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来了半个时辰了,你还没瞧够?”陆行远低声叹道:“脸皮再厚的人也经不住你这般打量,你就饶了我吧。”
潘竹儿张了张嘴,本想说话却一个没忍住噗笑出声,这一笑便一发不可收拾,陆行远哀叹一声,默默端起茶喝了起来。
待潘竹儿止住了笑,陆行远才挑眉道:“笑够了?”
潘竹儿拍了拍胸口,道:“不行,机会难得,我可得好好瞧瞧。”说着便起身走到陆行远身前,围着陆行远的椅子绕了好几圈才罢休。
“啧啧~你这模样比起京里的小姐们也不差啊,就是面色弄的黑黄了些,不过即使这样打扮,也不像农家小妇人,倒像个地主婆。”
“你是想说我像土财主的媳妇吧?”陆行远又低头打量自己一番,不确定道:“真的那么不伦不类?我这样是不是更显眼了?看来是我自作聪明了,今日这副模样是个败笔。”
“倒也不是,”潘竹儿坐回陆行远旁边,思衬道:“你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就算是一副寻常农家妇的打扮,也有些扎眼,不是你装扮的毛病,而是你通身的气派不对,根本没有乡下人的诚惶诚恐,幸好屋里就咱俩,也不怕外人瞧出什么,刚刚你进庄子里时也有些不妥,一味的低头走路或许让人觉着你是没见过世面的粗妇,可来过庄子里的外人不止你一个,她们再畏惧也会时不时的抬头打量四周,你一路低头沉默着进来,对什么都不好奇,倒有些与众不同了,还好我这庄子里的下人不多,没人觉着不对,不过若是宋敬云的人还在庄子里,必定能瞧出蹊跷之处。”
陆行远点头,道:“看来我还得再谨慎些才是,你这庄子里难保就没有聪明人。”
“呵呵,我眼前不就有一个聪明人?”潘竹儿指着地上的东西道:“这东西我从未见过,也就是你能做出来,不过两岁的孩童真的能玩这个?”
陆行远笑道:“等孩子睡醒了你不就知道了?”
“还跟我卖上关子,”潘竹儿掩嘴一笑,道:“他还得睡上一会儿,咱俩倒是借此机会好好聊聊。”
陆行远也笑,道:“好啊,不过事先说好,那些个烦心事一句也别提,今日我是专程来看孩子的。”
潘竹儿暗暗叹息,脸上却一直带着笑意,道:“好,那我先问问,这东西是你亲手做的?”
陆行远点头,道:“大大小小的零物件是定制的,我只是将它们拼接起来,也不费多少工夫。”
怎么可能不费工夫?就算是那些零件也是他费了好些心神才画出来的,加上是给两岁的孩子做的东西,怎么可能不精心?说来也好笑,陆行远在庄子附近的农家住了近半个月,天天就想着该给未见过面的小包子送些什么礼物,买来的东西再金贵也不如自己做的有诚意,陆行远不自觉的将对潘竹儿的歉意转移到了小包子身上,那几日想破了头才想出亲手给小包子做些玩具。
思来想去,陆行远决定给小包子做辆脚踏三轮车,这东西他前世接触过,邻居在网上把车买回来后不会安装,那时正赶上他放暑假回家,还是他看着说明把车组装好的,儿童车原理简单,零件做起来也不算麻烦,除了几处是必须用金属打造零件,其它的陆行远都用木材代替,为了避免小孩子磕磕碰碰,陆行远把能包的地方都包上了鹿皮。
此时摆在地上的小脚踏车处处透着新奇别致,不过有一点遗憾便是陆行远没能弄出车胎,只好用牛筋牛皮代替,在轮子上包了好几层。
“从我生下儒儿到他满月、过生辰,收礼无数,就是我的娘家要送些什么也得几番思量比较才送出手,难免失了本心,也只有你今日送的,才是给孩子的礼。”
潘竹儿想起自己这几年在王府的境遇,不禁生出几许惆怅:“也是在我生下儒儿后,宋敬云才将当年的事全数告知于我,那时我真是对罗敖恨之入骨,他将你的命运肆意玩弄于股掌间,不止毁了你我的姻缘,也害了你的一生,你有家不能回,故土不能归,罪魁祸首还不是罗敖?原本他庶子病去我还暗中叫好,只觉得那是他该遭的报应,可我已为人母,看着儒儿一日日长大才觉得自己想错了,中年丧子何止是锥心之痛?罗敖作恶再多,这报应也不该由他儿子来承受。”
见陆行远沉默不语,脸上无甚表情潘竹儿才反应过来是她把话说远了,当下便道:“不说那些糟心的了,我还得说说你。”
潘竹儿恢复了笑意,道:“今日这么一瞧,你若是女儿身也该是个佳人,我觉着自己也不差,我若是个男子也一定是个潇洒公子。”
陆行远摇头一笑,道:“别,你还是做个女子吧,你若是男子,胆子还不大上天去?我若是女子,你当初该不会想认识我了。”
“那可未必,”潘竹儿眨了眨眼,认真思考起来:“就算知道你是女子,我当初也会想方设法的结识你,就是为了看你写的话本,我也会将你骗来潘府做我的嫂子,不过这样到是便宜我哥哥了。”
二人说说笑笑坐了近一个时辰,潘竹儿的奶娘才领着刚睡醒的小世子姗姗来迟。
小包子自己迈着短腿进了门,直接扑在了潘竹儿腿上,撒娇道:“娘~”
潘竹儿将儿子抱起来,颇为得意的看向陆行远,道:“怎么样?儒儿生的像我吧?”
小包子好奇的看着陆行远,陆行远也仔细的将他打量个遍,最后不得不承认:“嗯,确实生的像你,我竟看不出他哪里与宋敬云相像。”
浓眉圆眼,胖嘟嘟的一张圆脸,怎么看都看不出有宋敬云影子,陆行远见潘竹儿笑的得意,不免唏嘘道:“你也不必如此高兴吧?生的不像宋敬云,王府里可有人因这个说你闲话?”
“谁敢?!”潘竹儿亲了亲儿子的脸颊,转头道:“别说王府里头了,就是府外头若有人敢说一句儒儿的闲话,王爷都饶不了他!再说这也不稀奇,宋敬云生的就不像王爷,反倒像已逝的王妃居多,有这个在前,谁还能说出什么?”
“娘,”小包子扯了扯潘竹儿的衣袖,眼睛却盯着陆行远,嘴里嘟囔道:“怪人。”
潘竹儿愣住,随即明白了儿子的意思,笑了起来。
陆行远不明所以,道:“怪人?这是说我?”
“可不就是说你,不然还有谁?”潘竹儿低头道:“儒儿说说,他哪里怪了?”
小包子皱眉道:“说话,怪。”
陆行远这才恍然大悟,不禁赞道:“你儿子不得了,才这么点儿大就如此聪明!”
他一身女装,张口说话却是一副男声,当然怪异,可小包子才两岁多就注意到了这个,实在难得。
“嗯,儒儿自小就聪慧过人,”提起爱子,潘竹儿也落了俗套,不自觉的开始夸赞儿子:“我带他去宝珠家做客时,他口齿伶俐的模样叫宝珠好生嫉妒,她儿子如今都四岁了,说话却赶不上两岁的儒儿利索,每每看她那副恨不得咬帕泄恨的样儿,我心里就得意的紧,也不是非得欺负她家那个呆小子,实在是我家儒儿太聪明,比寻常孩子说话都早。”
陆行远在一边点头附和,道:“既然儒儿这么聪明,不如现在我就教他怎么玩这脚踏车?”
“也好,”潘竹儿放下儿子,指着地上的小车道:“儒儿,那是……”潘竹儿忽然顿住,转头道:“还是你跟他说吧,我都不知该怎么说,这东西我也不懂啊!”
陆行远这才走到儒儿身边蹲了下来,笑眯眯道:“儒儿,我是……”陆行远也噎住了,他现在这副样子到底是哥哥还是姐姐啊?
其实陆行远有些想差了,按他的辈分,怎么也该是叔叔或婶婶。
“我是阿怪,儒儿可以叫我阿怪,”陆行远伸手把车子拉了过来,道:“这是给儒儿的车,不必用马儿来拉它就能走,不过需要儒儿坐上去,再出些力气,不然它再厉害也是走不动的。”
潘竹儿就在身边,儒儿也不是胆小的孩子,当下就好奇道:“车?”随即嘟起嘴,盯着三个轮子的怪东西一副深思的样子,显然不信眼前的东西是车,比起他时常坐的马车,这个东西也太小了,样子也怪。
“怎样?儒儿想试试吗?”陆行远继续哄诱道:“你看它有三个轮子,名字就叫三轮车,天下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只送给儒儿玩。”
小孩子的好奇心从来都经不起大人的有意引诱,陆行远话音刚落,儒儿就点头同意了,还不忘对潘竹儿道:“娘,我想和阿怪一起玩。”
潘竹儿笑着应了,牵起儿子的手跟着陆行远走到外头,陆行远把车放下后便朝着儒儿招了招手,等儒儿自己走到车边,陆行远便将他抱到车上,又把儒儿的小短腿摆好位置,这才走到车子后方,扶着把手推着车走了几步,车子一动,儒儿便惊呼起来,放在踏板上的脚不自觉的跟着使力,陆行远这才放开手,让儒儿自己骑着车走。
“动了!动了!”儒儿一边骑车一边欢呼:“娘!它真的会走!”
潘竹儿也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好半晌才转头道:“你真是生了双巧手,什么新奇的东西都能做出来。”
陆行远点点头,没有说话,院子里其他下人见到这副景象,也惊的停下手里的活计,看着小世子坐在模样奇怪的东西上满院子转。
“小姐,不好了!”奶娘将报信的丫鬟打发走,疾步走到潘竹儿身前,压低声音道:“王爷来了!”
潘竹儿一惊,王爷怎么会这时候过来?陆行远现在这一身装扮瞒得过下人,可未必瞒得过阅人无数的王爷。
陆行远看出不妥,道:“怎么了?”
“王爷来了,”潘竹儿拉过陆行远,低声道:“原本想王爷住进来再安排你见他的,可没想到他提前了好几日来庄子,躲已经来不及了,你见机行事便可。”
潘竹儿话音刚落,便有人影从垂花门大步走了进来,儒儿见来人是荣亲王,当下便骑着车子过去,叫道:“爷爷!爷爷!快看我!”
荣亲王的视线顿时被儒儿夺了去,瞧见孙子坐着模样古怪的东西,也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等着爱孙到自己身边。
儒儿毕竟年纪还小,折腾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有些累了,骑到荣亲王身边时已是气喘吁吁,就是这样也不忘显摆:“爷爷快看我!你猜这是什么?”
“哦?我来猜猜,”荣亲王也只有在对着孙子时冷硬的脸上才会露出几许笑意,见儒儿高兴的小脸红扑扑的,便配合着绕着车子转了几圈,然后才将儒儿抱了起来,道:“猜不出来,这东西还真古怪,儒儿告诉爷爷,它是什么?”
“你看它有三个轮子,它叫三轮车!”儒儿揪着荣亲王的衣襟,脸上是大大的笑意,道:“是阿怪送给我的,别人都没有,只给儒儿玩!它不用大马拉着走,儒儿自己用脚踩,它就能走!”
“哈哈,好,儒儿喜欢就好!”荣亲王脸上笑意不减,潘竹儿这时走到祖孙俩身边,朝荣亲王施了一礼,才笑着道:“王爷怎么这时来了?也不派人通传一声,庄子里这会儿也没准备王爷爱吃的。”
荣亲王摆了摆手,道:“你半月未归,本王就料到这月你是不会回府了,索性也来庄子上休养些时日,这三轮车是你给儒儿寻来的?不错,是个好东西,难得儒儿这么喜欢。”
说罢一双鹰眸从旁一扫,脸上也没了笑意,道:“那人是谁?”
“她是附近的农妇,这三轮车便是她送来孝敬的,”潘竹儿解释道:“王爷别看她是个粗人,她那手可一点儿不粗,不然怎会做出如此新奇的东西?难得她有这番心意,我便留着她想打赏一番,没想到王爷就来了。”
“嗯,是该赏,”荣亲王见跪在地上的农妇微微发抖,也就没再探问,而是道:“给她封五十两银子,告诉她以后若是还能做出这般新奇的东西,只管送来,自然有她的好处,本王不会亏了她。”
“爷爷,”儒儿被荣亲王抱了一会儿,又不安分了,小声在荣亲王耳边道:“儒儿还想坐车,可儒儿踩不动了,爷爷你来推我吧。”
爱孙的要求荣亲王又怎会不答应,当下便把儒儿放到车座上,一眼便看出车后扶手的作用,推着儒儿走了几步,便道:“本王带着儒儿去别的院子转转。”
潘竹儿笑着应了一声,转头便对奶娘使了个眼色,奶娘会意,立刻跟在荣亲王的后面出了院子,潘竹儿这才走过去扶起陆行远,却见陆行远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身子也在隐隐发抖。
“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对?”潘竹儿低声道:“放心,王爷刚刚一心只顾着儒儿,没发现什么不妥,不必担心。”
陆行远眼睛死死盯着荣亲王的背影,眼底是掩饰不住的震惊,虽然刚刚只是匆匆一瞥,他却几乎可以断定荣亲王必定与霍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