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里早有猜测,但当真正看见矗立于山坡之上的霍衍时,烈丹还是心头一震,知道他今晚,怕是不得善终了。
“松绑。”
霍衍挥了挥手,手下便全部退开,山坡上只剩他与烈丹两人。
身上的绳子解开,烈丹慢慢起身,动了动双臂,直言道:“我已投降宣国。”
霍衍盯着烈丹,不语。
“你想如何?”烈丹也紧盯霍衍,沉声道:“若我猜的不错,来的只有白虎营的人吧?抚远将军不会应允你这番动作,你必是违抗了军规,私自做的主,怎么?你想将我阿史那族赶尽杀绝?”
烈丹还想再说什么,霍衍却扔给他一把短刀。
“阿史那族人的性命从来都是掌握在你手中,今日也不例外,”霍衍缓缓拔出刀,道:“赢了我,草原里还有你阿史那族的安家之处。”
“若是输了呢?”烈丹握紧手中的长刀,半晌不见霍衍回答,心知这一战自己必须赢,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目中一片凶光,烈丹笑了笑,开口道:“霍衍,近身博弈,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说罢便主动袭向霍衍,招招狠戾,不留余地。
山坡上传来兵器相交的金属声,一众手下只是静静守在夜色中,对战况不甚在意,杨冲动了动手指,转头轻轻问了一句:“你希望都尉是胜还是负?”
好半晌,旁边才传来严青山低低的回话声:“听天由命,既然选择跟随都尉前来,就不要再存有慈悲之心。”
杨冲轻笑一声,压低声音道:“你倒看的开,不过你说的不错。”
自此,无人再发出声响,过了一刻钟,打斗声渐缓,两刻钟后,再无声音传来,山坡下的众人依旧不动,静静伫立于夜风之中。
左手捂住胸口,烈丹身子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
血从胸口不断涌出,烈丹却无心理会,费力的抬起头,开口道:“霍衍,看在你有几分厥人血统的份上,请放过我族里的老弱妇孺,可好?死在你手上的厥人已不计其数,你何必将我们赶尽杀绝?!”
站在烈丹身前,霍衍手中的短刀已被鲜血染红,对厥国大汗此时的求饶无动于衷。
半晌,霍衍总算开口说话,烈丹却愣在当场。
霍衍说的,竟是厥语!
“五十年前,阿史那族攻打一向深居简出的底迨保稍殴先酰靠稍殴救妫俊
霍衍低头看着烈丹带着恳求与臣服的双眼,鹰眸里平静无波,缓缓道出了因果:“当年你爹以为灭了等澹獠恢倒髟诨登珊舷露愎唤伲哟巳幢成涎i畛穑肚彝瞪彰墓牵晃谐蝗漳芟虬6纺亲灞u颂咸煅稹!
烈丹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你、你是……”
“那倒鳎闶俏夷铩!
霍衍微微俯身,轻声道:“你说,我该不该将你们赶尽杀绝?底辶僖皇咛跞嗣一粞芙袢毡阋蚰惆6纺亲迦只兀
烈丹不再有说话的机会,他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霍衍挥刀砍来。
手起刀落,霍衍给了烈丹一个痛快。
这夜,霍衍给白虎营下的最后一道军令便是,无论男女老幼,格杀勿论。
陆行远整整昏睡了四日。
说是昏睡也不尽然,四日来他虽然过的迷迷糊糊,但每顿饭也没落下,不过就是在吃完后接着睡罢了。
连睡四日,受了再大的累也该缓过来了,陆行远这日早早便起身,坐在床榻上沉思,养足了精神,才有工夫规划未来。
如今大局已定,西北安定十几年不在话下,过完年再等上几个月,待春暖花开时,福佑喜鹊孙妈妈也该来了,一家人这才是真正的团聚,从此便定居西北,既然霍衍不愿他回白虎营做总管,他便可以将心思放在府里。
等福佑一到,事先盘下的大铺子就能开张了,陆行远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开个杂货铺子,也算是超市的雏形,家里的银子不算少,在西北这地界更是够花,开一大一小两个铺子也是让家人有个忙活的地方,他们如今只求安稳度日,不想做大。
门上传来剥啄之声,松子儿的声音随即响起:“公子?起了吗?”
“进来吧。”陆行远道。
“公子,饭菜好了,去正堂吃饭吧,”松子儿推门而入,见陆行远神采奕奕的样子不禁惊呼:“公子你可算精神了,今日不会再睡了吧?”
陆行远咳了一声,有些窘迫,道:“睡够了,当然不会再贪睡,走吧,吃饭去。”
用过早膳后,众人便忙活开来,李全一家与阿什莉去了铺子,冯大娘挎着个大篮子又出了门,商仕贤与松子儿一起抄了一会儿书后便开始给铺子画绣样,这么一看,府里就剩陆行远一个闲人了。
在弟弟房里呆了一会儿,陆行远见自己实在多余便回了房,闲来无事,他坐在床榻上将自己的房间打量个遍,突然心生不满。
屋子够大,不过太空了,光线也不好,古代的家具美观有余实用不足,既然打算在这里定居,何不按着自己的意思重新打造一番?这可是自己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折腾一番又有何妨?
起了这个心思,陆行远也闲不住了,当下便取来纸笔,将打算一一写出。
这第一件,就是找木匠按自己的意思做个双开门的大衣柜,什么镂空雕花都不需要,能装衣服才是硬道理!衣挂也得做些,不过西北没有竹子,自然不能用竹条做衣挂,陆行远想了想,决定让铁器铺子打些粗细适中的铁丝,回来自己缠上布做衣挂就好。
还有置物柜,抽屉式的陆行远一直很中意,这次也做个大的,四乘四格,底下两层抽屉放平时不穿的鞋靴,上头两层抽屉放杂物,就摆在门边,很是方便。既然摆了置物柜,鞋架也不能少,这东西陆行远自己就能做,不必写在清单上。
西北的冬天不比盛京,要冷上许多,在屋里放炭火炉子到底不是陆行远所愿,不过想动作为时已晚,今年冬天只能这样,只好等明年再做打算。
地毯,陆行远又记上一笔。
西北最不缺的就是毛毡这类的东西,屋子里铺了地毯会暖和些,这几日他出去逛逛,买些大块的地毯回来,给府里都铺上,待春天时再卷起来收着。
大大小小的东西又写了好几件,陆行远的眼睛在屋子里扫了几圈,最后才停在被他故意忽略许久的床榻上。
这木床平日睡还好,可跟霍衍折腾的时候弊端就露了出来,不够大不说,还吱吱响,霍衍体格本就生的高大,气力也不必多说,近期他们不能相见,但日后见面的机会想必不会少,床不够结实怎么行?想到这里,陆行远脸上有些发热,甩了甩头,把不健康的思想赶出脑子,接着打算。
其实不算难,做个简单样式的双人床即可,先做四个结实的木箱拼在一起,再做个弹簧软垫铺上,搞定了这两样,床头柜和配套的床上用品根本不算问题。
这些木材家具,找个手巧的木匠一定能做出来,难就难在得先画出图纸,毕竟只凭口述不够直观,好在陆行远有制图功底,时间也足够,等冬天一过,再找木匠不迟。
陆行远将列出的单子又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后便打算趁着空闲试着把家具图画出来,没有得手的制图工具,陆行远想了想,决定去厨房转转,看看能不能做出一支炭笔,再不济找根鹅毛也行,总比用毛笔画图强,谁知他刚走出屋便看见李全满头大汗的回了府。
看见陆行远,李全脚步一顿,随即道:“大公子,咱去书房说话,出事了!”
陆行远不明所以,不过能让见惯了风浪的李全如此着急,应该是出了大事,当下便正了脸色,转身向书房走去。
进了书房,李全反倒犹豫了,陆行远见他如此,便先开了口,问道:“这么急匆匆的,可是铺子里出事了?”
李全摇摇头,道:“铺子没事。”
陆行远皱眉,道:“你今日怎么吞吞吐吐的?不是铺子的事,咱府里还能有什么大事?”
李全看了看陆行远,道:“大公子,我说了你可别急。”
陆行远知道李全这是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当下便道:“大风大浪我也见过不少了,你不必担心,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李全这才点头,将知道的合盘托出:“公子,今早我去铺子里,听见些风言风语,说是厥国让白虎营给灭了。”
陆行远眼皮一跳。
“这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说的倒有理有据,说是霍大人带着白虎营,潜入厥人的老窝后,连夜下的杀手,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抚远将军震怒,已经下令捉拿霍大人,今日霍大人带白虎营一回驻地,便被人拿下了。”
“原本我也是将信将疑,不过刚刚街上一阵喧哗,不少人都往城门方向去,我心下一动,便跟着去了,没曾想真看见了霍大人。”
李全边说便觑着陆行远的脸色,见他虽面色苍白,但神色还如往常般沉稳,便继续道:“我就瞧见,霍大人是被人押着回来的,现下恐怕已经入了宁州的大牢,等候抚远将军发落。”
好半晌,陆行远才将噩耗消化,抬眼看向李全,开口道:“你还知道什么消息?”
李全暗暗叹息,道:“我瞧见新军只抓了霍大人一人,怕是……怕是霍大人一人担了所有罪责。”
“什么罪名?”陆行远哑声开口:“他,是什么罪名?”
“杀降,乱军。”
“杀降或许罪不致死,但不听禁训,妄自出兵,单单乱军这个罪责便是死罪,更何况霍大人他……”李全叹息出声,道:“更何况霍大人此番举动已不单是杀降这么简单了,而是灭族,往大了说,就是灭国,灭了降国!”
陆行远垂下眼,低声道:“你回铺子吧,有什么风吹草动,再告诉我。”
李全张了张嘴,见陆行远神色不明,便没将劝解的话说出口,而是转身出了书房。
私心里,李全是希望陆行远就此与霍衍断了往来,即便霍衍不是身犯重罪之人,他也不愿自家公子与男子厮混,更何况这男子还是行伍出身的粗人莽汉。
陆行远静静端坐在书案后,不知呆坐了多久,才将手伸进怀里,拿出刚写不久的清单,惨淡一笑,随即将纸撕的粉碎。
霍衍,你的未来里,可有我的容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