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地,一张放大的脸近距离出现在我面前,吓了我一跳,才发现是卓骁,往后移了移脸,开口:“侯爷有事么?”
卓骁看了我一眼,清贵俊雅的脸温和似风,有一抹淡淡的幽香浅盈鼻翼,唇角微挑:“千静累了吧,我让如氲服侍你洗漱,早些歇息。”
我实在不习惯这个人的温柔,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应到:“好!”
卓骁到外边唤来如氲,低低吩咐了几句,如氲便端着水盆走进来冲我和气地笑笑:“公主,我给你洗漱!”
奥,我应着,依然没从卓君侯奇怪的温柔中回味过来,任如氲给我卸了妆,散了发,洗了脸,上了床,看如氲端了水要出去,我这才想到什么:“如氲啊,那外面不是还有宴会吗?我都没说一声就离开了这行么?”
“公主别担心了,师兄他会去应酬的,皇帝都走了,这戏早该散了,剩下的啊,用不着咱操心的!”
恩,也对,今天的家宴,本来就是那些个权贵们的游戏,既然主角们走了,也该结束了。
看来,卓府被人盯得甚紧,以后还是该小心小心再小心,还有我那大哥,哦,好象刚刚那群人走前我看到我那大哥了,裴清的表情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最好别碰上他,不知道他会怎么训我,我可是破坏了他们大好的机会。
“公主!”如氲走到门口,回头呼唤了我一声,冲我诚挚一笑:“谢谢您又救了我师兄和单姐姐一回!”
自从我顶下单兰环想要流掉孩子而准备的红药后,当然也意味着我怀孕了,侯爷府里象炸开了锅,估计谁也没想到我一个看上去不受宠的夫人在嫁过来没多久便怀上了孩子。
卓君侯在他寿宴的第二天,便让如氲带着人将我的东西从碧落院移到了主屋纵意居,那是侯府里最大的院落,有前三进,后三进,还有偌大的一个单独的花园,那日我落了水的平波湖便从院前流过,环绕一周,与府上其他的院落都隔了开来。院内青竹掩映,湖上亭桥飞架,可称的上是小桥流水,端得是清落典雅。倒很符合卓君侯空灵悠闲的风貌。
为什么要搬到这里,卓君侯说我怀孕的事肯定会令府中很多人不满,接我住入纵意居能避免那些人的骚扰和可能的伤害。
其实我倒无所谓,反而盼望着这回能有人找我的麻烦,这样我就能找个机会来个假流产,抛掉身上的这个累赘。
谢悠然再次频繁出现在我的面前,美其名曰为我保胎,看来他和卓君侯不是一般的亲密,这等事都没有瞒他。
看他一脸滑稽的笑,我给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大多数时候他就给我搭个脉,然后开始陪我天南海北的瞎聊,当然,大多数时候就看到他的嘴动,我则半打哈欠半认真的听。
府上的女人们陆续送来慰问品和补品,谢悠然,如氲,有时连卓君侯都会仔细检查那些东西,我很奇怪,那么谨慎干嘛,若是有啥落胎用的,我吃了不正好解决掉我的怀孕事宜?
我向众人表示了我的请求,谢悠然惊奇地看着我,随即连连摇头,如氲一脸不敢苟同,卓君侯则用我永远也看不懂的复杂表情凝视我,直看得我心里发毛。
还是谢同学好,客气的解释第一,我没怀孕,若是随便吃落胎的东西对身体不好,何况是我孱弱的身体。第二,我的怀孕惹来的不仅是嫉妒,可能还会有人要我的命,恐怕不会只单单下落胎的,估计连大人也能毒死的药都有(所以说女人惹不得,够狠)。第三,最重要的一点,我是汗爻堂堂公主,如果出现受害落胎,那是大事,会牵扯到很多事,很多人,目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卓君侯来说,后院太平才是正理。
也对,总不能为了我折腾府里上下不太平吧,可那难道要我顶着怀孕过日子吗?肚子大了怎么办?当然,可以加个枕头,但十月后呢?不会真要我生个出来吧?那岂不是更麻烦?
“那我啥时候摔一交好了,再不然随便哪天就流了,反正我身体一向弱,先流两天血,做出先兆流产的样子,过两天说我无法孕育自然流产也很正常!”我对谢悠然道,我不想等肚子大的时候再烦恼,越早解决越好,所以这两天我总是问谢悠然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被他否定几次后我只能想出这办法。
“先兆流产?自然流产?千静懂得倒真多!”谢悠然亮闪闪的眸子看着我,充满好奇和玩味,他本性随和,和他交往倒没什么拘束,时间长了竟也没了规矩。我让他叫我名字他一口同意,总是千静千静的叫:“你养在深闺怎懂这些妇人之事?”
我一愣,近来太过放松倒忘记了掩饰,白了眼谢悠然:“深阁闺中也有妇人,难道我懂些这个不行?问你正经事呢,你扯那些干吗?”
谢悠然笑眯了眼,撇撇嘴角:“是我唐突,千静休怪。不过,这件事还是暂缓缓吧,辛苦你再扮会儿。”
我耸耸肩,表示无所谓,反正与我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谢悠然却有些古怪地看着我,表情里有深深的探究,张张口,好象要说什么。
“你要说什么?”我问,干嘛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
谢悠然开口要说话,却被门外一个清亮凌厉的声音打断了:“如氲你让开,干吗拦着我,让我进去!”
谢悠然和我都一愣,门外如氲道:“英小姐,侯爷在朝上不在这,您还是去书房等吧!”
“谁说我是来见骁哥哥的?我要见的是那个公主,让开!”
砰的一声,门被人拍开,我和谢悠然都朝门外看去,就觉得眼一花,一个人影已经站在我面前。
一身的粉衫红裙,包裹着健美青春的娇好身躯,面容如春花灿烂,粉面含桃,水盈盈的杏眼眸光绚烂,好一个漂亮朝气的女子,好象以前在侯府没看到过,梳的是少女玲珑髻,不是妇人的盘髻,应该不是卓君侯的女人吧,听她对卓骁的称呼也该不是,那会是谁?为何一脸愤恨的表情看着我?
“请问姑娘是?”我客气的询问,既然能直闯纵意居应该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卓府的女人不敢未经通报直入主屋的。
“你就是那个启容公主?”来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指着我的鼻子质问。
我点点头,“不知姑娘有何见教?”
啪!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阵金星闪烁,左脸立刻火辣辣的疼起来,耳边传来谢悠然和如氲的惊呼。
好象我被打了?为什么?我愣愣地看着站在我面前不问青红皂白就煽了我一耳光的女子,对方抡起手臂似乎还要再来,谢悠然这回可没让她得逞,一把托住那挥来的手臂:“兰英,随便打人不太好吧?这可是公主,侯府的夫人,寒羽要是知道了可会生气的!”
那女子瞪了谢悠然一眼,哼道:“要你管,谢悠然,本姑娘的事轮不到你来管!”一把甩开谢悠然的手,依然恨恨地瞪着我,指着我的鼻子恨声道:“你这个女人给我听着,我才不管你是什么公主郡主的,你给我离骁哥哥远点,骁哥哥不会喜欢你的,你别痴心妄想!”
我搞不清楚状况的看着面前这位小姐颐指气使的样子有些反应不过来,脸火辣辣的疼,嘴里还有血腥味,令我无法开口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什么时候府里来了这么个火暴脾气的人?不是我不生气,是根本不知道咋回事。
我甚至有些想笑,我什么时候痴心妄想了?我连想都没想过好不?这哪来的姑奶奶啊。
谢悠然看了我一眼,满眼是说不出的为难,当看到我的表情后却一愣,回头对面前的女子道:“兰英,我是管不了你,但你出现在这可告诉过师傅?寒羽一再嘱咐你要老老实实呆在北邙山,为什么不听话?你随便跑来京城可知会给寒羽带来多大的麻烦?”
被称为兰英的女子显然被谢悠然的几句话吓到了,没了刚来时的气势,却依然瞪着我,一边的如氲趁机走上来拉着那女子笑道:“英小姐刚到京城定是累了,我带你先去洗漱吧,师兄马上就要下朝了,你也想尽早见到师兄吧?走走走!”
如氲连拖带拉将那女子带走,我捂着脸看向谢悠然,谢悠然一脸苦笑看着我,似乎明了我询问的眼神,叹口气:“她叫单兰英。”
我扬了扬眉,心下了然,难怪觉得这姑娘瞅着眼熟呢。那眉眼轮廓活脱脱是单兰环的翻版,但比那位绝色美女来说缺少了那份说不出的贞静雅致,动而娇娆静极萦素的倾城内在,整个是个炸弹。
这基因实在是个绝妙的东西,明明挺象的,却完全是两个人,当然,也不是说单兰英不美,她也是个极漂亮的人,只是有那个绝顶的美女姐姐,就被比下去了。
嘴里还有些血腥味,这姑奶奶可是个练过武的,打人挺疼的。谢悠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拿开我的手,从瓶里抠出一些绿色的膏药,往我脸上抹去,一股馨香扑鼻而来,还带点青草味,火辣辣的脸立刻舒服了不少。
“是,她就是单兰环的妹妹,真奇怪,那么娴静的人居然有个火暴脾气的妹妹,千静别在意,她只是脾气不好,人并不坏!”谢悠然歉意地看着我,难得总是调侃的语调正经了不少。
我抬眼瞅着他难得一本正经的表情,突然忍不住卟哧一笑,“真是难得,居然能看到如真你也会有这样的表情,我这一巴掌还真没白挨!”
谢悠然瞪着我,一脸看到怪物的表情:“你,千静,你还好吧!”
我挥了挥手,道:“没事,不就是一巴掌嘛!有你这个大医圣在,我不担心毁容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一个堂堂公主,这一巴掌你不生气么?”
“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不是说她不是坏人么?”我耸耸肩。我有什么立场生气?她是单兰环的妹妹,单兰环是卓骁最爱的人,卓骁为了她已经极其内疚了,我看得出,这个妹妹是被人保护起来的。
看如氲和谢悠然对她的态度就看出,大概是因为单兰环的缘故吧,可想而知卓骁大概更是如此,我呢?不过是个横插进来的人,占据了不该占据的位置,就我现在在外的名声,人家会不喜欢我也是情有可愿的。
不过这一巴掌可够狠的,这丫头可不光是为她姐姐出气哦,看得出那理直气壮的愤怒中有很深的爱慕后的嫉妒。
“千静你还真是大方,你一个公主被人煽了巴掌还不生气,我可真是要佩服你的大度了!”谢悠然还是不忘调侃我,阳光灿烂的脸有一丝费解。
“没什么,我只是不想多事。”我垂下眼睑。一巴掌而已,比起前世,比这更多更重的我都经历过,不就是皮肉痛一下而已么,只要心不痛就没什么不可忍的。
“兰英是兰环唯一的妹妹,寒羽一直也把她当妹妹看待,她脾气耿直,寒羽一直觉得亏欠了兰环,对兰英一向关怀备至。为怕她有意外一直让她呆在北邙山我师傅那儿,没想到这小妮子居然跑到汗爻京城来了,哎,这丫头真能给人添乱!你别担心,卓骁对她没什么心思!”
我撇撇嘴,不明所以的看看谢悠然,卓骁对那丫头有什么心思与我何干?我就是有些担心在这汗爻京城里,如此非常时期,这个单兰英的到来会不会引起什么意外?
“她现在这样出现不会给侯爷带来麻烦么?盯着他的人太多了。”我总有些不太好的感觉。
“的确不是个时候,这丫头做事总是太冲动,我得去找一下寒羽,他该快下朝了。”谢悠然沉思了一下,决定道:“千静,这瓶药你留着,记得每日多搽几次,今日里你别让脸碰水,保证明日就可以消肿了,两天就会没什么痕迹留下了。我先走了,那个单兰英的事你别放心上,寒羽会解决的!”
我应了声,笑笑道:“你快去吧,不用管我。”
谢悠然看了我一眼,叹口气,转身离开。
……
夜,我一个人坐在案几前发呆,脸上的灼热已经消退不少了,这谢悠然的药果然有效,赶在现代,堪比昂贵保养品,还是纯天然的。
我住的是主屋后进第三进,其实和卓骁的主卧室隔开很远,他在前进的第三进,大多数时候卓骁要处理政务不常来后进,不过每隔几日他会来后进看看我,我觉得他对我的态度由原来的淡漠渐渐变得不可琢磨,看我的眼神深隧莫测,有时候很温柔,有时候却疏离,总之我看不明白。
今晚大概他会和单兰英好好聚聚,毕竟是心上人的妹妹,想起单兰英,不禁有些概叹,那么美的女人却有个那么火暴的妹妹,不知道卓骁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单兰英出现得实在不是时候,地方也不对,要是被人发现当今宠妃的妹妹在卓君侯的府上,还关系非浅,那恐怕不妥。
唉,长叹口气,别又出什么状况才好,我也没那么多的本领应付那么多的突发事件。
“脸还疼么?”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把我从沉思中震醒,一侧身,才发现卓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身边了。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一吓,脱口而出才意识到不妥,忙站起身,要行礼,卓君侯伸出他修长好看的手,扶住我:“在家里就不要行这种虚礼了,让我看看你的脸!”
没等我反应,他已经托起我的脸,转向左,盯了会儿,拿起桌上那瓶谢悠然留下的药,抠出药膏,往我脸上抹去。
“如真的药甚是灵验,这几日记得要多涂几次,好得快些!”一边抹,一边语气轻柔的对我说。
我仰着头,可以看到卓君侯娇好如美人的脸盘,浓密的眉微皱着,长而翘的睫毛如蝶翼轻扇,那双黑磁石般的眸子闪烁着熠熠星芒,又犹如深不可测的幽潭,转动着致命的漩涡。修长的手指在我脸上游动,痒痒的,不仅是脸上,还有心里。
雕刻精美的五官就在几厘米外令我有些不安,赶紧移开目光,暗喘口气,这么近距离对着美男还真令人吃不消。
“……你别放在心上。”卓骁好象说了什么,我没听清,不由恩了声,疑惑地看着他。
卓骁给我上好了药,放下瓶子,看着我,眼里有无奈和歉意:“我替兰英道歉,她太任性了,对不起!”
是这事,我笑笑:“侯爷不必放在心上,已经没事了!”
卓骁眼眸流光潋滟,没出声,熠熠的光芒让我有些眩目,他不说话,我也没话好说,屋内陷入奇怪的沉默。
哎,和这个人在一起总是有些不自在,尤其是这种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我觉得我们两个都属于闷葫芦型的人物,沉默永远是主题。
“那个,”还是我打破沉默开口:“我没什么事,侯爷还是多陪陪兰英姑娘吧,她好不容易来一趟。”
“你觉得我该多陪陪她么?”
啊?这是什么问题?我吃惊的看看卓君侯,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可那双黑宝石般的眼睛却直直看着我,有什么东西在那眼里一闪而过,我看不明白,愣愣接口:“她是为你才跑来的,一个姑娘家老远为你追来也不容易,你不该多陪陪她么?”
“恩,千静总是为别人着想,我替兰英谢谢你!今晚确实要给兰英接风。”听着怎么和谢悠然的语调有些想似,有调侃的味道?
“不用!”我突然有些烦,这都什么事啊,我为什么总要做什么劝人家多在一起的事,妈的,我还真是圣人:“侯爷快去吧,人家姑娘该等急了,妾身有些不舒服,也想早点休息了。”既然你要陪你的美人,还来我这干什么。
我没有听见对方的回答,而空气里却突然洋溢起奇怪的气氛,我侧头,却刚好看到卓骁完美无暇的脸上闪过一丝笑,笑?!见鬼了,我自从看到卓骁以来就没见这人笑过,整个一雕像,你看到过雕像笑的么?虽然是大卫般绝美的雕像,但,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正当我还没从看到卓君侯千年难得的笑中反应过来的时候,卓骁早正了脸,仿佛那抹笑是我的幻觉,淡然的对我道:“过几日便是中秋,皇上夜宴群臣,你我都要出席,本侯想请千静帮个忙可否?”
“什么事?”难得卓君侯亲自要求帮忙。很好奇,什么事值得他亲自要求?
“兰英毕竟好久没见她姐姐了,虽然来的不是时候,但她很想去看看兰环,我想在秋宴那天把她扮成你侍女的身份混入宫去让她们姐妹见上一面,你看行么?”卓骁一派温和的问,很少看到他如此客气。
原来还是为了那个单兰英,我垂下头,我说呢,怎么一下子那么客气了,大概也只有单家姐妹才能有那么大的面子:“侯爷吩咐,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是兰英的脸,会不会有麻烦?”
“我会给她易容的,到时候需要你带她到啖娃宫去就行!”
都已经想好了还问什么,难不成我不答应么,心里没来由有些生气,可转念一想却一愣,我生得什么气呢?好象我没什么生气的理由啊,人家是心上人和亲妹妹,我算什么呢?
心理莫名其妙的黯然,偏偏头,不想去看卓君侯,语气冷然:“侯爷即已安排妥当,妾谨尊侯爷之命就是,妾身现在可以休息了吗?”
“千静身体不适是该早些休息,本侯就不打搅了。”卓骁好象对我的不客气并没生气,语气里有以前没有的轻松,说完话,转身走了出去。
我愣愣地看着那修长挺拔的背影,心里涌上的,是我自己也说不清的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