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一副愧疚的脸色, 在对面坐着的文祥祥强烈使眼色之下,阿九扬着白花花的手指, 举着一杯茶毕恭毕敬的献给程老。
“程老,阿九没告诉你这件事, 是阿九不对,但阿九如今也没什么事情,不过放血受了点痛而已,其他的倒也没什么。”
程老一听就来气,猛的拍着桌子,吓得阿九直哆嗦,手中的茶不免洒了些, 包在指尖的纱布也被浸湿了。
“没什么?”程老转过来大声质问着阿九, “朝中大臣都快要掀翻了整个朝堂,就为了推举傅衍上位,你呢?你在做什么?”
阿九低着头,小声应和着。
程老一把拿下阿九手中的茶杯, 握着阿九的手, 凑近了些又继续问,“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不趁着傅衍照顾你这段时间,好好的拿下傅衍呐?啊?”
“啊?”
阿九皱眉一愣,半天没缓过神来,这转变的也太快,怎么就从朝堂谈到了拿下皇叔?阿九哆嗦着看了眼对面的文祥祥,就连文祥祥也表示很迷茫, 阿九强扯出一抹笑,回道,“程老,你说的啥?”
程老脸色一变,由原先的恼怒也变成了可惜,“你难道时时刻刻没有谨记我们交给你的重任?”
“额·····”
阿九放下茶杯,脸上微妙的表情透露着不愿意执行,阿九扯开手上已经湿透的纱布,“程老,这次试探的就是皇叔他既然已经选择要救我,那就说明他不在乎凰权,我也就没有必要去拿下皇叔。”
“胡闹!”
程老又是一巴掌拍在桌上,阿九放尖了眼瞧着她掌下的桌子竟有些细细的裂纹,阿九心里陡然一震,立刻正经了起来,这程老发起火来,可真是厉害,她这条小命万不可为了拿不下皇叔这么个小事丢了。
她坐直了腰背,对着对面的文祥祥使了使眼色,文祥祥立刻就会了意,忙拉着快要暴跳的程老坐下。
“程老,快别生气了!如今阿九的病症还未治好,哪里就能拿下皇叔了!再说了阿九这样的小身板,指不定被皇叔吃干抹净了连骨头都不剩!”
话说的是挺好听,也安顿下来程老,但听在阿九耳朵里就是这么的瞧不起她,好歹她也是一国之君,这样奚落她真的好吗?
她瞪了几眼文祥祥,文祥祥摆摆手,能说服程老就不错了,旁的话就先不提了,待到安定了程老后,文祥祥才带着阿九离开了程老的院子。
当然程老也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他们俩,在阿九再三保证了自己不会放弃自己的这个重要任务之后,程老才放走了他们。
“文祥祥,你又污秽君主!”
阿九继续扯着手上的湿透的纱布,方才出来时,被程老的一番威逼利诱,她竟忘记同程老要些纱布来缚住才结了痂的伤口。
文祥祥一顿,斜着阿九,“阿九都这个样子了,还要赏我板子么?我可是文家单代单传的独子,打伤了可不知要多严重!再说了,你的病还没好,积点德吧!”
文祥祥说的轻挑,阿九握着手中的团团纱布就丢了过去,却被文祥祥轻巧的躲开,却落在了黎昱的脚前。
阿九本来就是来找黎昱的,本来还不想着见到他还是怎样的一番样子,先下看来,还不是同那夜他自己偷回帝都那样,满脸的胡渣,只是未着铁甲,看着倒亲近些。
黎昱捡起地上湿透的纱布,盯着阿九斗篷下的手,嘴唇动了动,“可好些了?”
阿九没来得及接话,却被一旁的文祥祥抢了先,文祥祥推了推阿九,“鲤鱼,阿九的手,你再给她包扎一下,阿九来找你有事,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也不等阿九和黎昱说话,就径直的离开了。
阿九转头抬眼看着黎昱,黎昱就拉着她的手,带她进了殿中。
阿九在矮几前坐着,对面就是正在阿九包扎指尖的黎昱。
黎昱的动作很轻,也很认真的替阿九包扎,手上的厚茧时不时就蹭着阿九的掌心,阿九心里却涌生一股子愧疚,原来想问的话也就憋在了心里。
黎昱离开六年,征战沙场六年,不再是从前她认识的那个温文儒雅的少年郎,眉宇间的稚气早已被磨的锋利,如今他已是能够驰骋一方的将军,塞北苦寒之地,他如今撑到如今,不就是为了答应阿九,守着她的江山!
阿九伸着被包扎好的左手触着黎昱的眉眼,未及黎昱抬头看她,便自顾自的说出了声。
“塞北之地方可不如帝都这般舒适安定吧!”
黎昱绕着纱布的手顿了顿,话声落后,便又继续绕着纱布,他轻微的抿抿唇,心里却是一丝细微的安心,“塞北苦寒之地哪里比的上帝都安逸?”
听到苦寒,阿九心里更多了一丝愧疚,她顿住手,看着仍在轻轻替她缠着纱布的黎昱,“这帝都的安逸何不是塞北的苦寒所护出来的,若没有塞北将士镇守,哪里还有帝都?说及此,朕还要谢谢将军呢!”
黎昱抬头看了眼阿九,阿九的手就停在黎昱脸侧,他轻扬唇角,顺着阿九的掌心贴了贴,“臣为君守江山是自古就不变的事,陛下这样说,折煞了臣。”
年少时的阿九说听不懂黎昱对她的心思还有情可原,那个时候的阿九还太年轻,可如今的阿九总归是懂些事的,她也清楚的知道,黎昱于她不仅仅是君臣之礼。
阿九知道黎昱对她好,所以想要问的话一直堵在嘴边,几次动了动嘴,也没能问出来。
“陛下想问臣,时疫一事?”
黎昱替阿九包扎好指尖,与阿九对立而视,阿九的目光却有些闪躲。
“是我做的。”
他没有说臣。
可是他承认了。
阿九在黎昱眼中看到了坚定,而不是慌乱。
可他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帝都百姓常年安逸,一旦时疫漫延开来,那将会是帝都的劫难,可黎昱他还是做了!
“为什么?”阿九颤着声问他。
黎昱没有解释,只握着阿九的手,满眼都是愧疚,“我不知道会让你受这么大的苦,也不知道会是以这样的方式来结束时疫。”
阿九心却像堵住了一样难受,沉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问了一遍,“为什么这么做?”
黎昱明显顿了顿,但却依旧没有回她,只是肯定的给她答案,“我不会害帝都的百姓,更不会伤害你,阿九,你不需要知道这其中的所有,你只需要知道无论我做什么,我都是为你好,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阿九信他,所以点头,可阿九却始终没能理解黎昱,对坐着都不能看出来黎昱的心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阿九不懂黎昱的呢?
阿九想了想是从黎昱离开帝都那天开始,从傅衍断了他们的往来开始,她就已经开始像是不认识黎昱一样。
阿九还记得她穿着龙袍戴龙冠登基,他却一意孤行上了烈马驰骋疆场。
登基典礼一结束,她就跑去了帝都最高的城楼看着塞北的方向,可是只能看到踏马留下的印迹,人却早已不见了。
阿九收了收心,安慰自己,兴许这就是他们不同命运吧,她不怨天尤人,只是觉得这些年,每个人都改变的太多。
于是直到她离开凤阁的时候,她还是没能反应过来,连着几次踩空差点摔了好几跤,幸亏那个来凤阁的阿杏一把扶着了她。
黎昱被黎老罚了面壁不能出门,她就只能自己到殿门口,之后便碰见了阿杏。
阿九轻瞥一眼那个仍旧着了嫩黄长衫的女子,想着这个女副将的身份,黎昱一事也稍稍放在了脑后,随即佯装头晕,哎呦两声倒在阿杏身上。
阿杏侧身让过,伸出胳膊便揽住了阿九。
阿九惊叹,真心是拿的起刀枪剑棍的女副将,将她这个长了些许肉的大活人隔着些距离还揽的紧紧的。
阿杏将阿九扶正,忽然就躬身作揖,“属下冒犯,陛下请罚!”
阿九轻叹一口气,“你又不是朕的副将,这里又不将军的帐营,你不过扶了朕一把,又不是男子,又何必如此谨记军规?”
“将军常训,不许怠慢!”阿杏仍是态度坚定。
阿九摆摆手,“随你吧!朕可要走了!”说罢就侧过阿杏的身子,缓步离开,方不过几步阿九便回过头来,目光浅看了几眼恭敬站着的女子,便转身离开了。
阿九行至宫门口便碰见从书房方向过来的一身素衣的安倩如,阿九正想揽紧斗篷离开,却不想已经被安倩如看在眼里,于是便索性掀了斗篷的帽子,迎了上去。
“阿九,上次酒别,再见你没想到你却受了这样大的苦!”说着安倩如素净的手就伸了过来,见着阿九包着纱布的手明显愣了愣,抬起眸子惊异的看着阿九,“傅衍说,给你十指放血,难不成真的·····傅衍可真狠心!对你也下的去手!”
阿九虽然素来同安倩如有些不大和气,但竟从这些话中听出来些关心的语气,心气不免也柔和了些,“例行医事罢了,总归也是为了我好。”
阿九瞧着安倩如关心她的语气,又思及那夜同她喝酒时说的那些话,心里顿时就打定了一个主意。
在阿九作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竟有那么一丝不舍,咬唇思量许久还是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