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是在一群当初四殿下手下效力现在被收服的轻甲屠龙团团护卫下,由四名贴身女官和八名侍女当成个傀儡娃娃一样置于豪华的马车上,平稳而小心翼翼的护送向殷觞都城戽泱!
一路上,我被侍候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完全是个没有自由和自主的人偶。
换了平日,我一定烦不胜烦,可是,如今,我却不过是懒散随意。
一个人如果缺乏了追求和希望,那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我无意生,也无法死,生死与我,不过尔尔!
路上走了大约一个月,才行到有百年古都之称的殷觞都城戽泱!
和中国的长安差不多,这个从远古时代就为九朝古都的历史王城,从骨子里透出的,就是一种傲然不倒的风骨和沧桑!
高大的城墙足有十丈高,百里绵延,远望而去,延伸入天际,与碧霄凌空浑然,那斑驳的城砖,透着点点岁月的划痕,无言述说着这个饱经沧桑却又铁骨铮铮的城和城内的百姓数不清的血泪和故事。
考工记里有载: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图九轨,各三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
这个和拥有类似文明的大陆上,王城也是如此,外城郭大致方形,约八十里长,位于大陆的中心,也是这个文明世界的文化和政治中心之一。
整个王城,面向龙齿关后百里的河谷,后枕着虎首山,右有雁水。
我的车,走的是外城郭正南三道门之正门朱雀门,沿着最中轴的朱雀大街直行往城正中的宫城。
一路行来,透过帷幔的一角,可以看到浩瀚磅礴的城内飞甍斗角,参差错落,布局严谨而堂皇,隐隐透出的,真是一派京都森严肃穆的景象。
街面上,人接踵,马嘶鸣,喧嚣尘上,不过离那十年前浩劫过去不久,这骨子里透着倔强的京都殷觞人,都是一派大家泱泱,热闹而自傲。
车在宫墙南面五门中的雉仪门前停下,我被恭恭敬敬请下了车。
轻甲屠龙卫队正在和宫禁卫队左右神翊卫交接,当首一味衣五色袍,乌羽兜鍪,外银光细鳞披甲,一色的六闲驳马,虎皮鞯!
秋阳艳丽,却撼不动这几匹赫赫威仪的禁卫,我感受到这殷觞,在殷楚雷手下,焕发勃勃生机。
可是,于我,无易于强锁铁卫,森严里,毫无自由。
神翊卫麾翊都尉王合宜,算得上是正四品的武官,亲自带十二骑前来迎接,可算是对我的重视,看来,殷楚雷是拿定主意把我禁锢在他的皇宫,倒也不吝啬对我的恩典。
我面无表情的由着侍女搀扶上银翼绣紫络八宝翟车,这可是有些逾制的车,可是,手下人不动声色,完全的不在意。
撑着曲柄鸾扇,围着十二骑威仪赫赫的神翊卫,我被恭送过数不胜数的门廊,穿过重华雕梁的重重殿阁,一路看来,当真是紫殿肃肃,彤庭赫赫,鸾翔凤池,百年皇宫,比之汗爻,更显大气磅礴,深深宏敞。
过外朝,中朝的天仪门,凌云殿,重重复复,只到达后殿群落月华门前停车。
月华门前,有一群女人簇拥着站着,在中秋的爽朗明锐下,环佩玲珑,艳光四射。
为首的,居然是个熟人,柔夷!
还有女官首的内宫六尚宫坊正,太子的奶娘莲姨!
这可真是意外的和意料中的。
莲姨当先一步对我恭了恭身,用标准的宫廷礼仪行完礼道:“夫人沿路辛苦,陛下吩咐,您在含章殿歇息,请夫人移驾随老身来!”
我有些悲伤的看着这个颇有些风骨的妇人,她送我出了牢笼,可是,现在,却又来迎接我进一个更精致,更深沉的牢笼。
我默然,莲姨抬头看看我,温润而爽洁的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一边的柔夷迈上一步,那依然艳丽绝伦的脸如今更是被一身更加繁复而精致的衣饰衬得分外妖娆,精美的脸还是那么完美的微笑着,托起我的手上下打量。
“哟,这妹妹怎么满脸风霜,可是累着了?瞧这身子骨可是瞅着都让人心疼,可是路上侍候得不顺心,这一路也是,哪是咱女人经的起的,来来来,快抬辇来,扶夫人上去坐,妹妹坐着,姐姐今日无事,听闻着陛下又送了个心尖的人来,可是喜欢着呢,一块到殿阁坐坐,妹妹不会不欢迎吧!”
我只淡淡点个头,一路确实颠簸着难受,可是也是侍候得很周到了,我累的,是心,无心应对这些宫殿里女人话里有话的叨叨,只是继续我的沉默。
含章殿位于内殿群西临皇帝寝殿紫寰殿最近的一个殿群,同东面阮英阁,清辉阁,北面承香殿,陇翠殿,等等等等数十处建筑群围绕着一方巨大的人工湖水天岚池,它引了城外鸿河支流雁水而来,形成一种众星拱月的景致,后倚着虎首山余脉形成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放眼望去,看不到边,望不到天。
这是经历了数朝数代几世百年形成的庞大皇宫,气势威仪,却又庭院深深。
我被簇拥着进了含章殿,正殿是给有品级的娘娘住的,殷楚雷再强势,内宫规矩不可改,我依然只能是在左偏殿内安寝。
对于我来说,我倒更希望是在宫外一个破屋子里安寝。
柔夷使出她在伊人楼左右逢源的交际功夫热情打点,俨然一副宫城主人的样子。
不过我意兴阑珊,懒于应酬,甚至连说话都很少,几乎将她的面子驳了干净。
眼看她一人独角戏般演了会热情的姐妹亲热,实在是我这个演员不配合,没了继续的契机,只得讪讪而走。
留下莲姨将我在的寝宫殿内吩咐打点干净,安排妥帖,才过来与窝在铺着雪白云豹皮坐褥的矮足短榻上的我再次见礼请安。
“夫人还有什么吩咐,陛下吩咐老身尽心照料,夫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我想自由,可以么?我冷冷一笑,挥挥手,示意她无事。
“夫人!”莲姨清爽果决的语调里有一丝异样,顿了顿,看我睁开眼,微微一叹道:“老身知道现在说什么,夫人未必肯听,不过老身还是要劝夫人一句,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要多保重,才有机会,夫人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才是!”
看我没反应,她又道:“夫人,您现在最重要的,是活着,要在这深宫里活着,不比侯府。您至少要装着和大家和睦相处,而不是把自己弄到孤立无援的地步,陛下不在这里,您如果不能自保,那可就危险了!”
莲姨在我身边蹲了下来,握住我的手,静白微福的脸上,一双英挺的眉下目似清泉,爽劲清澈又深沉郁郁,语重心长的道:“夫人,您得活下去才有可能再见您要见的人,不是么?”
我看看这个皇宫里唯一可以让我觉得善良的人,她曾经给过我一次机会,让我获得幸福,可是这一次,她也帮不了我了吧!
我已经被殷楚雷逼到了绝境。
“莲姨,您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么?”我朝她一笑,面对这个女人我还是感激的,我觉得她可以理解我,虽然她是殷楚雷的手下。
“什么,夫人请讲!”莲姨还我一个微笑,如同温煦的风,刮过,让这个不美但气质朴洁高雅的人有了份母亲的亲切。
“如果我死了,您能把我送出这个宫殿么?随便扔哪里都行,我希望我的身体是自由的!”
“夫人!”眼看莲姨一脸惊悚,我嘿嘿一笑:“别紧张,我不会寻死,只是说说而已,我也许这辈子都走不出这牢笼,我不想死后也埋在啥皇陵里,那可真郁闷了!”
莲姨握住我冰冷的手,满面担忧:“夫人,您想干什么?可千万别……!”
“莲总管,莲总管!熙兰殿的主子动了胎气,正叫疼得厉害,那边派人来请总管,您快去看看吧!”
莲姨愣了下,眉头一皱,有些不安地看着我,张口欲言。
我呵呵一笑:“莲姨快去吧,我没事,您放心,我不会干什么的!”
莲姨看着我,眼里掠过犹豫的光彩,外面小太监继续催促,她无奈得起身,徐徐叹口气再次叮咛:“夫人,您无论如何不要乱想,有事差人去叫老身,这一宫的人都是老身派的,可以放心用!”
我点点头,目送她离去,听外面小太监忙不迭回报,又是她略略压低的呵斥和远去的脚步,扯了下嘴角讽笑,这皇宫,真是哪朝哪代哪里都一样,可真热闹!
屋外是什么时辰我不知道也懒得关心,由着自己在三足鼎鎏金三彩熏笼吐出的袅袅御香里,拥着大红彩绣百花朝牡丹纹的锦被里自顾自睡觉。
我觉得我现在的情形可以用一个词形容最贴切:
行尸走肉!
不思,不想,不动,不恼。
就在我昏昏沉沉不知天地的时候,我突然被一种冰凉刺骨的寒意冻醒。
一睁眼,便见到黑漆漆的殿内榻边站定个人,高挑,消瘦,漆黑,手中一把三尺青锋冰冷冷直指我的咽喉。
持剑人一身从头到脚抱得严实,独有那一双阴冷至极的熟悉至极的眼好似令人毛骨悚然的蛇眼,森冷冷死死盯着我。
怪不得我要冻醒!
这个殿内布置得是富丽堂皇的,本来春暖融融,却被这浑身透着冰寒的家伙生生揉碎,丝丝缕缕的寒气晕染开去,竟硬是把一室的暖逼得影踪全无。
香炉灰冷,残夜晓寒,外面大约已是凌晨时分,静得吓人。
眼前人浑身戾气逼人,一丝刺痛夹杂着冰冷让我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真是太不痛快了。
“刺吧,你家主人本就想杀我,可惜没杀成,你来补一剑正好!”我淡淡一笑,却扯得嘴角有些抽抽,夜凉如水,我最讨厌天冷了,容易抽筋。
对方突然恶狠狠道:“你这个天杀的南柳子,果然是狐媚妖女,你害死了多少人?你以为这么便宜可以一死么?”
我在黑暗里只能看到那双和她曾经的主人一样如狼似蛇的眼中同样的狠厉,她让我想起了那个诡谲而可怕的人。
那个给我血肉,却差点毁了我的矛盾结合体。
我一叹:“你想如何?”
一只冰冷的手扼上我的喉咙,我不由张口,一股子腥臭的滑腻顺着咽喉直下胸腹。
“明日你就知道了!”那森冷的如同诅咒的调调比那手里的家伙更冷。
嗖!一声呼啸迅飚而来,宁古颐扼住我的手一松,随即往后一跃,噔噔噔急退了数步!
“大胆狂徒,敢闯皇家内苑,还不束手就擒!”莲姨肃厉高亢的呵斥声由远而至,向一身黑衣的宁古颐扑去。
宁古颐收剑后撤,冲向一侧的窗台哗啦啦啦一声撞破门窗扑了出去,只听到外面突然开始狂喊:“抓刺客,抓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