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哥儿从大哥的屋子里出来后满脑子都是矛盾,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从小母亲就教他要有自己的想法,要敢于承担自己的责任,男子汉大丈夫不但要敢想敢做还要敢担当。可是刚刚大哥说的那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母亲在教养庶子上所费的苦心。
他不止一次的听自己的生母芳姨娘说起自己小时候的那些事,他常常想,倘若父亲娶得不是现在的母亲的话,那么自己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且不说当年母亲是怎样一步一步打开了自己的心扉让自己从胆小怯懦中走出来,也不说母亲如何毫不藏私的给自己启蒙叫自己学了医术,只凭母亲煞费苦心给自己配的贴身小厮铁头来讲,良哥儿也知道母亲对自己可谓用心良苦。
他记得从小大哥不仅和自己比较生分,而且对母亲更是敬而远之,这几乎是韩府里公开的秘密。但是母亲从没有因此就给大哥下过绊子,相反的她倒经常鼓励慧姐儿和哥儿来找自己和大哥玩耍。
他也从没有忘记在那年大哥第一次下场应试落榜的时候,母亲既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漠视不理,而是苦口婆心的百般劝慰大哥。
到最后母亲硬是用那一点一点的温情慢慢的温暖了大哥的心,从那以后大哥也对母亲不再是表面的恭敬了,而是发自肺腑的体贴关心起来。要不然大哥也不会在今天听见自己不愿意再参加春闱就急忙的来劝自己。
良哥儿躺在床上正烦恼着,芳姨娘身边的大丫鬟翠翠奉命来找他了。
良哥儿听见通报赶紧起身坐到了桌子边,他看着翠翠眉头一皱道:“姨娘让你来有什么事?”
翠翠行了个礼道:“回三少爷,姨娘亲自做了几道您爱吃的菜,想请您过去吃晚饭。”
良哥儿知道一定是自己刚才在母亲上房里说的话让姨娘心里不痛快,可是自己这会儿也心烦意乱着呢,那里愿意再去听姨娘唠叨。于是他没好气的道:“若是姨娘为了念叨我叫我过去,你最好回去告诉她说我在反思呢没空。”
翠翠知道良哥儿这会儿心里不舒服,但是自己完不成任务回去也会被姨娘念叨的,她想着与其自己被人念,不如让别人来顶着的好。于是便笑着激将道:“三少爷您平日里最孝顺了,怎么这会儿倒耍起脾气来了。知道的呢说您这会儿真的在想正事呢,不知道的呢那还不得说您这才做了举人老爷就开始摆架子了?”
良哥儿一听这个立马就知道自己必须得跑这一趟了,要不然那闲话真的说起来可不是一般的难听。于是便冲着翠翠一挥手长叹一声道:“得得得,你也别往下说了,我去就是了!”
翠翠目的达到了便抿嘴一笑再不多话,尾随着良哥儿就往芳姨娘住的小院而来。
芳姨娘果然摆了一桌精致的小菜等着良哥儿,饭桌上她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温柔地笑着一味的劝良哥儿多吃菜。
饭后翠翠上了消食的茶便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她顺手就将门关上了。
良哥儿见状顿时心里哀叹一声:哎,这就要开始念叨了!
果然芳姨娘将手里的茶碗一放就道:“我听说你今日和夫人说你不想参加明年的春闱考试了是吗?”
良哥儿是个诚实的孩子,他明知道这话说出来一定会被责怪依旧毫不隐瞒的道:“是,我今后想行医。”
芳姨娘紧紧地盯着良哥儿道:“我知道你自小就很喜欢学习医药知识,我也承认你在这上面确实也有些天赋。可是孩子,现实生活中不是光凭喜欢二字就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你可有想过?这里远的例子我就不说了,我只和你说说你最佩服的夫人吧。”
良哥儿一听姨娘要说夫人的事情,立刻有些不满的维护道:“夫人能有什么事?姨娘,您可不要为了念叨我找些话来说!”
芳姨娘知道儿子一向来最听夫人的话,但是此刻听到儿子这般维护夫人还是微微的有些吃味。不过为了儿子的前程,她只好忍下来。
于是她想了想有才道:“我想和你说的是夫人的医术比你高得多吧,而且夫人也一向来心怀慈悲很喜欢治病救人不是吗?可是从前她未出嫁的时候碍于她是女子的身份,她便不能抛头露面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后来她嫁给了你父亲又因为她身为韩大夫人更不能让别人说三道四连累家族,越发的不能去行医问诊。你说如果按照你的说法,那夫人何须用顾忌这顾忌那的,若有别人说起她只需理直气壮的说我喜欢就好了不是吗?”
良哥儿一下子被芳姨娘的话噎住了,他可没想过这些。
芳姨娘见儿子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便接着道:“要说夫人若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她可是比你有条件的多,夫人的娘家本来就开的有药铺,听说夫人小时候还在自家的药铺里做过事,可是到最后夫人也不能由着自己的喜好来生活,你说这是为什么?人这一辈子哪能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呀!”
良哥儿沉默了半晌才道:“您说的话我都听明白了,您容我好好地想一想吧。”
芳姨娘长叹一声道:“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可是你再也不是孩童了,你已经长大成人了,有些事恐怕还是得多掂量掂量的好,千万不要一步错步步错,将来后悔也来不及。”
良哥儿道:“是,我记下了。”
芳姨娘眼神忧郁的看着良哥儿道:“我养你一场不容易,但是我并不求你将来有一天能回报我什么,我只但愿你以后能过的顺风顺水不落人后就好!你回去好好的想一想我的话吧!”
良哥儿起身行了个礼便告辞回了外院。
白雪茹夫妇吃过晚饭,打发了慧姐儿回屋两人照例在后园散步消食时,白雪茹用很平和的语气说了下午和彦哥儿和良哥儿的那番对话,末了她看了韩祯贤一眼道:“老爷您明日若是回来的早的话就和良哥儿好好的谈一下吧。”
韩祯贤听罢半天不语,过了很久才道:“按理说咱们这样的家庭良哥儿有这样的想法很有点与众不同,但是我看他自小就喜欢跟在你后面摆弄那些药材什么的所以我也不奇怪他会这样想。只是话说回来,他这样放弃春闱考试到底有些可惜呀!”
白雪茹道:“谁说不是。”
韩祯贤想了想道:“若是他执意想要行医那他也缺乏历练,光看医书没有实际经验那哪里行,难说一出去就会碰个头破血流也未可知呀。我想还是让他走仕途算了。”
白雪茹略一思索道:“不如这样,您也别急着下决断,先劝他去尝试一下春闱考试再说。至于中与不中我想都不要紧,关键是要去感受一下才好。至于他想行医这件事我以为也可以,等他考完了您想个办法把他弄进太医院去就是了,这样让他在太医院多看少说多见识见识再说。若是他怕了改了主意当然就按照您想的办最好,若是他真的肯下功夫钻研在太医院又能混出头,那么他的人情历练和医术想必都会有很大的进步,我们到时候再提他谋划也不迟!”
韩祯贤闻言一愣,他可没往这方面想过,他看了妻子一眼道:“那既然要让他学医为什么不送去回春堂?那太医院且不说人际关系复杂,就是给达官贵人或者宫里的主子们瞧病那其中的奥妙也是一言难尽的,你怎么会这样想?”
白雪茹一听这话就知道丈夫没有明白自己的深意,遂笑道:“良哥儿平常在我身边什么医学典籍都看过了,就是我父亲那当太医时的诊断笔记我也给他看过。说起来若论理论知识,恐怕太医院很多人都不一定比得过他。
但是良哥儿始终年纪尚轻,又一直在我们身边长大,先不说他没有任何实际问诊经验,只说他对于人情世故可谓是一窍不通,这样出去不管是行医还是入仕自然会很吃亏。而太医院里正因为太黑暗,所以我才想让他一涉世就看看这世界的险恶,这对于他将来为人行事我想一定都会大有帮助的。
至于我没想让她去回春堂学习是因为我知道,不论是我三哥也罢还是我侄子也罢,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把良哥儿好好地捧着,那么良哥儿在哪里就不会学习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我想老爷您想必也不想看到这个结果吧?”
韩祯贤听了妻子这一大番话立刻有些愧疚的道:“你说的很对,我还是没你想的深远啊!”
白雪茹笑了笑方道:“只要您能明白我的苦心就好,但是毕竟您是他的父亲,到时候还是要您出面和孩子好好地沟通沟通才是!”
韩祯贤心里很感动,遂伸出大手将白雪茹的手完全包裹在手心里道:“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地和他谈的!”
白雪茹很不适应在外面两人之间有亲密的动作,便微微的挣扎了一下想抽出手来。可是韩祯贤紧紧地握着不放,她想了想觉得左右也没有人跟着便放弃了努力,韩祯贤于是心满意足的握着爱妻的手回了屋子。
翌日良哥儿在自己的屋子里纠结了整整一天,最终还是觉得左右都难以取舍,便十分的闷闷不乐。
一院子的小厮丫鬟见他脸色难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做什么事情都是轻手轻脚的,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被主子迁怒。
韩祯贤从衙门里回来,朝服也没有换便来到良哥儿的院子里,于是父子两关起门来好好地谈了一谈。
两人这一谈就是将近两个时辰,直到丫鬟们来问韩祯贤是否在此用饭谈话才结束。这时父子两人已经是有说有笑的了,良哥儿的眉眼也全都舒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