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医是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眯着眼睛笑的时候很有几分平易近人,他给苏荷搭了脉,别有些意味的眼神落在苏荷的小腹上,不答病因,只问苏荷月事多久没来了。
宝儿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苏荷的脸更是刷的一下就白了,然后就听柳太医笑眯眯的说道:“姑娘,这是喜脉,已有三月之久,算算日子,该是良媛主子刚进宫那会儿的事情。倒比良媛主子还早两个月,也是你的造化了。”
如诗如画一直是在李府老太太身边伺候的,闻言简直气得要跳起来,指着苏荷的鼻子骂:“好哇!让你陪小姐出嫁,倒一早惦记上姑爷了,苏荷!你也是吃李府饭长大的,怎的如此不知羞耻!”
“我,我……”苏荷白着脸,话出口已是哽咽,眼泪蓄在眼眶里,宝儿反应过来,连忙去拍她后背,苏荷也不知是多大的力气,一把抓住了宝儿的手腕,眼底都是惊慌失措。
柳太医只当她是被如诗如画骂得下不来台,不禁心里暗暗嗤笑这两个丫头的目光短浅,东宫总共也就两个小主子,还都受了厌弃,除了那边赵良媛肚子里的不太健康的一胎,也就是这丫头和李良媛罢了,怀了龙种,就算是山鸡都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别人不知,宝儿却是知道的,苏荷肚子里的这胎十有八.九是那天省亲时她指给她看的小厮的,然而这话现在说出来就是个死,陪着李良媛进了宫,自然也就入了宫女籍。宫女除非是被主子临幸,否则一旦查出和旁人私通就是个死,而且要牵连九族,这是二姑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事情,就怕她和宫里的很多宫女一样,被那些高大英俊的侍卫骗了去。
苏荷显然也清楚,她要是一早知道自己怀孕,肯定偷偷的就给堕了,绝不至于到了让太医发现,不上不下的尴尬地步。
宝儿的手腕被苏荷抓的紧紧的,宝儿担心的看向她,却见她一片惨白的脸上忽然带起一丝红晕来,低下头对柳太医行了个小礼,柔声道:“多谢大人提点,要不是您,奴婢还真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殿下的……”话未尽,含羞一笑。
“哪里是老夫的功劳,这是姑娘的福气啊!”柳太医笑着摇摇头,他有心想卖个好,就道:“姑娘这胎稳当,老朽开个安神的方子,喝上几服,或可缓解害喜的症状。”
宝儿瞪大了眼睛看向苏荷,苏荷死死的抓着她的手,手心里都是汗,微微的发着抖,就像是在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宝儿抿了抿嘴,一句话都没说。
她不说话,如诗如画却气得很,如画瞪了苏荷一眼,竟是直接跑出去了,宝儿心跳如鼓,面上却没带出来,送了柳太医出去。
柳太医一走,苏荷就拉着宝儿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死死的抓着她的手,小声的哀求道:“宝儿,我从来没求过人,现在我求你一次,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好不好?我不想死,我还想出宫,我还想嫁人,我……”
“殿下幸没幸过你,他自己心里还没有数吗?”宝儿都要急死了,“就算他没想起来,你这胎生下来又怎么办?还真当小主子养不成?这是混淆皇族血脉的大罪!”
苏荷咬牙道:“我不会让这胎生下来的,你放心,只要过了这一关,我立刻堕胎,你只要什么都不说就行了,就算我被查出来,也和你没有关系。”
宝儿为难极了,但是看着苏荷哀求的神色,她还是艰难的点了点头,苏荷按上小腹,脸上露出一抹狠意。
出了秋节院,柳太医马不停蹄赶到太子寝宫,想把这件喜事上报给太子听,没成想在外头就被长青给拦住了,“主子爷在里面,大人还是回避一下。”
应天帝疼爱太子,时常会过来东宫考校太子功课,柳太医也见怪不怪了,想着讨彩头,索性就没走,站在回廊底下等,长青看出了他神色里的喜意,顿了顿,道:“大人此来怕不是给殿下请平安脉的吧?可是有喜事?”
主子跟前的红人不能得罪,柳太医谨慎的笑了笑,把苏荷的事情说了,笑道:“本就是双喜临门的好事,没想到还有一桩,日后怕是除了南园的那一位,就是这位小主子为长了。”
南园的案子太骇人,小小一块地方也不知道埋了多少凤子龙孙,许氏的一双儿女连玉碟都没上成就遭了厌弃,八成也是长不大的了。
长青微微挑了一下眉,“三个月,拿得准吗?”
“胎象误差不会超过二十天。”柳太医想了想,又道:“这位贵人的胎十分稳,皇室子嗣艰难,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稳的胎。”
婴儿的健康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妇人怀胎时是否稳当,能让柳太医反复的提起这个稳字,说明这胎还真是有些造化的,长青不置可否,让小松子取来花红本,翻开三个月前的记录。
帝王临幸宫女,会有随行彤史记录,东宫没这个职位,但是太子和主子爷一样,有幸宫女的习惯,才有了花红本,太子也知事,即便有时兴起在外成了事,回来也会补填上,长青翻着,顺口道:“那宫女叫什么名字?”
柳太医想了想,说道:“好像是叫宝、宝儿,还是荷花儿来着……”
长青头也没抬,“叫苏荷吧?李良媛身边伺候的那个。”
柳太医连连应是,长青把花红本翻了个遍,从三个月前的记录翻到四个月前的,又回转过来翻了翻两个月前的,都没有苏荷的记录,他拧眉道:“可能是私幸,你等一会儿,这事先别提,等主子爷走了,我跟殿下核实一下。”
这话说了他自己都不信,太子没有私幸的习惯,私幸多了可能会造成混淆皇嗣的后果,长青把花红本拿给小松子让他放回去,只让柳太医先离开。
柳太医还惦记着在太子面前卖好,试图塞银子给长青,长青没说话,心里叹气,有的时候他是真的很不明白,有的人脑子是怎么长的,手里沾着血,还天天往太子跟前凑,怕他闻不见血气,想不起他来?在太子的心里,他早已经和那死去的两个胎儿挂上钩了。
李湛英从侧殿门出来,正好撞上长青,他摆摆手,让长青跟他来。倒也没走几步,就在回廊底下背风的地方站着。
“主子爷正和殿下说话,没半个时辰说不完。”李湛英跟殿外伺候的打了招呼,才站定,就瞥见长青腰间歪七扭八的荷包,挑了挑淡色的眉。
长青自然发觉了他的眼神,低笑一声,“她绣花不成,荷包缝得倒是好,前天漏了我三钱银子,今天掉了两个铜钱。”
“那洞开的再大点,你就能去喝西北风了。”李湛英嗤笑一声,“不过……倒真是他们家的女儿,别看你姑姑现在挺能顶事的,刚进宫那会儿,笨得让人欺负了还给数钱呢。”
长青弯了弯眸子,“她一点亏都不肯吃,哪里是被欺负的性子,就是笨点,好好教也就成了。”
李湛英道:“好好教啊,那就先教绣花,也难为你戴得出去。”
长青知道李湛英是开玩笑,不过他并不觉得好笑,把歪七扭八的荷包取下来,说道:“她这是第一次做荷包,针脚不算密,裁得倒是整齐,也会藏线,没学过绣花的人能绣出好几朵看得出花样子的图案,也实在很不错了。”
李湛英轻咳一声,不着痕迹的理了理自己腰间精致的荷包,带着一点n瑟的心情说道:“得了,这个你要是喜欢可以收着,等你姑姑有空闲,我让她给你做一个。”
长青一点也不嫉妒,他温和的说道:“喜欢的才要带在身上,收起来了,就不是喜欢了。”
“我说你今天是来跟我炫耀的不成?”李湛英回过味来了,不过倒也有些新奇,瞧了瞧长青,说道:“我记得你说过不想找对食,这是怎么,动真格的了?”
长青轻声道:“您和姑姑不也是这样吗?”
李湛英看了他一眼,没说太多,只是道:“她心里愿意就成,姑娘家多的想一出是一出,她以后要是不想在宫里待,你也别勉强,这是缘分的事。”
长青垂下眸子,李湛英说的话其实没错,这是宫里很多太监的想法,宫女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宫女没有残缺,出了宫有的是男人要,但是他不想这样,一点也不想这样。
他想要所有他想要的,都能陪在他的身边,他想要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个念想,而那念想都寄在了心里,被她死赖着要了去,她总不能拿了他的念想,把他丢下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