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长长的梦境里醒来,仿佛走过带着荆棘的土地,趟过湍急的河流,在随波流转间终于得以控制了自己的身体,拥有了清晰的神智,带着一种新生的悲哀和怅然,还有无尽的遗憾和绝望。
我好似孤独的旅行者,带着沉重的包袱,当我迷茫于自我世界外的时候,其实我的灵魂是无比清晰的,我眼看着自己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一样蹒跚恐惧,在那个恶魔手里如同一朵小花。
对于斯拓雅在这几日的所作所为,我虽然没有了以前的记忆但是我依然还是记得的,当他逼着我刺杀卓骁的人时,也许是上苍怜悯,让我终于挣脱了束缚我灵魂的桎梏,醒来。
我听到了他和那个俾王的对话,我知道那个俾王是宁古颐的父亲,他一定对于我势在必得,我唯一觉得奇怪的是,这个恶魔般的斯拓雅到底为什么,要把我留下而不交出去,他抓我的目的不就是可以去威胁卓骁和殷楚雷么?
他控制着我,禁锢着我,不就是要让我为他的利益服务么?现在应该就是将我交出去威胁最好的时候,我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了,但是,我看俾王势在必得的样子,一定是到了不得已的地步了,要不然,这个应该是同盟的两人为何反目了呢?
我很想趁这个机会看到卓骁,我知道这个机会很微乎其微,但是比在斯拓雅手里要好的多,他几乎要把我逼上死路了,而现在,正是摆脱他最好的机会。
我开口了,在帐篷里,我还估计不出时势,只有继续装失忆,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再不出声,也许就没有机会了。
我想,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禁锢我,现在于他,最好的,还是把我放下来,我隔着帐篷听见那个叫混曼答的人语气里的强硬,如今看到那穷追不舍的骑兵,他如果带着我们两个,似乎根本跑不远!
这是我唯一摆脱他的机会。
我仰望着他,在一片广袤土地上奔驰的马上,那近在咫尺的妖魅绝色的脸仿佛夜色里酴的鬼罗兰,在清冷的夜色普照着的素辉下,流泻出一抹绝望的银白。
雕刻完美的薄唇印染墨紫的妖娆,衬着他浓墨闪耀的眼,流淌着傲兀,反射着湛湛荧绿,犹如旷野寂寞的孤狼。
寂寥的苍茫为他披上夜魔的大氅,天地间都是他的舞台,这样一个同样狂放自私的人,此时却用深邃的眼注视着我,如同鹰枭,如同胡狼。
我挪开被他牵扯的视线,只再次淡淡道:“放我下来吧!”
远方,一轮淡月凉薄地挂在隐约的山头,远的无法企及,苍凉的寂寞依然铺洒在这片草原上,如同身边这个戴着一抹空寂的人。
从再次醒来,我就发觉,这个人身上,有种我以前没有见过的感觉,带着无法言喻的寂寞空凉,带着一抹忧伤。
见鬼了,这么个恶魔,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幻觉,一定是幻觉,是夜晚草原的寂寥带给我的幻觉。
茫茫的草原奔驰着凉风,后面虽然追兵将至,却任然让我觉得我和他似乎就在一种无人的空寂了。
他沉默了许久,才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这很重要么?阁下要的不过是小女子这个人,我现在正是可用之时,公子把我交给他们不就好了?”
“告诉我,什么时候?还是你一直都在装?”在这空旷的夜色里,斯拓雅的语调似乎带上了一丝悠怅,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冷漠。
我皱了下眉,还是老实道:“就在刚刚才醒,您让我刺杀那个夜魈骑的人后!”
马上的人似乎有一点的松懈,揽着我的手松了下,却又紧了下,再次陷入到沉默了。
我眼看着越来越近那条长河,再次道:“放我下来吧,您带着我们两个过不了河的,把我留下吧,他们要拿我威胁卓骁,不正是阁下想要的?”
“如果我说,我要你以后都陪着我,我再不利用你,你愿意陪着我么?”我的话音刚落,斯拓雅的话就接上来。
我不由一愣,这是斯拓雅在说话么?完全不是平时的他,带着竟是一点点哀求的意味,难道我的幻觉还没有结束?
我觉得自从我第一次从沉睡中醒来时,斯拓雅就表现得很异常,他对处在迷茫彷徨中的我关怀备至,完全与以往的尖刻狠厉不同。
迷茫不知时完全不明白,还因为一觉醒来什么也不知道的害怕对他产生了依赖,很可惜,这种脆弱的依赖又被他的残忍粉碎了。
我该感激他对我的不信任,让我从无知的迷茫中走出来,以我医学观点看,我一时的失忆可能是体内那么多的药刺激时产生的应激反应,这种失忆的恢复,正是需要一次同样的刺激。
可是我仍然搞不明白这个男人可疑的态度,他的话语意思难道是他喜欢上我了么?
这可真是惊悚的答案,我宁愿他一直厌恶我,或则这是他的又一个阴谋,也不愿意相信这个杀人如麻,不重人性的人喜欢上我,何况,我恨死他了!
我试图从马背上看清身后这个男人的脸,无奈急行的马颠簸不止,我唯一可以感受到一点点他浓郁的寂寞和孤独外,那张魅惑的脸上,看不到什么表情,只有冷光反射的清绝!
“怎么?不愿意?”斯拓雅看了我一眼,又抬头看向远方,只一刹那,太快以至于我以为是幻觉的感受到有一种殷切和无奈交织的矛盾。
“您无法带我和塔塔两个人一起离开,这您比我清楚,何必问那个问题?而且,这么久试探下来,还不满意我的表现么?把我交出去,于你,于我,都好!”我宁愿相信他带着我还有什么目的,也不想相信他对我又什么念想。
何况,他还有个塔塔,我觉得,塔塔是他最大的牵挂,尽管我不清楚他为什么对这个孩子那么在意,不过我还是挺喜欢塔塔的,在我和塔塔之间,他应该选择塔塔。
斯拓雅再次沉默,那揽着我腰的手却开始收紧,勒得我呼吸都困难起来。
我咬紧了牙,不吭声。
当那条宽数丈波涛涌动的大河横亘在面前的时候,斯拓雅突然勒住马,马儿长嘶了一声,硬生生止住了步子。
他一手在我腰上一托,轻轻一转,便将我送至马下,劲力稳健,把我平稳的放在地上,还好,没有摔我个屁股开花。
马上的斯拓雅定定看着我,于天地混为一体的黑色衬得他的脸色异常苍白,不远处接天火烛逶迤追近,那一闪一闪的火光星芒绰绰,将那黑绿的宝石眼反衬出点点猩红。
他那让我感觉渗人的磨刀石般沙哑的声音此时透着无边的决绝,却又有一丝隐忍:“保重……!”
一拉马头,他抱紧了塔塔,毅然决然的踏入了河流,冲前而去。
我默默看着斯拓雅在河流中坚定而不屈的身影,他走得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这倒是这个家伙一贯的作风。
只是,那广阔天下浓厚的云霭中,艰难挣扎出的一抹惨白压在他黑蒙蒙身躯上,竟透出一种艰涩来。
长河奔流,水不湍急,却总带着粘滞,将他与马的身躯卷裹在轻涛流湍中,艰难拨行。
希律律,一声长嘶,将我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一匹,两匹,三匹,数骑兵举着火把一步步靠近,冲天的火光将数张狰狞的脸逼近我的跟前。
我深深吸口气,站直了身体,往前迎去。
“在这里,在这里!”
“不要追了,人到手了,俾王吩咐的人到手了!”
我被人团团包围,按住我手,反扭身后,捆绑起来,押送前行。
啪!一个火辣辣的巴掌落在我脸上,顿时半边脸刀割火烧般痛起来,一口血腥味冲鼻而出。
“贱人,你坏了大且渠的好事,为了你个贱奴一身的狐臊味,连大事都不顾了,真是个贱东西!”
再一次见到宁古颐,我又一次领教到了这个女人对我莫名的冲天怒火。
眼前金星乱舞,被拍倒在地浑身的骨架子都疼,这女人下手真狠。
多日不见,这个女人越发给人一种刻骨的残忍,比起原来的斯拓雅有过之无不及,脸上刀刻硬朗的线条越发紧绷也越发凌厉,还更显消瘦,以至于她的立体五官更加尖刻起来。
真是冤大发了,这个女人一开始就对我有着极大的成见,看她眼里射出的刀剑寒光熊熊烈焰那可真是让我有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也不等我缓口气,一头的装饰精美缀了铃铛的毡帽被揪起,嘶啦一声好好的狐裘夹袄被扯了个稀巴烂。
头皮一紧,剧痛传来,宁古颐狰狞扭曲的脸近在咫尺:“你这张狐媚的脸到底有什么好?我看要不就划花好了,也省得大且渠老惦记着忘了自己的职责!”
我就不明白,我什么时候成了她口中的狐媚了?她那个大且渠把我折磨的死去活来,抛下我走的干脆利落,她哪里看出我诱惑了斯拓雅了?
我没有开口,尽管我疼得直抽气,面对个几乎妒忌发狂的女人,我说什么大概都是错的,只会激发她的狂性。
看我不说话,宁古颐似乎恨意更重,她一把拔出手里的弯刀,锋刃直抵着我的脸,几乎可以感到刀进肉里的寒利。
“我剐了你这张脸,看你还能不能魅惑谁去!”宁古颐恶毒地抬手就要扎进来,就听到一声断喝:“宁古颐,住手!闹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