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一身绯色衣裳,足登粉底官靴,打扮得十足是个风流好色的登徒子,跟当时迦南在客栈房中遇见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脸上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没有易容成鼻塌眼小的丑模样,颇有两分写意风流的潇洒。
天色已亮,院子里黑衣大汉,白云牧女来来往往,忙的不亦乐乎。他们瞧见王怜花来了都远远躬身笑道:“大少爷早。”
有的少女和他好像很熟悉,见他带着迦南往外走的模样,笑道:“公子昨夜睡得可好?”眼带戏谑的瞧着面无表情的迦南。王怜花只微微笑道:“你觉得呢?”
少女又道:“夫人让南姑娘住到我们那里。少爷今日又让她搬到公子卧房旁,恐怕会让夫人不喜吧……”
王怜花笑道:“护卫自然得时刻保护好你家少爷,娘不会怪罪的……姐姐何必说这话呢,谁都知道,你跟她可不一样……等后天我一定好好跟你们亲热亲热。”
少女娇笑轻呼,身子却贴近了王怜花:“谁要跟你亲热亲热……南姑娘可在旁边看着呢……”王怜花的话说的她心花怒发,但她没注意这个“不一样”究竟指的什么不一样……
迦南自少女和王怜花行为亲密,举止轻浮开始,眉头就紧紧的皱了起来,双眼如一双利剑一样没有丝毫掩饰直射向两人后背。两人具是敏锐的人物,感受到这样的光线,均得意一笑——王怜花的得意于那个表里不一的小丫头原来对自己……那少女却是示威的得意。
少女又道:“大少爷你难道又要出去?夫人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出门吗?小心让夫人知道……”
王怜花笑道:“我哪有出门,你看我前进的方向可是朝着大门?我从马棚那边翻墙出去……好姐姐,你可莫要让我娘知道……我定给你带甜糯糯的米糕回来……”
少女娇笑:“油嘴滑舌……除了米糕,再带两块老婆饼回来可好?”
笑语声中,王怜花已经拉着迦南奔到了马棚前,准备从这里跳出去。
谁料迦南却突然挣开了他的手,双目圆睁,盯着他的表情就恍若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恶徒。
王怜花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她的情绪一向不明显,怎么忽然……
迦南的声音因愤怒有些些微的颤抖,“刚才的女人跟你什么关系?”
王怜花一愣,忽然大笑起来,勾起她一撮发。轻佻道:“难道你是在吃醋?”
迦南“啪”的拍开他的手,脸因愤怒有些微微嘟起,呢喃道:“我不喜欢吃醋。”
“我说的吃醋可不是……”
迦南忽然打断他:“你怎么可以背着天鹅劈腿!”
王怜花嘴角一抽:“天鹅?背着?劈腿?”
迦南正经道:“你既然有了天鹅这个漂亮可爱的情人,怎么还能和别的女人要好?”
“喂喂……天鹅是谁?”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迦南理所当然道:“就是在客栈跟你一块的漂亮姑娘。”她这才想起她竟不知道那个姑娘的名字。
“呀,原来癞□□也是能吃到天鹅肉的啊。”——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她,这魔咒一般的无心之言。她说的天鹅是铃兰吗?本来很讨他喜欢的铃兰瞬间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王怜花僵着脸,双手捏的紧紧的,冷道:“我为什么不能和别的女人要好?”这些白云牧女都是母亲的丫鬟,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他的姬妾,私底下争风吃醋的动作也没少过,难道这次这丫头竟无意间做了别人的棍子?——公子瞬间阴谋论了。
王怜花似笑非笑道:“我和我的姬妾要好理所当然,小丫头不懂事,可不能随意出头。”
“姬妾?”迦南一愣,这个词她当然知道意思,只是……“你竟犯了重婚罪?”
王怜花额角抽搐:“重婚?我还未娶妻何来重婚?”
古时的婚姻,一夫一妻多妾制,唯有王侯之家,才可一正妻,两平妻,四偏妾,还有通房丫头……王怜花口中的姬妾就连纳妾之礼都未行过,最多算是通房丫头,何来重婚?
沟通片刻,两人似乎才搞清楚对方的意思,面上似乎都不好看。
原来她不是在为他吃醋,只不过是搞错了婚姻制度,为女性同胞鸣不平?王怜花心中升起一股挫败之感——什么样的地方才养出这样的丫头?常识缺乏得过分……
而迦南的脸也是苍白如纸——她内心隐隐保留下来的认知又一次被粉碎。不是她一直以为的一夫一妻,而是……
认知一次次被打碎,然后再重铸的感觉并不好受,她的本子上记录着她每一次与现实发生的冲突——她害怕再次忘记,不管是忘记自己的世界观,还是忘记被现实承认的世界观。
但这次她却不能轻易的接受这对他们来说也许理所当然的答案,也不能和往常一样,别扭的将这条例和她心中的认知对比的记录在她的蓝色本子上。——她不能接受。
“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男子也不该见一个爱一个……”迦南意外的语无伦次起来。
王怜花并不理解她为何对这人人都接受的事实如此排斥,但这种不理解并不能影响他看见怡然自得的迦南突然变得心绪不宁而产生的快意。红唇轻启,吐出更为残酷的言论:“谁说跟谁要好便一定要‘爱’的?”
脸上的笑残酷得暴虐。——癞□□虽吃到了天鹅肉,但癞□□从来都没爱过天鹅,它的追寻不过是因为寂寞。更不幸的究竟是一直寂寞的癞□□,还是沉沦的天鹅?
迦南几乎傻在了原地。
王怜花大笑道:“真是个单纯的孩子……我虽是是个色鬼,但生平却从未做过强人所难的事情,你在为那些女孩子鸣不平,但你可曾从她们脸上发现过一点不情愿?你再好好瞧瞧我,你便会发现,她们喜欢我简直是最理所当然的事,说不定就连你也会喜欢我!”
他突然转过身,过了半响,又自回身笑道:“你仔细瞧瞧。”
转过来的王怜花瞬间变了个模样,只见他唇红齿白,修眉朗目,面色白里透红,十足的羞涩和清纯,堪称少妇杀手。就连他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这副模样就连我母亲也是很喜欢的。”
迦南嘴巴微张,简直说不出话来。
他说完又转了个身,再看他时,面如青铜。剑眉虎目,眉宇间英气十足,瞬间变作了个雄赳赳气昂昂的铁血男儿,说话的声音也跟着变了。只见他抱拳粗气道:“如何?”
迦南只得应声:“嗯……”
王怜花又转了个身,颔下多了几根胡须,眉宇间变得成熟至极,像是个对任何女子都温柔体贴的中年美大叔。——有时候这样的男子比俊俏的男儿更吸引少女。
王怜花带着大叔的面具极其温和体贴的一笑,一个转身又变作了他本身俊秀邪魅的模样:“怎么样?无论这世间的女子喜欢的是哪种男子,是老是少,我都可变作他们的模样。女子跟了我,就像跟了无数个男人一样,是何等的福气?试问这些女人又怎会不投怀送抱呢?”王怜花靠近迦南,伸手挑起她的下巴,邪邪一笑:“你喜欢怎样的男子?成熟的,温柔的,冷酷的,捉摸不透的,还是……像我本身一样的?”他眼睛直看进迦南的眼底。
迦南眼眸微闪。开口道:“你不爱她们,她们爱你手中的面具胜过爱你,挺公平的。”
王怜花捏住她下巴的手猛的收紧,双目似乎要喷出火来,面部肌肉僵硬至极,薄唇一字一字的阴狠道:“你、说、什、么!”
迦南吃痛,闷哼一声,但双目却依旧毫不畏惧好不逃避的回瞪喷火的眼睛。坦荡得渗人——她不过是在陈述事实罢了,为何要如此生气?
王怜花磨牙半响,终于放开了她,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道:“你错了。她们喜欢我不但是因为我这能满足她们所有喜好的本事,更是因为……在下虽不才,【但文的诗词歌赋样样皆能。武的十八般武艺件件精通,文武两途之外,天文地理、医卜星相、丝竹弹唱、琴棋书画、飞鹰走狗、蹴鞠射覆,亦是无一不精,无一不妙,】女子若跟了我,保管一生一世都不会寂寞。我的武艺,你与我相处两日,定是了解了不少,但文的一面,你似乎还未领教过。”
【只见他长袖突然翻起,如流云,如泻水,招式自然巧妙,浑如天成,口中朗声吟道:“自传芳酒翻红袖,似有微词动绛唇……”
这两句上一句乃是杨巨源所作,下一句却是唐彦谦绝句,他妙手施来,不但对联浑成,而且用以形容方才那一招亦是绝妙之句。】
这番身手让迦南也不由得暗自赞叹,随后,他的衣衫鼓动,宛如千百青蛇在衣衫中窜动,显然真气灌满,不动亦可伤敌,口中又吟了一句上下出自不同诗人却浑然天成,与这招式最是相符的词句。
他的身形在这空旷的马棚一角恣意变换,犹如翩翩欲飞的火凤,渲染得这周围的环境似乎都变作了凤凰栖身的梧桐树,眉目间的神采和慢慢渲染开来的光华让人舍不得移开一点点的目光。
他的招式所搭配的这些词句,具是名家之作,若不是烂读诗书,又怎能拼接得如此巧妙?武功招式更是行云流水,攻守兼备,寻常人怕是一招也躲不过去。
迦南不由得看的目瞪口呆。只是……
王怜花大笑道:“如何?可能令南姑娘心生向往?小生不敢妄自菲薄,普天之下,要寻在下这样的人物,怕是找不出第二个。”
迦南道:“公子的确武艺高强,只是那诗句……”
王怜花挑眉道:“诗句如何?”
“没听懂。”
“……”
王怜花奇怪的扫了她一眼,鞠躬道:“小生失礼了,我见姑娘长得很有文化,岂料……哎……”不错,他早该想到的,那日在拍卖会上,写在纸上的文字也是张牙舞爪,缺胳膊少腿。(人家那是简化字……)
迦南脸红了红,小声问道:“很多姑娘对诗词都很有研究?”
“……”王怜花思虑半响——其实他院中的白云牧女多是母亲找来培养的,其中不乏平民或者渔家的漂亮姑娘,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这么说来,他所谓的文采飞扬也不是总那么管用的……
王怜花眼神移到旁边,转移话题道:“你看我一人几乎能及得上世间千百个男人,那我是否值得配上千百个女人?女子喜欢我岂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样厚颜无耻的话,从他口中说来仿佛成了真理。
迦南一时之间竟也不知如何反驳,反而问道:“以后我若是结婚,也得和很多个女人分享同一个丈夫?”
王怜花一愣,下一秒唇却忍不住向上翘起——她真像一张白纸,在上面再次绘画实在是容易得多了……“自然。”
迦南紧紧的咬住了下唇,眼圈似乎有些发红。
王怜花展颜一笑道:“南姑娘这样的女孩以后万不可随随便便就嫁人了,你的丈夫至少也得跟我一样优秀才行。”这丫头虽然有时候气人得要命,但更多的时候实在有趣得紧……
迦南抬眼瞧了瞧他,想到他那千变万化的本领,极厉害耍起来又很好看的武功招式,还有那她完全听不懂,没有任何影响的词句,认真道:“你是说孙悟空吗?”
王怜花磨牙狞笑道:“孙悟空是谁?”为他人做嫁衣的蠢事,他王怜花还没做过。
迦南想到面前人对女子的无所谓,转过头,轻哼一声:“不告诉你。”说完,竟自她跟着王怜花以来,第一次走在他前头,一个跃身,就翻过了墙。
落在地上的瞬间,眼圈依旧微红,但眼神却坚定起来——有的原则决不能变。现实里对婚姻的态度若真是这番模样,她宁愿永远活在梦里……若连梦也回不去,她一个人生活惯了,独自走一辈子又何妨?
院内,王怜花愤恨的怒视着她跃走的方向,拍手三下。三下刚闭,不知从那个角落里突然冒出一个黑衣人半跪在地,沙哑道:“公子。”
王怜花的声音找不到半点温度:“去,查一个叫‘孙悟空’的人。”
黑衣人犹疑道:“公子可还有其他信息?这世上同人同名的人……”
王怜花道,“这人武功高强,对样貌变化也许有些研究,对诗词……”他突然也静默了,“去,符合条件的多少个同名的也给我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