又从灵肉分离的状态回到了这个嘈杂的世界。

她看着一直吵嚷的最大声口中骂骂咧咧的奶奶,如同歌剧当中为了表示夸张而放大丑态的小丑,那样不堪入目。

就连她外公的律师都推了推眼镜沉默下来,大家都以为不论怎么样,这个女孩还是会判给她父亲的时候,她却最终对着法官说:“法官叔叔,我愿意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杜成义和杜衡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中的悲痛清晰可见。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焦急地看向法官,“法官,这孩子被吓傻了,她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你刚刚看到了,她是不愿意离开家的,我才是她父亲,我有足够的能力给她优渥的生活,可以照顾好她!”

杜衡愣了好一会儿,眼里的震惊之色都没有褪去,若说震惊,倒不如说是被遗弃,他如同被伴侣遗弃的孤狼,眼中的尖锐像透明的玻璃一般,被突如其来的一记铁拳撞的支离破碎,只余空洞和无措。

“为什么?”他的手指深深嵌进杜的肩膀,像是将她捏碎一般:“,为什么?”

杜吃痛之余,只是抱了抱杜衡,眼睛却是看着父亲,眼睛清澈如昔,只是蒙上了一层仿佛拭之不去的雾霭。

她说:“爸爸,这就是你给我找的玩伴。”

第四十三章

杜成义如遭重击,口中一阵腥甜,快四十岁的汉子,老泪纵横。

那是他的女儿,他用生命呵护的珍宝,他全部的爱和希望所在,半点不舍让她受委屈,可就是他,是他亲手将那些伤害她让她受尽委屈的人送到她的身边,让她遭遇谩骂和毒打,甚至差点背负上少年罪犯的恶名。

女儿一直表现的懂事,没有说出任何责怪他的话语,其实女儿是怪他的吧?怪他好好的为什么将这些伤害她的人带进她的生活,破坏她原本平静幸福的生活。

所以她问他为什么,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他也不禁扪心自问。

眼前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人,是他的父母,是他的女儿,为什么这些人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被人毒打谩骂他最珍爱疼惜的女儿?

男人永远都不理解,他们永远认为自己的亲人和爱人一定也会爱着他的亲人和爱人,就像他们永远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婆媳关系会不和一样,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那些人爱他就会爱他的一切,包括他的父母妻儿甚至小三,理所当然地相信他的女人们都是善良柔弱无害的,甚至更多的人天真地想让自己妻子小妾‘和谐’相处。

不论他们是商人,或是政客,亦或是其它在在外界看起来的成功人士。

杜成义现今还不到四十岁,在此之前从未想过如此早早就立下遗嘱,可经过此次王玲母女陷害自己宝贝闺女的事,杜成义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偌大的财产在遭人觊觎,这事让他彻底绝了短期内再找一个的念头,并提前就写好了遗嘱,若自己有什么事,将自己名下所有财产中百分之九十八都由杜,在她满十八岁时方可动用,剩下百分之二由杜衡和他的父母各继承百分之一,对于私生女儿杜若,则每个月支付基本生活费六千元,直到她十八岁成年。

他完全没有考虑到,如果杜也出了意外,这些财产将由谁来继承,或许在杜成义心目中,杜永远也不会有什么意外,永远不会。

当然,这份遗嘱是秘密进行的,除了他之外,就只有他的律师知道。

杜看上去比原来更沉默了些,整个人气质都沉淀下来,过去张扬肆意灿若朝霞的笑容仿佛只是众人的一场错觉。

更沉默的,还有杜衡。

明明才十五六岁的少年,眼底幽深的如同漩涡一般,仿佛随时能将人溺毙其中,平静的有些异样。

只是他很快就恢复如常,气质仿佛比以往更和煦更温润了些,仿佛一块无害的美玉。

他只说:“,你等我。”那些欺负过你的人,我会一个一个全部报复回来,一个都不放过。

杜只是笑,笑的眉眼弯如月,像是整片星空都聚集其中,既璀璨又荒芜。

杜衡只觉得心脏都在颤动,一阵阵的冰冷从心脏透过皮肤直达大脑,让他无所适从。

因为有《未成年人保护法》在,当事人胡梦婷也脱离生命危险,才十周岁的杜若并没有受到法律的惩处,她的母亲王玲因涉嫌杀人被逮捕。

杜奶奶骂的特别难听,什么不孝,什么为了个死去的女鬼连亲妈都不要,喊的附近人人都知道他们家的事,但因最近来杜家采访的媒体非常多,大家也都知道这老太太是什么人,也都当热闹看,甚至有人还在网上发帖实时播报,最终在媒体的关注下,

杜爷爷杜奶奶都被送回了小镇上,杜若也跟着被送回乡下,那毕竟是他父母,为了照顾他们的身体,杜成义还特意请了两个保姆,保姆单独从他这里领薪水,每个月,他只给他们六千元的生活费。

小镇上的房子造的很豪华,如同度假别墅一般,论精致,比起城里的这栋别墅,有过之而无不及,有着小镇独有的静谧和安然,屋后小桥流水莺飞草长,是个非常适合养老的地方。

二老自己也有退休金,加在一起两人每月能拿八九千,加上他给的生活费,以这个小镇的消费水平来说,着实不低了,可即使如此,杜奶奶依然向左右邻居们哭诉儿子不孝,每天骂一顿杜和她死去的母亲,似乎成为了她的必修课,连带着杜若,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不过杜若又岂是好相与的,不过几天的时间,她就弄清了杜奶奶藏钱的地方和杜奶奶银行卡的密码,并且不时地在二老面前给杜上眼药。

杜爷爷属于绿色性格,在强势的杜奶奶面前,他基本不发表什么言论,杜奶奶现在没法和杜成义吵,就每天在他耳朵边唠叨,声音如同魔音穿耳,杜爷爷实在不胜其烦,每日一早去镇上的老年活动室里下下象棋,打打麻将,偶尔还和老太太们跳跳华尔兹,小日子也过的滋润,只是每天最怕的事情就是回家,他越是这样,杜奶奶火气就越大,完全一副更年期发作的症状,虽然她已经过了更年期了,杜爷爷觉得,她是更年期一直就没有走过。

杜成义要送杜去陈家,不过陈家人并没有允许,他们并不想见杜成义,只是派了司机过来接。

杜成义将能给杜带上的东西都给她装上了,司机看到这些东西之后却是为难地说:“部长说,所有东西陈家会给表小姐准备,我只要把人接过去就可以了。”

说是部长,实际上老爷子已经退休了,不过他儿子,也就是杜的舅舅也已经坐上这个位置,只是不在本市而已。

杜成义闻言大怒,可面对岳父一家,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忍辱负重,担心杜受委屈,不仅给了她自己的信用卡副卡,还给她专门办了张银行卡,里面光是可提取现金就有五十万,每月还会单独给她打一笔生活费。

原本是想多给一些的,但担心给太多对她反而不好,她才十二岁,有自己照看着,用钱的地方也不多。

或许是从小被娇养着不缺钱的缘故,这些东西对杜来说只是一张卡一个数据而已,有父亲给她的生活费,已经够她花了。

她把卡递还给父亲,“爸爸,这些钱我也用不到,不如你帮存着,做做理财也行。”

杜成义失笑,又把卡给她塞回去,怅然道:“拿着吧,假如要用到呢?以后这整个家都是你的,爸爸没有办法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

杜想了想,将卡收起来。

原本在家的时候她就想搬出去学校住,现在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个念头更加强烈。

外公家在萧州区,萧州区原来叫萧州市,是一个县级市,后来划到h市里,成为h市的一个行政开发区,虽然是区,但它的行政级别还是和市一样,区长是副厅级的,它和h市的关系就像大陆和台湾,属于市辖区。

萧州区在还是县级市的时候,杜的外公曾任过萧州市市长,退休后享受正厅级待遇。

从杜家到外公家,开车只要一个多小时。

第四十四章

这是杜现有的记忆当中,第一次来外公家,虽然她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外公也在这个城市,一个多小时的路,在她一直的印象里,遥远的犹如隔着天堑。

外公的家并不如她家豪华,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陈旧和严谨。形容一个住宅用严谨这个词,或许很怪,可她就是有这样的感觉,爬满绿色藤类植物的院墙,身姿笔直犹如白杨的保安,一样是绿化住宅区,杜的家给人的感觉像是风景区建立的现代化别墅,外公的家给人的感觉却是有些年头的小庄园。

她忐忑不安地跟在司机的后面,背着书包,面上镇定的有些冷静,实际上放在口袋中的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掌心沁出汗来。

在法院作出离开家,来到外公家的决定的时候,看着闹腾腾的奶奶,头疼的想要逃避的她,当时真是感到有几分轻松的,可此刻她只想逃,站在这座陌生的建筑面前,她是那样深刻地感受到,这里对她而言,是个陌生的场所。

她想回家。

司机打开铁门,入眼就是青瓷盆的各种盆栽,还有院墙墙角种植的大片藤状物,藤状物上结了一颗颗小红辣椒一样的东西,一颗一颗点缀在墨绿色的藤条上,晶莹剔透,宛如茱萸。

她跟在司机后面,忐忑不安地走进去,看到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翻看报纸的外公,和端着果盘出来的外婆。

外婆看到她很浅地笑了一下,“来啦?过来吃点水果,你外公很早就在等你了。”语气熟稔的像在一起生活了好久的人。

外公从报纸间将头抬起来,目光是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扫了眼身边的沙发:“书包放下来,坐吧。”

外婆拍了外公肩膀一下,“那么严肃做什么?别吓着孩子。”又对杜说:“你外公老早就在等你了,你的房间还是他亲自盯着人布置的,你坐着吃些水果,一会儿去你房间看看,有什么东西需要置办的,就和我说。”

这时仿佛是从厨房的方向走出来以为四十多岁保姆一样的女人,手中端着一杯刚刚榨好的果汁。见到杜就露出含蓄的笑容,接过她手中的书包,将果汁递到她手中:“这位是吧,你外婆知道你要来,一直在念叨你呢。喝杯果汁解解渴,”

杜接过果汁,轻声说:“谢谢。”又对外公和外婆露出笑容,声音清脆:“外公好,外婆好!”她

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辫,刘海都梳了上去,只余一些细碎微卷的绒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身穿着白色t恤,套着一件红白相间的运动外套,下面是休闲裤和运动鞋,整个人看着很是精神,目光沉静,从容自若。

外公看着她恍惚了好一会儿,似不知道要和她说什么,面无表情地轻嗯了一声。

不知为什么,杜忽然觉得,外公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冷漠,这让她陡然放松下来。

她将书包放在沙发上,走到外公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小口抿了果汁,头伸到外公那边,看着他手中的报纸:“交互数字公司承诺整改并配合调查。”

杜对这些并不懂,也不感兴趣,读完就仰头对外公灿烂地笑了一下,她记得爸爸公司好像就有做这一块,看来外公对爸爸也不是不关心啊。

外公先是看着她的笑脸发愣,突然间老脸间沉了下来,把 报纸一收,冷冷地哼了一声,杜噗嗤笑了。外公看她的目光却更加复杂,也更加柔和。

外婆看着她也有些发愣,眼圈都红了,拍着她的肩,“走,去你房间看看。”

“哎。”她十分干脆地站起身,身上完全没有前些天律在法院时的那种悲伤和痛苦,仿佛一切都过去了,烟消云散。

这个房子真的很陈旧了,即使外表看上去红砖灰瓦,仿佛五六十年代的公馆。地板、楼梯、扶手全部都是实木的,脚在踩上木质的楼梯上楼时,甚至发现楼梯有一块木头已经翘了起来,脚踩在上面会发出老木松一样的咯吱声,这和她原来住的那个现代化豪宅完全不同,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放缓了呼吸,放轻了脚步,心头的喧嚣也渐渐平静下来,仿佛在这里,你大声说句话都会吵了这里的宁静。

她的房间在三楼,进入房间,扑面而来的就是清新的百合香,她视线微微一转,就在窗边的红木书桌上看到一束插在瓷瓶中的百合花,花显然是新换的,盛开了两朵,其它还打着花苞,在阳光的照耀下,洁白的花瓣透明如玉。

显然布置房间的人极为用心。

书桌上还摆放着一盆她叫不出名字的绿色植物,前面插着几本书,在往左看,一面巨大的红木书架上密密实实地放满了书籍。

外婆见她的目光投在书架上,上前去慢慢抽出一本书打开,对她笑道:“这些都是你母亲当年看过的书,还有读书时候的书籍,你外公舍不得丢,全部都保存着。”

她走到书桌旁的一把红木太师椅旁,手扶在太师椅的手柄上,太师椅背的中间是一块实木板,上面雕刻着梅兰竹菊四君子,两边如同对联一样用草书雕刻着苍劲有力的字。

她视线转向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的外婆,问:“这原是一套?”

“是一套。”外婆的笑容很是怀念,“当初早早就打好的,原是留着给你妈妈陪嫁用的。”

那个年代结婚,还是讲究这些的,可是终究都没有用上。

外婆笑着笑着,眼圈就又红了。

杜又顺着书架看到书架边上一个格子里放着一张红衣长裙女孩的照片,女孩看上去二十岁左右,扎着马尾,双手交叠在身前,站在林荫小道上,背后树木葱绿,一双眼睛格外明亮,眉眼弯弯,笑容灿烂。

照片中的女子生的实在是美丽,即使是现在看,也不禁要赞叹一声。

“这是你妈妈二十岁的时候拍的照片。” 外婆的手中轻轻摩挲了下照片中的脸,又转看向她,仿佛又看到当年照片中的人。

杜和照片中的年轻女子相比,就如同小了一号,脸上是未退去的婴儿肥,长眉星眼。

她心里微微长出了一口气,转头眼睛亮晶晶地问外婆:“这原是妈妈的房间?”

外婆一愣,遂摸着她的头轻轻笑说:“是啊,这原来是你妈妈的房间。”外婆的笑容渐渐有些苦涩,“你妈妈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后来,就这么一直空置了,这么多年,你外公也不肯换。”

杜不知道她说的不肯换是不肯换房子住,还是不肯把这个房间换掉。 这么多年,房间还维持这么好,里面母亲的东西都保留着,可见当初外公外婆对母亲的感情有多深,也难怪母亲死后,外公会恨父亲,明明在同一个城市,却这么多年都不曾联系,如果不是她这次被家暴让媒体报道出来,让外公看到,他还是不愿出现在她和父亲面前吧。

外公始终觉得,是父亲拐走了他们的女儿,害死了他们的女儿。

第四十五章

之后外婆又带她看了衣帽间和洗手间,洗手间似乎是知道她要过来后新置的,推开和壁橱一样的门,里面就是,衣帽间同样隐藏在壁橱里面。

外婆出去之后,就剩她一个人坐在床上。

床也是红木的,显然也是母亲陪嫁中的一套,可惜这些都留在了这里,外公外婆的一片心意完全没有用上。

前段时间流行过一部电视剧,即使她没有怎么看过,也听过名字,叫《裸婚》。听说父亲和母亲结婚那会儿还一无所有,只有对母亲的一腔热忱,母亲也就这样跟了父亲,两手空空从头奋斗,小时候听父亲说,他们原本想等到事业有成了,再去见外公外婆,想来那个时候外公外婆看到他们过的好,便不再反对,谁知这一天从此遥遥无期,一场意外夺走了母亲的生命,也让外公外婆白发人送黑发人。

父辈们的恩怨,她无法去评论,却不知为何,小小年纪的她似乎理解了外公外婆,因有那样的奶奶,如果是她,她也不会同意的吧,更别说对母亲爱若珍宝的外公外婆了。

九月一日前一天,七年级即将入学,暑假去了舅舅所在市的表姐陈萱回来报道。

陈萱比杜大两岁,也高两届,是军城初中部九年级的学生,明年这个时候就要读高中了,这也是杜第一次见这个表姐。对于母亲这边嫡亲的表姐,杜还是很亲的,陈萱性情有些自我,并不热情,也不冷淡,在回来知道有这样一个表妹之后,看了她一眼,就回房间了,一直到吃晚饭才出来。

第二天,带着杜去学军报道,刚进学校就给她指了路说:“就在那里报名。”然后就去找自己同学们玩了,并没有管她。

杜也不在意,自己去报了名,找到自己任课的班主任,正式成为军城高中初中部的一员。

军城中学是h市四大高中之首,也是高干子弟集中地,杜有外公家的关系,无需面试就可直接入学,她的事情被h频道每天傍晚的新闻六十分跟踪报道了几天,不少人都知道,军城中学的老师自然不例外。

原本她要入学军城中学,媒体还想借此炒作一把,外公为了让她有个安静的学习环境,拒绝了记者采访,况且现在她在陈家,也没人敢不长眼睛来欺负她,只是出了那件事,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在她来到新学校第一天,就有人对她指指点点,甚至用怜悯的眼神打量她,就连她去了班级,班主任老师都对她格外怜悯几分,和她说话都轻声细语的。

当然,这也是因为老师知道她学习成绩非常优秀的缘故,不然一个全靠走后门进来的学生,哪个班主任都不乐意要,这可关系到他们的升学率。

过去一直作为班长的她,来到新学校之后第一次没有成为班长,杜也乐得轻松。

新班长是个男同学,非常仗义地走过来对她说:“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尽管来问我。”

真是个热心的同学。

还有一些女同学好奇地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问:“杜,你每天都会被打吗?”

“你身上的伤好了没有?”

“他们为什么打你?是不是你爸爸喝酒才会家暴?”

“不对!是她奶奶,她奶奶重男轻女!”

“还有那个坏女人,小三!”同学们义愤填膺地说:“小三都是坏女人,还有那个私生女!上次我有个姐姐,她爸爸出轨找小三,她和她朋友在超市门口堵住了小三,把她拖在地上打了一顿!”

“打得好!”

“要是我,我就给她套个麻袋!”

同学们的话题又渐渐从她身上,转入到如何对付小三,和论身边亲友出现的小三概率上。

当然,谈论当中,也不全部都是正面的,也有不明真相的负面的,更多的是,是说她走后门进来。

加仑高中虽然名列四大高中,但其它三所高中一直都不大瞧得起这个高中,因为它是一所贵族中学,虽然走的是高端路线,师资教育硬件设施都是四所学校当中的佼佼者,其中也不乏成绩非常好的学生,但它有一个非常大的短板,就是只要有钱就能进去。

这就会导致加仑学校生源质量参差不齐,优秀的非常优秀,德智体美劳全方位发展,差的也非常差,基本上都是一些富二代进去混日子。

在军城学校这群既看不起加仑高中暴发户嘴脸的高干子弟又看不起加仑学校成绩的学生眼里,杜就是个走后门进来的,这让他们不耻为伍,自然也会指指点点说她是靠卖可怜进的学校。

这其中就包括了她的表姐陈萱。

陈萱有着这个年龄段所特有的一些青春期特点,比如好面子。她是喜欢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的人,所以平日里并不会来找杜,放学也是和自己的同学一起走,听到学校传言,也会装作不认识她,如果杜过来叫她,她也会冷淡地点头,然后装作看不见她继续和自己同学说话,回到陈家,两人在家里碰到偶尔也会不咸不淡地说上两句话,。

陈萱一般都是关在自己房间,除了吃饭时间,基本不见她出来,周末她会和同学们出去滑冰或其它活动,要么就是去补习班,虽住同一个屋檐下,但两人甚少联系,基本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陈萱虽然基本无视她,但也不会干涉她什么或者欺负她什么的,杜不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人,在了解陈萱性格之后,这种相处状态倒是让她感到轻松。

四大中学都是由各自论坛的,基本上都以高中学生为主,但这个年代,即使是个小学生,书包里都可能背个爱派,更何况h市全城wifi覆盖,手机都可以上网,现在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们基本各个都有手机。

而这个年龄段的学生,不论少男少女,都会对一个话题感兴趣,那就是学校谁是校草,谁是校花。

于是新学期刚开始,论坛内新的一轮校花和校草讨论贴顿时上了首页,里面贴了几张校花或校草的照片进行投票,让人意外的是,这一届校花居然被一个走后门进来的新生给霸占了。

原本新生进校,不会这么快被人发现,只怪在前段时间新闻上老是能看到她,在她一进入军城学校就被人发觉,甚至有人讲她小时候参加各种活动比赛的照片通通找了出来,在投票选举当中,这个新生以压倒性的优势,占据了第一。

这仇恨值拉的,让原本就不少人认识的杜刚来新学校就人尽皆知,甚至每天下课还有人特地从他们班的门口过,就为瞅一眼她到底长什么样,待看到她真人之后,越发觉得没有投错票。

在这个年龄段,学习成绩是一切。学习成绩好,什么都好,学习成绩不好,可以否定你的一切。

学期开始第一周,老师就进行了第一场摸底考试,原本在军城学校这群天之骄子面前,杜并不怵,只是最后一个学期各种事情,暑假她的抚养权抢夺官司等等,让她没有放慢点心力在学习上,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是以第一次摸底考试,她的成绩并不理想,这更加坐实了她是走后门卖可怜进来的传言。

她的这次摸底考试成绩很快就被人在校内论坛上公布出来,虽然没有很差,但在尖子生云集的军城学校,也算不上好,于是楼下便出现很多酸言酸语,并在‘校花’二字后面讽刺地加了个‘瓶’字,合起来就是——小花瓶。

于是杜在刚来到新学校第一周,就收到了一个让人瞩目的外号,同学们也都或调侃或讽刺地叫她‘小花瓶’,就连她走在学校里,被人看到,也会在背后被人窃窃私语地指点说:“看,那就是九班的小花瓶。”

从原本众人瞩目的天之骄女,一下子沦落为众人同情的对象和闲谈指点的对象,这样的滋味并不算好,若是过去,或许� ��会生气,或者会骄傲地扬眉不屑。

但前段时间的家变,让她仿佛一夕之间就长大,面对在陌生的学校中陌生的同学的讨论,她也只是如清风拂山岗,收敛了身上的全部光芒,将精力都投放到学习中去。

她原本就聪明,在加仑学校学习成绩也名列前茅,之所以在别的学校不显,是因为她将太多精力分散到其它事情上去,即使有四个学校联赛,大家也只会注意到成绩最好的前十名甚至前五名。她在加仑能达到年级前十,但加仑是四大学校排名最末一位,和其它三所学校的尖子生相比,她那成绩也不算什么了,倒是每年的演讲比赛和电视类节目的竞赛上,可以看到她的名字。

许是认真的人最美丽,她原本就长的光彩夺目,只因眉眼太过张扬多少有些像艳丽的花瓶,现在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去,她整个人都像是被洗尽了铅华,气质越发沉静,偏偏笑起来又明媚的让人难以移开眼,这更加坐实了她的‘小花瓶’外号。

对于此,杜套用了某年春晚主持人的一句笑谈:“这说明我们班是实力与美貌的组合。”她右手五指并拢微弯,先指大家,“你们是实力。”再指自己:“我是美貌!”她耸了下肩,对此外号欣然接受,笑语晏晏:“这是对我外貌的肯定,我表示非常感谢。”

说完,还将右手放在左肩,行了个欧洲绅士礼,举手投足,风度翩然,真是让人想讨厌都讨厌不起来。

看着班里同学瞪大眼睛瞠目的模样,杜莞尔,微微弯起的双眸内如同洒满了星子,璀璨夺目。

第四十七章

这是对于自己班的同学,对于别的班在背后说三道四的人,她自有一股傲气,并不搭理,倒是自己班里很多同学听到别的班学生说她坏话,反而会站出来替杜说话,杜也算正式融入了新班级。

学校论坛杜并没有进去过,主要是她对此不感兴趣。

七年级的课程实际上并不算复杂,主要是因为身在军城,压力才会大起来。

陈萱晚上要上晚自习,晚饭是在学校食堂吃,并不和杜一块儿回去,是以开学许久,也没人知道两人关系,杜也没有特意去找过她,每天平静上学,平静放学,也会趁陈萱还没有回来的时候,练一个小时的琴。

这架钢琴有些年头了,据外婆说是妈妈小时候外公买来给妈妈练琴用的,音色保养的还很好,她在弹琴的时候,外婆会坐在一边听,偶尔也会过来和她一起弹,弹得最多的,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秋日私语》,节奏缓缓的,像是平复了这个夏天存在的一切烦恼和喧嚣。

开始的时候她弹过几次,不过后来就再也不弹了。表姐已经读九年级,马上就要升高中,压力大脾气烦躁点也很正常。自那以后,她就将练琴的时间放在了学校放学时间段,地点在学校的钢琴房。

外公外婆再亲,那里始终不是她的家,她只是客人。既是客人,便要遵守客人的本份。

军城学校初中部的钢琴十分有限,只有两台,在上音乐课时音乐老师会弹一下,不过大多数时候,音乐课都会被数学、英语这样的必考科目老师给霸占了,音乐课的设置不过是个形式,偶尔才会开一堂课,故而音乐教室并不在教学楼,而在办公楼的下面临近计算机教室和阅览室假山水池的后面,几颗观赏性枫树和碧绿的桂花树挡着,僻静的很,平日里很少有人过去。即使是上办公楼,也会走另一扇门。

她又是放学时间段去弹的琴,只除了借给她音乐教室要是的音乐老师知道外,倒也没有被人注意过。

音乐或许真的可以平复纾解人的情绪,一次一次的弹奏,使得杜越发的沉默,有时候她会弹着弹着停下来,望向窗外,看着对面教学楼墙上的爬山虎,听着校园内传出的鸟叫声发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时候她也会胡思乱想,自己是不是掉入八点档的狗血电视剧里去了,小三、杀人、私生女妹妹、陷害,这些过去都离她好远好远,远的像一个在虚拟的电视报纸中,一个在童话故事中,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的童话世界会成为别人眼里的悲剧世界。

她想给爸爸打电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回家,双脚却如灌了铅一般。

她的双手缓缓在键盘上敲击,音乐声从开始的低沉,到逐渐的高亢,反反复复,如同发泄她内心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压抑和愤怒,弹到后面,琴音以乱,双手如同拳头狠狠砸向琴键,肆意发泄。

“《第五交响曲》被弹成这样,倒也出了意境。”一个如同公鸭嗓门的声音在身后突然响起。

杜手指狠狠砸向键盘,琴声嘎然而止。

她回头,情绪尚未平复:“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竟是上次在青少年宫门口被动解她围的少年。

少年也有些诧异,似乎没有想到是她,唇角极轻微地笑了一下,没有再开口。

杜也没有说话,双手继续在键盘上敲击,还是刚才那首曲目,只是力道与刚才相比平静多了,似乎是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过多暴露情绪的样子。

少年也没有走开,而是站在一边听着:“《第五交响曲》,又被称为《命运的叩门》《命运交响曲》,这是人在遭遇到许多苦难之后,人的精神世界的激烈斗争和获得灵魂自由的胜利欢悦的一首曲子。”

少年嗓音低哑粗噶,却意外地并不难听。

杜自然没有遭遇过‘许多’苦难,但对于正直青春期非常容易叛逆,在世界观的形成还不完全的这个阶段,在她许多苦闷酸涩无人可述,偏偏还有理智不愿去离经叛道以此来报复父亲报复社会的情形下,一遍一遍弹奏这首曲目,当灵活的手指用力地敲击在钢琴键盘上,高音部分发出‘铛铛’令人震撼的声音时,就如同一次次的情绪发泄,一次次的感悟,而中间轻音的部分又像是不甘之后的平静,最后获得救赎,从而心灵得到平静。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来纾解她正值青春期的压抑。

两人并没有说更多的话,弹完之后,她就盖上了琴盖,一脸平静地拿起书包准备回家。这个时候,她完全没有心情去说些别的,即使这个少年曾经帮助过她。

少年原本是过来弹琴的,此刻似乎也没有了弹琴的兴致,双手插在口袋里,站着微微靠坐在音乐教室的课桌上,目送她离开。

杜走到门口时,就听后面有人喊:“!”

她微愣,才转身就被人一手抚住后脑勺按在了怀里,杜眼泪刷一下就出来,侵入他单薄的衣衫中。

杜衡心微疼,“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谁敢欺负我?”杜不自觉地就露出张扬的笑容,这笑容却很快地湮灭,神情萧瑟。

“那怎么哭了?”

杜随口说:“想你们了!”

杜衡又伸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才十三岁的杜刚好到他肩颈,她闻着他身上熟悉又安全的气息,适才那么点青春期的小忧伤霎时就没了。

她早已经习惯杜衡这种有事没事喜欢用拥抱这种西方化表达方式,从小到大被他抱习惯了倒也没什么,此时已经放学,学校里除了九年级上晚自习的学长学姐已经没有其它人,不过学校门口总是不方面的,她面色微赧地从他颈脖见抬起脸,站到一边。

杜衡倒也没说什么,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晚饭还没有吃吧,走吧,去吃饭。”

杜犹豫道:“外婆还在家里等我吃饭。”

外公是个非常严肃的人,可她知道外公对母亲的感情非常深,舅舅和舅妈都在调去别的市,表姐每天晚上在食堂吃,家里只有外公外婆两个人,这些天来,外婆每天都会做一桌子菜等她回去吃。

“哥哥,你知道,我不喜欢在外面吃的。”

杜衡眸光微黯,“那走吧,我送你回去。”

两人牵着手,慢悠悠地往回走,从军城到外公家,有十多站的路,两人就这么在路边走着,手心都出汗了。

杜多次想把手缩回来,反而被杜衡牵的更紧。

她微微有些无奈地说:“哥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杜衡转过身看她微笑,声音轻的像傍晚的风一样:“习惯了。”

杜不说话了。

小时候一直是她牵着他,不论到哪里,她就像个小姐姐一样牵着他走在前面,给他撑腰,保护他。现在已经轮到他走在她前面了牵着她保护她了。

杜看着他清瘦的背影,他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两人还依然手牵着手,只是从小时候她主动牵着他,不知不觉见变成他主动牵着她。

“哥,你晚饭还没有吃吧?”她皱眉,“h城到萧州这么远的路,跑这么远的路过来,有必要吗?”

杜衡很干脆道:“有必要。”

杜默。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都已经上高中了,下次就不要过来了。”

杜衡牵着她走在前面不说话。

杜无奈地说:“你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

杜衡满眼都是笑,侧过脸看她:“你在外公家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

“有没有人给你脸色看?”

“没有,外公外婆都是外冷内热的人,很疼我,舅舅舅妈工作很忙都不在家,表姐九年级了,学习任务很重,每天晚上都要上晚自习,除了早上早自习一起平常很少能碰到,外婆做饭很好吃,会做我喜欢吃的海鲜,甜甜的,但是不辣。”

“班里同学呢?”

“他们也都很好。”杜细细碎碎地说着:“你放心好了,没人会欺负我,谁敢欺负我,我就打回去,我就报警,实在不行,我就告诉你,你帮着我去套麻袋。”

杜衡唇边的笑浅浅漾开,温柔地应声:“好。”

杜嫌弃地上下扫了他一番,摇摇头:“你这么瘦,光长个子不长肉,我真是担心你刚套上麻袋就被风吹翻了,你也多吃点,小时候给你养点肉,你都还给我了。”

杜衡忍俊不禁。

杜走了一会儿,停了下来,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卡来,直接插在他口袋里:“这是我离开家时爸爸给我的,我现在用不着,你先拿去吧,密码是卡号的后六位数。”她看着他,一脸拿不出手的表情,“你这么瘦,我都不好意思带你出去。”

杜衡哭笑不得,又将卡给她塞了回去:“你独自在外面,身上有张卡方便一点,我在家里,什么也不需要。”心里却是被暖流涨的满满当当的。

杜衡虽是杜家养子,却并没有什么零花钱,虽然读的是贵族学校,但不和杜一起回去的时间里,他都是自己坐地铁回去的,司机便将杜接回去之后,便直接回公司接杜成义了。

“我每年的压岁钱都存着呢,够我用了。”杜衡不要,却被她硬塞给了他,“跟我你还客气,这是我借你的,以后要还利息的。”

杜衡拿着卡,叹息般地说了句:“你怎么一点心眼都没有。”

杜道:“你是我哥,和你还要什么心眼。”

第四十八章

被杜说了之后,杜衡来看她的次数果然少了,一个星期才会过来一次,只是每天晚上都喜欢和她通着电话写作业,只要她开口,他就在,只要他说话,她也在,如同从来没有离开。

这种相处模式,倒是让她来到新环境中孤寂消去不少,杜衡已经读高中,课业繁重。他是个从来就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给自己做好计划的人,从来不让杜成义操半点心,当然,杜成义也不会为他操心。

除了杜衡每周回过来看她之外,还有冯嘉树。

冯嘉树和她一样,才读七年级,七年级的课程对他来说并不算繁重,以至于一个星期他七天他可以来看她三次,比杜衡还多,过去她怎么就没有发现他这么粘人的人。当然冯嘉树是不承认他是来看他的,他在军城中学还有别的认识的人,这个人杜也认识,正是曾经帮助过她有过三见之缘的少年,通过冯嘉树她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宋茂行。

之前两人见过那几次,两人都不曾问过对方的名字。

据冯嘉树说,宋茂行是他的姨表哥,他母亲和宋茂行的母亲是亲姐妹。宋茂行家在京城,因他父亲来h市工作,他也跟着一起过来了。她和他第一次见面时,正是宋茂行刚到h城,所谓路痴迷路,不过是对h城不熟悉,问路时遇到的几个人说的都是h城方言,他根本听不懂。

因为冯嘉树的关系,她倒是和宋茂行熟悉起来。她不知道的是,在得知她会进入军城中学读书时,冯嘉树就拜托过宋茂行照顾她,帮他看着点,别让她被人欺负了,这才有了她和宋茂行的第三次见面,也就是在音乐教室。那是不知道怎么去关照她,正好看到她往音乐教室去,才过去,谁知此人闷骚,过去了也只说了几句关于音乐的话,连对方名字都没问。

当然,他早已从冯嘉树那里知道了她从小到大所有冯嘉树都知道的事,冯嘉树也刷新了他在宋茂行心中的粘人程度,在他看来杜完全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喜欢粘她,被她用白眼伺候也一脸舒畅。

冯嘉树不在的时间里,就是宋茂行陪着杜。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宋茂行一定把杜给看住了,别给军城中学的人把杜给追走。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和冯嘉树从小到大青梅竹马的交情,在他面前自然是很放松,冯嘉树又是很会玩的人,他知道杜经历了那一系列事情,怕她闷,经常来约她去滑冰,或是玩真人cs。

男孩子嘛,本心是更愿意玩真人cs的,只是大夏天的,杜衣服穿的少,白色t恤加牛仔短裤,齐肩下的柔顺长发,滑冰的时候一双修长的双腿,长发飘飘,在洁白的冰面上如同轻舞的精灵,全场下来他眼里除了杜就再看不到别人。

他性情张扬,如同一个对雌孔雀展翅开屏的雄孔雀一般,恨不得把自己全身的光芒都绽放出来,围绕着杜满场跑,各种花式滑冰,杜早已习惯了他这种性格,没有引得她的注意,倒是他帅气的外表和骚包的滑冰技术,将围绕在滑冰场周围的小姑娘们引得尖叫不已,看的一旁的宋茂行一阵无语。

宋茂行比几人大几岁,有种大人在看小孩子恋爱的感觉,每当冯嘉树得意地在杜面前各种炫的时候,他总想离冯嘉树远一点,表示不认识他。

有一个问题一直引发男女争议:男女之间有没有单纯的纯友谊。

这个问题问杜的话,她一定会回答有。因为她和冯嘉树之间就从小一起长大的纯友谊。

这个问题问冯嘉树的话,他肯定说没有。你说杜?难道你们没有看出来我一直对她有意思吗?

这个问题在宋茂行看来,杜对冯嘉树完全就是纯友谊。女孩子原本就比男孩子稍微早熟一些,冯嘉树和杜同龄,但在杜眼里,冯嘉树就像弟弟。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或者说当局者也清。

冯嘉树从小就喊着长大娶杜当老婆,喊了这么多年,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真喜欢杜,还是一个执念,总的来说,他喜欢喝杜在一起玩,杜在他面前完全没有其它女孩子的扭捏和羞涩,甚至称得上彪悍,两人的相处模式更像‘兄弟’。

尤其是两人看电影时,居然会为了看哪部电影而发生争执,互不相让。

这个时候冯嘉树总会找宋茂行来评,“表哥你来说,哪个电影好看?”

宋茂行目光温凉地扫他一眼,“看来你真的是来看电影的。”

“来电影院,不看电影难道打cs吗?”冯嘉树扬起脑袋理直气壮。

然后三人先去看杜选的电影,再一起去看冯嘉树选的电影。也或者冯嘉树去看冯嘉树选的电影,宋茂行和杜去看杜选的电影,三人看完后再去休息区集合。

这个时候,宋茂行总是感到很无奈,同时又感到好笑。当然,感到好笑的只有宋茂行,两个当事人是完全没有这样感觉的。杜觉得,既然喜欢看的类型不一样也没关系,你看你的,我看我的,看完再集合就是,完全没压力。

夏天几人回去仙山谷玩激浪漂流,两人都是好强的性子,居然谁都不让谁,跟比赛似的,留下宋茂行一个人在后面慢悠悠地漂着;或者冯嘉树找刺激,一个人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留下杜和宋茂行两个人玩双人漂流,杜对冯嘉树这种争强好胜的行为各种鄙视,冯嘉树赢了之后对杜和宋茂行是各种肆无忌惮地嘲笑。

冬季的时候,几人会去大明山或者天荒坪滑雪,滑雪杜是菜鸟,总免不了要摔跤,对于她摔的四仰八叉的造型,冯嘉树的反应是杵着滑雪杆指着摔倒在地上的杜,发出震天大笑,或者在杜面前炫耀他高超的滑雪技巧。这个时候杜就会气的满场追着冯嘉树打,但又追不上他,总是摔跤,满身是雪。

冯嘉树笑的更开心了,满山都是他哈哈哈欢畅的笑声。

宋茂行无奈地过来扶起杜,见她没事才会继续玩,包里还习惯地带一瓶云南白药,和这两个人出去玩,最后两人身上总少不了这里青那里肿的。

说这表弟二吧,他从小各方面都很优秀,玩什么都要争第一,人也机灵。可在杜面前……宋茂行表示,如果冯嘉树真的在追杜的话,估计一辈子都追不到她了。

拖冯嘉树的福,宋茂行看到了一个完全真实没有任何做作掩藏的杜。

十六七岁的年龄,正是青春慕少艾的年纪。

宋茂行抽屉里每天都会塞不少情书,他有自己的同学朋友,有时候他在和其他女生相处时,看到她们羞涩含蓄微红的小脸和声如蚊讷的说话方式,他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杜拧着冯嘉树耳朵横眉竖眼的彪悍情景,她开心的时候就会放声大笑,玩的尽兴时会筋疲力尽。一点不娇气,被惹到生气时会斜睨一眼,冷哼一声。

鲜活明媚,青春正好。

再与这些女生相处时,他便会有些意兴阑珊的感觉,总觉得会差点什么,不如和杜在一起时放松开心,每次看她和冯嘉树玩闹,他在一旁静静看着,看的投入了,也会不自觉地跟着笑出声来。偶尔想到,也会摇头失笑。

对于杜和冯嘉树三天两头的出去玩,杜衡知道后只说了几句‘小孩子’什么的,总之在他话里话外都是冯嘉树往没长大的小孩子身上引,杜对他的话深表赞同。知道她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在新学校新班级似乎没有特别要好和熟悉的朋友,大家都相处的不错之后,杜衡就没有再说过什么,他们出去玩,杜衡也没有一定拦着。

杜鲜少主动说自己什么事,除非杜衡主动问,他问的主要对象是冯嘉树。杜邀请杜衡跟着一起出去玩,杜衡总是很忙,高中或许真的很忙,宋茂行也是高中,却显得很轻松。可杜衡总给人一种紧迫感,似乎时间对于他来说完全不够用。

杜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明明他成绩很好。

这个时代的科技是日新月异的,随着网上购物越来越成熟,电商的出现对于现实中的商家是巨大的冲击。

杜初三这年,由学生开始流行一种新型语音短信系统,很快在年轻一代的用户群和小商贩、小商店中流行开,渐渐辐射到其他年龄层的人。它之所以能那么快让人接受,是因为它开发出一种面对面支付系统。比如去超市或者学校附近的小商店里买东西,没有pos刷卡机,可以直接用这款类似于微信的语音短信系统进行账面交易,直接支付到对方的语音账号里就可以。

这种新型支付方式最方便的是可以面对面交易,哪怕是小商店或者小商贩,都可以使用。另外它还推出了储蓄金理财功能,就是钱存在里面,可以有高达百分之五到八的利息,比银行高了上百倍。

这个新型支付功能一出,抢占了大批市场 ,立刻给目前的互联网大鳄支x宝和银行带来巨大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