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蓉从婆婆李夫人的房里出来,心头仍想着李夫人的话。婆婆说李家嫡妻三十无子方可为丈夫纳妾,这不成文的家训对林蓉来说是惊喜也不为过。她一心不想走娘亲的路,虽知男人三妻四妾不可避免,可是能越晚越好,每每想到这里,她总会为作为女子感到一丝苦闷。
在嫁给夫君后,见他对自己足够尊重,心里也存着日后和美过日子的期待,可是转念就会想到父亲,如今父亲也正值壮年,举手投足也是清俊风流,娘亲嫁给他时,父亲何不是像如今的夫君一般,君子如玉,可是娘亲正是存了期待,方会失了自己的本心,最终没能活着护住她和弟弟长大。
一想到这儿,她就不敢有任何绮念,而如今李家有了这么个家训,多少对她来说,是好事,若她三十岁时,夫君想要纳妾,而那时她的孩子也已长大成人,再有她护着,如何也不会过得和她,还有弟弟曾经过的日子。为女弱,为母强,即使对丈夫有不满,为了孩子,她依旧能做一个好妻子。
还未回房,先遇上了在走廊拐角等着她的许阿嬷,见许阿嬷一脸担忧,她心中一暖,过去便细声把婆婆说的话告诉了自己的奶娘,四下无人,俩人一同往林蓉的新房走去。
许阿嬷得知小姐的那些心思,知道夫人去世那年的事仍是她的心结,劝解无果也只能叹气,小姐如今嫁人了,反倒当局者迷,一心不愿走夫人老路,却忘了她嫁的人与林老爷并不一样。李家的家风也算不错,想当年李家还未败落时,就听闻过李家甚少姬妾,而如今李家落魄,那更是不可能有。
“奶娘,你别忘了夫君日后亦是会入仕。”林蓉坚信自己的夫君是不可能甘居农户,待他一朝得中,踏入仕途,官场往来多了,又有什么不会变呢?
“小姐,奶娘是没你想得远,只是日后的事谁都无法预料,如今你只是新妇,想这么多又有何用,还不是想坏自己的身子。”许阿嬷觉得林蓉说得也有些道理,可却不想她才入李家便想那么远去,想得越多便越担忧,那以后的日子还如何过下去。
林蓉闻言笑笑,“却是我想差了。”被这么一说,倒真是钻了牛角尖儿,她还在林府时倒未曾想过这些,如今为妇,反倒多了忐忑,倒是有些思虑得过了,还是好好过好当前的日子,替夫君打理好一切,待日后他想起来,俩人也是同甘共苦过,多少也不是旁的人能比的。
“哟,嫂嫂这是想差甚么了?”
一声少女娇嗔在不远处响起,林蓉望过去,却是夫君嫡亲的妹妹李清琦,方才刚在婆婆那儿见过,却没说两句话,如今听她一叫嫂嫂,声音清脆,脸上却并不见亲热之意。
林蓉不知她听到了多少,也提起笑岔开话,对李清琦道,“妹妹要去哪里?”
李清琦见林蓉这般问,眼睛转了一下,有些不满,“我要去找晴川姐姐一同练练女红,刚好走过来就听到嫂嫂说你想差了,倒是不知道嫂嫂想差了什么?你可还未答我?”
“是想差了李家呢还是想差了我大哥啊?”李清琦停了一会,却扔出这么一句话。
林蓉本来听到她只听了那么一句,多少有些放心,她和奶娘这回见四下无人失了谨慎,说话声也是几近耳语,李清琦能听见一句也算她耳尖。可是她问出那么一句话,让她一个新妇回答,倒真是没把她这个大嫂放在眼里,无论是想差李家还是李傲言,都是说她对李家有不满。林蓉可真不知道李清琦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
“妹妹,嫂子只是对今日敬茶起晚了懊悔不已,奶娘劝了我一两句,我略觉宽慰,便道自己想差了,未曾想到却让妹妹听去,倒误会我了。”林蓉经常与金氏说话,该怎么说话对自己有利早就练出来了。
可李清琦虽听出林蓉话中辩解之意,却不妨她对林蓉仍不怎么好的观感,她与这个刚嫁入李家的尚书府嫡女并不熟悉,在她眼中官家小姐都是娇气刁蛮的,尤其是今日敬茶她迟了那么长时间,连带着一向稳重知礼的哥哥还要帮她说好话,虽然在母亲房里见她贤惠的作态不满,她也未曾出言刁难,可如今单独遇上这个嫂嫂,心中积压的不满就有些压制不住,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是做给谁看?对于她敬爱有加的大哥李傲言,她自认为即使林蓉是官家嫡女也配不上,如果真要选一个大嫂,她情愿让大哥取一向温柔可人的晴川姐姐。
她与晴川姐姐相处多时,晴川姐姐多才多艺,对她照顾有加,对其他几个弟弟妹妹也温柔体贴,大家都喜欢她,李清琦本来以为晴川姐姐便会是自己未来的大嫂,没想到母亲却让哥哥去林家提那什么祖上之约,娶了一个官家小姐。昨日她还看到晴川姐姐背着人偷偷地抹泪,连她见了都心酸。再一对比无处不显示自己是官家小姐的尊贵的林蓉,更加让她看不上眼。
林蓉不知道李清琦心里想什么,但见她面上脸色几经变换,也知她仍是对自己不满,也不想多言,要改变一人的印象,并非是一朝一夕之事。
“娘子,妹妹,你们在说什么。”正僵着,李傲言却从外边走了过来,看他心情不错,有些高兴地问林蓉与李清琦。
林蓉听到李傲言的声音,脸上扬起笑,道:“说着一些小事,夫君可要往哪去?”
李傲言摸了摸鼻子笑着,却没有说话,显得很神秘。李清琦见自家哥哥对林蓉态度不错,想到正在等着她一起刺绣的王晴川,心里头更是连带着对自家哥哥也生起了气。
“我才和你没话说呢,要不是你拦着,我早去找晴川姐姐了。大哥,我先走了。”李清琦甩了袖子,气冲冲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要走。
许阿嬷见李清琦在姑爷面前颠倒黑白,管她是不是李家小姐,立马就说道:“二小姐啊,可不是您拦着小姐说话么,怎么这会子又说小姐拦你了,话可不是这么说!”
“奶娘!”林蓉喝止许阿嬷,即使许阿嬷不说话,以李清琦对长嫂这态度,她想李傲言也不好为自己妹妹说好话。
“哼,你们主仆一心,我不与你们多讲,大哥,我先走了。”李清琦满脸怒意,在家里哥哥疼她,弟弟也多让着她,她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说着她就跑了,李傲言的脸色变差,却没有叫她停下,林蓉和许阿嬷俩人面上也不好看。许阿嬷见姑爷不走,她只能回她的房里,留下林蓉一个人与李傲言一起。
俩人因为李清琦,一路上也没有在说什么,待回了房,李傲言关了门,方从宽大的衣袖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娘子,这是我刚从外边拿来的薏米红豆糕,你尝尝吧,方才在母亲那边没见你吃多少,别饿着了。”
林蓉看着那个油纸包,心里一下子就软了,原来方才他不说去哪里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却是为她拿糕点,本来因为李清琦对她不尊重,而李傲言却无动于衷她有怒气,现在多少都没了。
打开油纸包,闻着薏米红豆糕的香气,她本就空空的胃一下子就蠕动起来,真的饿了。见李傲言看着她,脸上一红,轻声道:“谢谢夫君。”
李傲言笑着摇头,“娘子,方才为夫没为你出头,你可恼了?”
“清琦是你的妹妹。”林蓉避而不答,拿了一小块糕,咬了一口,清甜软糯。
“琦儿她在家里被宠坏了,因对你不熟悉,说话做事多少有些偏颇,我不好当着你的面说她,若真这般,日后她对你怕更是不亲近,希望娘子能体谅为夫。”李傲言见林蓉回答得有些淡淡的,知她多少是在意的,而妹妹清琦确实是在打她这个长嫂的脸。他不能明着教训,也该让母亲管管,再过一两年,清琦也该说亲了。
林蓉听他这么一说,知道夫君多少有为她着想的意思,早就不在意这事了。她本就是刚嫁入李家,要让人人都喜欢自己,恐是难事,只待日后好好为李家着想,让李家人知道自己的好,便能真的融入李家。
“夫君说的我都明白,清琦不懂事,我作为长嫂当然得懂事,她既是夫君的妹妹,也便是我的妹妹,我总会让她知道我的好的。”林蓉笑着回道,“夫君,这糕点很不错,你可要用一些?”
李傲言见她不在意这事,心里也放下来,对林蓉的问话倒是摇头,“你喜欢便好,我今早已经吃饱了。对了,以前家里的账簿都是母亲在打理,如今你是长媳,就该让你理了,待会用完糕点,你可要看看?”
这么快就让她管账?林蓉有些吃惊地瞪大眼睛,“相公,我刚嫁入李家,这么早就理账,可会不妥?”理账那可是管家的开始,婆婆李夫人年纪也不大,正该当家,如今居然把账簿让她打理。
“又不是甚么大事?怎的这般吃惊?”李傲言又带着调侃语气,好笑地看着小妻子一脸吃惊的模样。“家里如今不比从前,管家也容易,账簿有两本,一本是家里各种开销记账,一本是佃户缴纳记账。家里除了母亲当年的陪嫁铺子,并没有别的铺子盈利来源,母亲的陪嫁是不能动的,这些年家里宽裕多是因为田地产出,面铺这些还不能去做。所以要管的事其实不多。”
林蓉细听李傲言的话,得知李家虽日子好过一些,却只有田地产出一项来源,得知不能开些铺子,便不甚明白地问:“为何家里不能买个铺子请掌柜做点小生意?”读书人不喜从商,但一般达官贵人却多是有自家许多商铺,往往是派下人打理。
李傲言见她问,笑笑不语,见林蓉仍是想问清楚,便道:“李家当年卷入夺嫡之争,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记着李家的人还是有的,虽有岳父挡着,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分低调方是处事之道,等待有了机会,又有什么可愁的?娘子你心里清楚便罢。”
林蓉点头,可是又想到李傲言过两年要考府试,不知可会有影响,便问道:“相公,李家之事对你的前程可有碍?你也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还是那个……”天子。
李傲言闻言笑笑地拍拍林蓉的手背,“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般,不过即使如你所想,我还年轻,亦是等得起。”
林蓉深以为然,看着夫君有些怔然,他是一个豁达的人。
“娘子,今日我们说的话只有我们二人能知。”李傲言见林蓉听了进去,又提醒道。
林蓉自然知道轻重,接过李傲言拿的账簿细细看了起来,待她看了许久,回过神来,才发现夫君已经悄悄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