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对食 > 43、第 43 章全文阅读

宝儿这几日在病中浑浑噩噩,王容说什么,她左耳听着,右耳穿着,捂在被里,几乎成了块发霉的面团,然而李湛英一句话,却像是狠狠扒开了她的天灵盖,倒灌进一场凉风,让她从无边无际的茫然中清醒过来。

王容瞪了李湛英一眼,进屋数落宝儿:“去什么去?你瞧瞧你这副鬼样子,半条命都去了,还伺候太子,而且我可跟你说,宗人府不是东宫,这一去可不是十年二十年的事情,是一辈子,你真去了,后悔都没地后悔去。”

宝儿不说话,只是愣愣的掉眼泪,她这几天吃得少,水也没喝几口,哭起来都艰难,像根蔫干的小白菜可怜巴巴的挤出最后一点汁水,王容又是恼又是心疼,李湛英在外头伸脖子,讨好的笑。

“你跟孩子这么凶干什么,何况这里头还有文章,主子爷这是一时之气,心里头其实还是……”

王容瞪他,李湛英就不说话了,好脾气的笑了笑,宝儿用最后一点力气拉了拉王容的袖角,小声的说道:“二姑,你让我去吧,我本来看上的也就是这个人,不是什么身份。”

“他有什么身份?”王容简直要气笑了,“别说是他,就是主子爷看上你,我还嫌糟蹋,咱清清白白的大姑娘,配不上他是怎么的?”

宝儿不说话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出一点求助的神色,看向门口的李湛英,李湛英赔着笑,劝了几句,劝得王容一甩袖子,恼道:“我管不了你,这就去信给你爹娘,让他们来管你!”

听到爹娘两个字,宝儿以为自己会发憷,会害怕,可是她竟然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她已经长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即便是爹娘,也不能不让她喜欢他。

宝儿再次伸出手,小心的去拉王容的袖子,眼睛里满是恳求,“二姑,能不能等我去了,你再去信?我怕赶不及,主子爷派了旁人去了,我就没法子去了。”

王容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当那是多大的美差!成了,我也不管你了,你去啊,这不现成的路子吗?李湛英!”

李湛英像是被主子爷点名似的,反应过来之后,露出一点苦笑来,这回,他可真是把人惹火了。

宝儿本就是心病,得了王容的首肯,没两天病就像吹气似的好全了,人瞧着还有些病态,下地是无碍了,李湛英扛着王容一道道的眼刀子,临出门,对宝儿道:“我这是为长青的一点私心,你要是后悔了,我不跟他提这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宝儿摇摇头,经过这几天,李湛英发觉她好像长大了不少似的,就听她轻声道:“我不知道我以后会不会后悔,但是现在我不后悔,而且我知道我不去,以后一定会后悔。”

李湛英叹了口气,背着手走在前头,宝儿看一眼院子里站着的王容,跟上去了。

宗人府是高祖六年设立,主要负责皇室事宜,宗令由景王挂名,左右宗正都是应天帝的叔伯辈,上了年纪,平日里都是由东国公并辅国公代理,宗人府不在皇城内,过了六部,正在官道最尽头。

去伺候太子不是什么美差,人也不能多,除了宝儿之外,李湛英挑了两个太子平日颇怜爱的通房,并一个手脚麻利的煮饭婆子,去宗人府的路上,那两个通房的脸都是木的。

宗人府从前至多关押过一些犯了错的宗室子弟,因为历朝历代从没有废太子的先例,宗人府给太子安排的圈禁地方是最好的,前后三进的院子,平日也没什么人敢去打搅。

太子先前吵着要见应天帝,过了几天,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真的回不去了,人就开始有些萎靡,后来就开始要酒喝,宗人府不敢不给,送的还都是好酒,太子每日成坛成坛的喝,仿佛喝醉了就能不必面对现实,他就还是从前的太子。

长青起初劝过,后来渐渐也不劝了,他其实也有些茫然,跟着太子是宫里最好的前程,他进东宫也未必不是当初步步算计得来,可忽然之间,太子倒了,他规划好的未来陡然坍塌,看不到一丝出路。

“咣当”一声,空了的酒坛被狠狠砸在墙上,太子半眯着醉眼,嚷道:“去,给爷拿酒!”

宗人府的人不敢来触这位废太子的霉头,酒都是一次送来好多,堆在酒窖里,长青朝着前院走,忽然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他:“长青!”

长青疑心自己听错了,然而下一刻,怀里重重扑进了一个身影,抬起脸,是那个他已经不再敢去想的人。

宝儿死死的抓着长青的衣襟,眼泪扑簌簌的掉,她想说好多好多的话,然而一开口鼻子就酸了,她把脸埋进长青的胸前,一个劲的蹭,似乎想把自己揉进他的皮肉里,再也不分开。

长青的手几乎有些发抖,离宝儿的腰身只隔着薄薄一道空气,他却不敢落下去,似乎落下去了,就会发觉是一场梦,怀里的人就会消失掉。

宝儿却早一步抱上他的腰,紧紧的抱着,怀里无比的扎实,似乎什么都落到了实处,长青的手慢慢落了下去,轻轻的抚摸着宝儿的后背,良久,才吐出三个字:“傻姑娘。”

傻姑娘哭得天崩地裂,看得后头下车的两个通房面面相觑,本以为这个是和自己一样,作为太子的通房不得不来伺候的,可人都扑到太监怀里了,联想一路上这人神色,合着不是爱太子爱得不能自拔,是爱一个太监爱的不能自拔?

两个通房走路都避开了这紧紧抱在一起的一对,似乎怕沾染了什么毛病似的,宝儿却不管不顾,死死的抱着长青不肯放开,长青轻声叹了口气,“是义父送你过来的?”

“我求姑父,让他送我过来的,”宝儿抽噎了两声,红红的眼睛望着长青,“你都瘦了,是不是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

意料之中的答案,长青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不知道……”

“我知道。”宝儿擦了擦眼泪,不自觉的噘了噘嘴,一字一句的说道:“可是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我们都说好了的,二姑已经骂过我很多次了,你再说,我要生气的。”

长青不再说话了,他抬手抚上宝儿的脸颊,叹了口气,“好,我不说了。”

酒窖在前院侧边最右一间,宝儿跟在长青后面,眼睛还是红的,神色已经好了很多,见到一排排整齐的酒坛,她还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太子没醉的时候喝的是烈酒,烈酒伤身,等他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长青就会给他换上清淡些的酒,到底不是真正的酒鬼,太子也没尝出分别来,醉醺醺的抱着酒坛,一口一口的喝。

两个通房初时还想着,到底是要和太子共患难了,若是能讨了他欢心,至少比起从前多数时候独守空房好得多,她们本也不是有封位的侍妾,太子再落魄也是皇帝的儿子,生个一儿半女,没准还能母凭子贵。

然而这种想法止步于见到醉得不省人事的太子之后,她们平日见到的太子是高高在上的,男人颜钱权占了其中两样,就是天大的魅力,何况太子三样都占,太多的女人嘴里不屑着,心里惦记着。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没了太子的尊位,好似就连精气神都一起被抽走了,塌陷的眼窝,拉碴的胡子,骂骂咧咧的模样,哪里还像是昔日举手投足,撩动半城贵女心弦的太子爷?

两个通房来前都是精心打扮过的,胭脂水粉描出的精致颜色,绫罗绸缎裹出的苗条身段,然而站在太子门前,神色变换得难看极了,就像是前一秒还舒展着翅膀的白鹅,后一秒就被掐着脖子提了起来似的。

长青早就料到了两人这样的表现,也不多言,把手里的酒坛放在桌上,太子的眼珠子动了一下,落在酒坛上,然后慢慢的把酒坛捧了起来,一口接一口的喝。

女人大多都是讨厌酒鬼的,瞧见太子这个样子,两个通房也没了凑上去的意思,对视了一眼,朝着长青袅袅婷婷的行礼:“赵掌印,您看,我们姐妹过来,住处是个什么章程?”

“东厢四间,西厢六间,想住哪儿住哪儿,”长青淡淡的说道,“别叫掌印了,当不起,还有,这里只有殿下一个主子,你们去把衣服换了。”

两个通房都是宫女出身,平日里其实不算受宠,只是在通房里得些面子,听长青这么说话,起初还没觉得有不对,随即就反应过来了,现在没了太子妃,没了良媛,她们两个可是太子的女人,哪有奴才这么跟她们说话的?

长青瞧这两人认不清楚现状的模样就有些不耐烦,没理她们,对宝儿点了一下头,示意她跟自己来,宝儿看了两个浑身喷香,害她打了一路喷嚏的人,轻咳一声,跟在长青后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