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悠~你为什么还不回学校喵~”酒红色短发的少年趴在沙发上,恹恹地抱着一个维尼熊的布偶,一双大大的眼睛此刻也是无精打采地盯着坐在一旁沙发上看书的女孩。
听到他的抱怨声,女孩盯着书页的眼睛微不可查地暗了暗,动了动手指,却没有说话。
“菊丸君,”少年清朗温和的声音自客厅的门口处传来,身着白色休闲衬衫的少年带着几分笑容慢慢走近,然后径直坐到正在看书的女孩子的身旁,将手上拿的一杯苹果汁递给红发少年,另一杯橙汁则放到了女孩身前的茶几上。
“谢谢工藤学长,”接过果汁并且礼貌地道谢,好孩子菊丸仍旧一副提不起劲来的模样,将杯子放回茶几上,“可是,小悠不在,网球部总觉得少了什么喵……大家都是这样的感觉,而且阿隆现在也不来训练了,好像说是要放弃网球了喵~”
“原来如此。”工藤新一侧过头来看了看一旁依旧捧着书的女孩子,却见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是不记得了,否则以前的她听到这里,还不担心?
“小悠~”猛地丢开手上的布偶从沙发上蹦起来,菊丸嘟着嘴皱了眉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站到了她面前,语气却是那般可怜兮兮地委屈,“小悠~你真的不记得了喵~”
没有说话,也没有反应。女孩仅有的动作,便是将手上的书翻过一页。根本连头也没有抬起来过。
“丫头……”看着万分失望的菊丸耷拉着脑袋离开,工藤新一重新坐回女孩的身旁,微皱了皱眉,疑惑道,“你真的一点也不担心?”
虽然她依旧没有回应,但是洞察力惊人的高中生侦探眼尖地看到,那放在书页上白皙修长的手指微微的蜷缩了一下。
……她并不是真的不在意
不知道什么原因,本来好不容易稍稍有些开朗起来的人在那次见了那群少年之后,又恢复成了一开始,那什么也不理会,什么也不愿说,更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这样的她,让他根本就想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是记得他们的,但是她忘记了自己。
他似乎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对自己的过往,对自己的存在完全没有印象的人,在面对所有明明应该很亲近的人时的茫然无措。
她找不到自己的存在。
一定会害怕的吧?
呆呆地看了她半晌,工藤新一才默默叹了口气,无奈却纵容地抬手覆上她的头顶,轻轻抚摸,“算了,不用想那么多,做自己想做的吧。我会陪着你的。”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微微的一震,视线下移,那放在书页上的手已经紧紧握了起来,仿佛压抑着极大的情感一般蜷缩成颤抖着的拳。
“……我,”喃喃着的仿佛自言自语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但是却依旧飘了出来,她用压得很低的声音说,“我想去青学网球部。”
不是不知道,如果让她恢复了记忆会发生什么事,也一直告诫着自己,不要在她面前提起从前的任何的事情,自然也一直避免着让她回到有可能记起什么事情的地方。
但是,当那轻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声音带着颤抖说出那个请求时,他却下意识地脱口说出了“好”,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后悔了起来。
只是,看到她抬起头来,嘴角牵起的浅得几乎看不到的弧度时,心中却弥漫起一股又是酸涩又是欣慰的感觉。
※※※※
青学网球部正选之一的河村隆家里是开寿司店的,而一直以来,他也都有觉悟并且有决心,在上高中以后就专心一志地继承家业。
然而没想到的是,目前寿司店的主人,他的父亲因为意外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导致手骨折,而河村自己还没有那个能力能够承担起寿司店,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对外招聘寿司师傅。
新来的源师傅的手艺很好,让店里的新老顾客都赞叹不已,而偏偏,为了照顾店里生意而无法参加每天网球部训练的河村自己,却因为心不在焉而出错连连。两相对比下,一向老实憨厚的河村对于自己的未来感到了茫然。
到底是网球,还是寿司店?
每天都拼命努力地锻炼着自己,遇到了训练结束的同伴时,也只能无奈又带着羡慕地打招呼,直到最后,源师傅提醒了他,到底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必须自己想清楚。
然后,河村明白了,自己所追求的东西。
……
这是在我的记忆中,那部动漫《网球王子》中的剧情。
究竟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这样一个问题,我又何尝想得明白。
现在的我,连自己的存在都没有弄明白,又有什么心情,去思考这样的问题?
我不是展若悠,也不是黑羽悠。
我无法让自己坦然地去接受不属于自己的关爱呵护,那是我做不到的。我也不会强迫自己去做另一个人,去代替另一个存在,因为那样,不论是对她还是对我自己,都不公平。
但是即使是这样,我又能做什么,难道直接告诉所有人,我不是那个女孩子吗?
和工藤新一一起来到青学的时候,上午网球部的训练刚结束。校门口有一个紫发披肩的可爱女孩正靠在校门口的墙边,一会儿看看手表,一会儿探头朝学校里瞧瞧,似乎是在等人的模样。
今天是周末,学校里除了一些社团训练外就应该没人了,难不成,她等的人是网球部的?
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好像有些印象,却也没有刻意去回想,我安静地跟在工藤新一的身后往学校里走。
抬头注视着走在前面一步左右的少年那纤瘦却挺拔的背影,我不知道为什么,鼻子泛起一点点酸涩的感觉。
抬手按上胸口,掌心下跳动着的地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暖暖的,柔柔的,却又是酸酸的。
我不懂这样的感觉。
但是我看得懂,他注视着我时,那双海蓝色的眼睛中丝毫不加掩饰的温柔。
明明,他喜欢的,该是毛利兰不是吗?
我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是面对着他的时候,我却只感觉出紧张和窒息,尤其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有种让人无法遁逃的感觉。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在害怕,怕他知道,我并不是她。
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昨天,河村隆已经回到了网球部。
我们的到来,受到了网球部的热烈欢迎。那一群虽青涩却朝气蓬勃的少年的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他们真的是很喜欢那个女孩子呢!
我淡淡地想着,想要努力地扯一扯唇角,却发现实在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我笑不出来。
如果他们知道,他们喜欢着的那个女孩子,已经不在了,而我这个顶着她的模样出现的人,又将遭到怎样的厌恶憎恨?
我想象不出来。
从始至终,我没有说过话,没有改变过脸上的表情。
而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少年脸上,露出了担忧却松了口气的表情。
我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一般这种情况下,他不应该焦急万分地想要我“恢复记忆”吗?为什么反而除了我必须知道的一些信息外,从不说起从前的“我”的事情呢?
曲希瑞不是神医吗?为什么就没有对我做过任何治疗?哪怕是尝试?
这样的反常,虽然让我松口气,却也让我不安。
是不是,他们其实是希望着,我不要“恢复记忆”?可是为什么呢?
我不懂,真的不明白。
我的样子,显然让那群少年都感到了失望,但是没过一会儿,性格外向的桃城武和菊丸英二就又恢复了那生龙活虎的样子。然后勾肩搭背地调侃起了一脸温柔笑容的不二周助。
从他们的话里,我知道了在昨天他们因为意外救了一个被三个男生欺负的女孩子,然后那个女孩子似乎是对温柔的不二周助一见钟情,直接宣言说要和不二结婚。然后在临走前,还强行和他约定今天要约会。
“嘿嘿,不二前辈,久美恐怕就在校门口等你哦,”桃城笑得万分八卦,不怀好意地凑过去道,“让女孩子等可不是绅士的行为啊!”
“就是就是,快点去把不二!”贼兮兮地笑着的菊丸哥俩好地把胳膊搭上不二的肩,“久美很可爱呐!又那么喜欢你,不能让人家失望喵!”
不为所动地依旧弯着眉眼笑得温和,不二看了看桃城,又看看菊丸,然后唇角再度一弯,笑得明媚,“你们好像,很希望我去?”
“那是当然的啦不二前辈!”桃城理所当然地点头,“我这是关心前辈呐!”
“是嘛!可是,我不知道女孩子都喜欢什么东西呢……”不二的脸上露出几分苦恼地神情,然后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锤手心,笑眯眯地道,“要不然,もも你替我问问不动峰部长的妹妹吧?你不是和她很熟吗?”
“啊嘞……原来もも你和橘妹妹关系那么好?前辈我都不知道,真不够意思啊喵~”菊丸闻言,眼睛一亮的凑了上去。
“哪、哪有,菊丸前辈,我和小杏她、她只是朋友!”脸涨得跟煮熟的龙虾,桃城结结巴巴地辩解。
“哦~小、杏?哈~哈~我明白的。”挤眉弄眼的菊丸笑得那叫一个奸诈。
“英二学长!”窘迫至极的桃城一声大吼,“不要被不二前辈转了话题呀!明明刚刚还是在说那个和小悠长得有些像的久美的啊!”
安静
桃城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话会产生这样的效果,愣在原地。然后反应过来的他慌张地看了看我和我身旁的工藤新一,又看向那边已经收了笑容的不二。
……和“小悠”长得有些像?
淡淡地将那群少年脸上,复杂隐晦的表情收入眼底,我转而看向不二,却见他已经恢复了原先的笑容。
“もも,不要胡说啊,久美只是头发和小悠有些像而已。”他的解释,更像是在掩饰着什么,但是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出分毫。说完这些,他转过身背起网球报便离开了网球场。
期间,没有再看我一眼。
……似乎,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却又好像更糊涂了一些。
微垂了眼睛,我缓缓转过身,轻声道,“我累了。”
“好,”身旁的少年温和地笑着,然后站到我身旁,声音清朗好听,“我们回去吧!”
“嗯。”点点头,目光流转过他垂在身侧握成了拳的手,下意识地,我竟上前一步主动伸手拉了他的手。
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我立刻想要松手,却被他反手握住,抓得紧紧的。
手心传来的温度一直沿着手臂传遍了全身。暖暖的,安心的。
这样的感觉,竟然没有丝毫的突兀与不自在,更像是那么自然而然的感觉。
很熟悉……
我下意识地这样觉得。然后微抬了头看向他。
他弯着唇角,海蓝色的眼睛充盈着愉悦和温柔。
“走吧,”他这么说道,明媚的阳光在他的脸侧投下一圈莹莹的光华,一瞬间,他的脸好像就烙在我的脑海里,再也挥之不去。
我们并没有直接回去,因为临近中午的关系,他带着我去了一家咖啡店吃东西,然后又在商业街上闲逛了一会儿,中途遇到了菊丸、桃城还有龙马,接着,又碰到了一个据菊丸所说和“久美”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
那个一头长长的紫发束成高高马尾的女孩子据说叫做“成美”,是久美的双胞胎姐姐,两人从小就开始打网球,而在前不久举行的一场比赛中,原本被看好的久美在第一场时就输了,而成美却得了冠军。
事后,久美便决定要放弃网球。
听完成美的叙述,热情善良的两个少年当即决定要帮忙。
“要一起过去看看吗?”工藤新一看了看正在给不二发短信的菊丸,笑着问我。
双手捧着苹果汁,我咬着吸管抬头看他,然后点点头。
他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慢吞吞地跟在菊丸和桃城他们身后,等我们走到那座桥头时,恰好一个女孩子朝我们迎面跑来,擦肩而过时,一头飘散的紫色头发在夕阳下显得很漂亮。
不过由于没有反应过来,原本只是轻轻地擦过肩膀的力道,却让我往一旁踉跄了两步差点摔倒,然后一直站在我身旁的那人很及时地伸手扶住了我。
再抬头的时候,就见不二已站到了我面前,脸上带着几分的抱歉,“小悠,你没事吧?要不要紧?”
“我没事。”稳住身形之后,我立即往一旁退了一步离开了那人的手。然后看向不二道。
“那么我先去找久美了,”不二看看我,又转而看看工藤新一,然后重新弯起眉眼道,“那孩子,还是有些担心。”说着,他朝我挥挥手,便跑了开去。
目送他离开,我垂下眼,淡淡地对身边人说道,“我想回去了。”
“好。”那人的声音听不出悲喜,我也没有抬头去看他的表情,任由他牵了我的手向其他人告别,然后沿着草坪慢慢走远。
夕阳垂在天边,云彩被染得通红一片,艳丽的火烧云仿佛真的是天边燃起的烈火,汹涌而热烈。
走远了一些,安静的河堤边,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慢慢地走,如散步一般的步调,悠然闲适,仿佛好像会一直这么走下去,走到世界的尽头,走到天边那团燃烧着的火焰里。
终于,我慢慢停下了脚步,仰着头看那人的背影。
“怎么了?”他疑惑地转过身来。
“为什么?”固执地看着他的脸,依旧错开了他的目光,我承认自己的怯懦,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的是什么,却只是想要把那句“为什么”给问出口。
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这个连我自己也不懂的疑问的意义,但是我看到他愣了一下,然后忽然轻笑了一声。
“为什么?”他稍稍片过脸,让那火红地颜色映在了他的眼睛里,原本漂亮的蓝色衬着那艳丽的红,居然渐渐呈现出一种璀璨的紫色,流光溢彩。
他站到我面前,忽然朝我伸出了右手。
我愣了一下,然后就见他把手靠近我的脖颈,然后自颈项间轻轻扯出了一条十字项链。
我知道这条项链,在我醒来之后。
虽然外观很普通,但是那光滑的表面昭示着曾经有人反复地摩挲着它。并且,在它的底端,刻有一个名字。
工藤新一
我依旧抬着头看他
他的目光一直驻留在那枚躺在他掌心的十字形吊坠上,眼神温柔。然后他抬眼看了看我,另一只手覆上他自己的衣领,从那里轻轻地拉出另一条项链。
一模一样的十字形吊坠,被他托在掌心。
两只手并排放在一起,他的那枚吊坠底端正对着我的视线。
我看到那里,有一个字:悠
那是一个中文的汉字。是黑羽悠的悠,展若悠的悠,同时也是……俞悠的悠!
霎那间睁大了眼睛盯着那个小小的汉字,我感觉大脑被放空了一下,有种很是奇异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的感觉涌上了胸口。
然而还未等我想清楚,究竟是哪里不对劲时,有一双手已经托着我的脸颊让我稍稍抬头。
目光停留在眼前近在咫尺的那双蓝色眼睛,额头相贴产生的温度慢慢地扩散开来,醺醺然的让我的头脑再次有了茫然的感觉。
“为什么……”他轻轻地开口,我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我也不知道,只是想要一直,能这样看着你。不管你变成怎么样,也不管你是否还记得,只要还能看到你,就好。”
唇上传来温柔湿润的触感,轻轻地柔柔的,浅浅的呵护的感觉。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
深夜,辗转反侧。
我睁着木然地眼睛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发呆。
工藤新一
自从回来以后,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一直出现在我的眼前,任我怎样驱逐,都无法抹掉。
怎么会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的。
工藤新一他,喜欢的应该是毛利兰……好吧,即使现在不是,他喜欢的,也是原本的黑羽悠,再怎么样,也不会是我。
我不可以产生那样的想法。
门外,有一串被刻意放轻了脚步声过去。我猛地回过神来。
这个身体的各项感官都很出色,常人无法感知的东西也能清晰的感应到,就像此刻,那脚步声一样。
那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是在我的房间更靠里,那边只有一个房间,住的便是在前不久为了陪我而特地搬过来的工藤新一。
这么晚了,他要去做什么?
看了看手上的数字表,我皱了皱眉,已经将近一点了。
鬼使神差的,我悄悄地起身,没有穿鞋直接赤脚踩在地上,开了门跟在他身后。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有一种隐隐的感觉驱使着我。
远远地跟在那个在这些天来熟悉得闭上眼就能看到的身影,我看到他敲响了走廊另一侧,犹亮着灯的一间房间。
我知道,那是书房,也是“我”的父亲,曲希瑞目前办公的地方。
这些天来,曲希瑞和叶凌澈很少出现,就算出现,也不过看看我,问问我的情况,很快又离开。
我不是很明白曲希瑞那明明笑着却担忧着的表情,也不明白叶凌澈看着我时,那冷得让人发抖的神情。
但是此刻,看到那间仍亮着灯的房间,我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书房的门被人打开,然后工藤新一走了进去,再次关上了门。
我悄悄走过去,靠在门边,疑惑的同时却又压抑着心底蠢蠢欲动的浮躁。
……
回到房间,木然地睁着眼睛缩在床角,我茫然地回忆起刚才所听到的东西。
……什么叫做,恢复了记忆我就会死?
……什么叫做,只有一年的时间了?
……什么叫做,记不起来才能快乐?
又是为什么,他们居然会说,我即使没有以前的记忆,依旧是那个“小悠”,不管是行为方式还是性格喜好,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怎么可能呢,我明明,已经不是那个“小悠”了啊!
我不是黑羽悠,更不是展若悠,我明明,是俞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