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贾珍托了贾琏说媒,贾琏这里今儿退明日,明日又说有事。到了后儿索性推王熙凤身上不大好,贾母邢夫人盯着,他走不脱,只是不肯替贾珍去说情。贾珍又叫尤氏,尤老娘,尤三姐三个轮番问着,心上十分烦恼。还是贾蓉过来道:“莫不是父亲不知道赖大之子赖尚荣与二郎素习交好么?这赖大是西府里头的管家,他儿子赖尚荣是蒙西府里老太□□典放出来的,如今又许他捐了个官儿在身上,正是有恩于他呢。父亲要是叫他去做保山,必不敢推脱的。”
这贾蓉如何这样起劲?原来尤三姐寻秦可卿麻烦,他也是知道的。只为他从前同尤三姐也有那么一点不可告人之事,所以不敢为秦可卿出头,更怕尤三姐那不管不顾的性子,发作起来,倒是把从前那些事告诉了秦可卿,那他还拿着什么面目来见秦可卿?这回听着要发嫁尤三姐自然喜欢,又看贾珍寻不着人做保山,故此来献策。
贾珍听了,也以为是,就着人下了请字,请了赖尚荣过来,一样治酒请他。赖尚荣听得贾珍请,倒也不敢耽搁,立时过来,丝毫不敢大意,一样请安。贾珍就叫贾蓉搀扶住了,请他坐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方缓缓把尤三姐自己要嫁柳湘莲一事说了。
赖尚荣听说脸上就露出难色来,道:“不是我顶撞珍大爷,有些事儿,倒是要给大爷分说分说才好。这柳湘莲虽则出身也是世家,又无年少貌美。无奈在他父亲那辈就没落了。到他这辈,幼年丧父,少年丧母,误人管束,是以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只怕委屈了三姨奶奶。”贾珍就笑道:“这事不需你费心,原是我们三姐儿自己瞧上的,情愿要嫁。你同那柳二郎说,聘礼不拘,我们家业不差那些儿,只要有心就好。”一旁的贾蓉也笑说:“柳二郎是个美郎君,我们家三姨端是个美人,不愧她姓尤,论起年貌来,正是相当。”
因赖尚荣到底是荣国府里放出去的家生子,这宁国府的贾珍也算他半个主子,倒是不敢强,只得满口答应。待得回家去,见了其祖母赖嬷嬷,就把贾珍的话同赖嬷嬷讲了,又说:“他东府里的事,我也听着一二。总是从前旧主子,我也不好说短长,只是若是替他们从中作保了,若是不成也就罢了,要成了,柳二郎日后计较起来,我拿什么面目见他呢?‘
赖嬷嬷听说,就下死劲在赖尚荣脸上啐了口,骂道:“你个不知好歹的奴才秧子!那柳湘莲什么东西?不过是同你顽的,你就想着他没脸,不想着报主子们的恩情吗?!你个小畜生,你虽然是人家的奴才,一落娘胎胞,蒙主子恩典,放你出来,上托着主子的洪福,下托着你老子娘,也是公子哥儿似的读书认字,也是丫头,老婆,□□捧凤凰似的,长了这么大。你那里知道那‘奴才’两字是怎么写的!只知道享福,也不知道你爷爷和你老子受的那苦恼!好容易熬又蒙主子的恩典,许你捐个前程在身上,你就该记着主子的恩典,如今反把外人看得较主子重,亏你也有脸在我跟前说这个!”
赖尚荣叫赖嬷嬷骂得脸上通红,一声儿也不敢辩驳,只得答应了,出来寻柳湘莲,就把宁国府三等将军贾珍有意吧妻妹尤三姐许配与他的事说了。柳湘莲听说十分诧异,因说:“哥哥也知道我为人,一贫如洗,家里是没的积聚,纵有几个钱来,随手就光的。若是我一个人也就罢了,如何养得起家眷,且又是宁国府内眷,想来也是锦绣堆里长成的,我也不能叫人跟我受苦。何况,聘礼我这里也拿不出来。”
赖尚荣就道:“柳兄弟这就着相了。他宁国府何等有钱富贵,还能在聘礼上计较吗?他们家又不是缺那些钱使用。不过是看着兄弟为人豪爽利落,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人罢了。且不瞒兄弟,他们不独不计较聘礼,且那三姨过门,陪嫁也丰厚呢,养得活她自己,你倒不用操心这个。”柳湘莲听说,脸上一笑道:“话虽如此,只是我一个七尺男儿要叫妻子靠着嫁妆过活,哪里有面目见人。”赖尚荣又道:“兄弟从前也是潇洒的人,怎么这回这样拘泥起来?
你从前不是立誓要寻个绝色女子为妻子吗?我只告诉兄弟,这贾府三姨,端的是个绝色,绝不负兄弟夙愿。且兄弟细想,哪家绝色女子不自矜身份?难得他们宁国府看重兄弟人才,肯把三姨下嫁,我劝兄弟还是应承了罢。“
柳湘莲见赖尚荣讲得如此恳切,也不好再辞,只得道:“如此说,等弟往平安州探过姑妈,不过月中就进京的,那时再定如何?”赖尚荣只怕他反悔,又道:“即如此,你我一言为定,只是哥哥我是受人所托,空口白牙的,如何取信于人?还请兄弟留个定礼下来,我也好转交。”柳湘莲不免为难,因道:“哥哥也知道我家徒四壁,哪里有宝物为凭。”赖尚荣就道:“也不用金帛之礼,更不论物之贵贱,只消出自兄弟之手,不过带去取信罢了。”
柳湘莲思忖一会,只得道:“我这里有一把鸳鸯剑,乃传代之宝。不瞒哥哥,兄弟从前浪荡,把家中值钱之物当去许多,唯有此剑,兄弟便是绝了饮食也不敢擅动,只随身收藏而已。哥哥请拿去为定,以明兄弟之诚意。”说毕,回身在墙上解下鸳鸯剑来,回身双手奉与赖尚荣。
赖尚荣得了宝剑,欢喜无限,又同柳湘莲说了回子话,这才回去。也不及回家 ,径直到了宁国府,求见贾珍,把鸳鸯剑奉上,又把柳湘莲的话说了。贾珍听着欢喜无尽,又进去告诉了尤氏。尤氏听见,心上便似去了一块大石一样,又把尤老娘,尤三姐请了来,将鸳鸯剑给了尤三姐收藏。尤三姐听见柳湘莲允婚,这一喜欢那还了得,把鸳鸯剑双手捧回房挂在自己绣房床上,每日望着剑,只等柳湘莲回京提亲。
又说柳湘莲出了京,一路上晓行夜宿到了平安州,拜见过姑妈,就把自己定亲的事回了。柳姑妈原是四五十岁的人,阅历深远,听着这话就觉不妥,便说:“我的儿,你好糊涂!这宁国府是什么人家?赫赫扬扬的公爵府,他们家内姨,哪个嫁不着,他那里少了人物,如何只瞧上你?你是有才还是有势?况且你素日和他也不甚亲厚,也关切不至此!其间有什么因缘,你也不问问明白,贸然就把鸳鸯剑给了人!”
柳湘莲听说脸上也红了,自知莽撞:“姑妈教训的是。都是侄儿糊涂。即如此,侄儿回去就把剑要回来,左右未曾换得庚帖,也做不得数。”柳姑妈就道:“我的儿,你又莽撞了。他宁国府也是宦门巨室,你下了定毫无缘由就要退定,他们脸面上如何下得来,既下不来,岂肯与你干休!依着我的意思,你回去把那三姨细细打听了,若是个好的,便是天作良缘。若是有什么不是,你拿着把柄要退定。他们也不能把你如何。”
柳湘莲听着柳姑妈的话,十分心服,这里辞了柳姑妈,悄无声息地回了长安。慢慢把宁国府的底细来打听,不想就叫他打听出了事。
原来当日贾珍同尤二姐有奸,为着遮丑,把尤二姐嫁于张华。张华这里虽拿了贾珍的银子,总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去,就走出来寻花问柳的发泄,就结识了宝月楼的小燕。张华拿着贾珍的银子不当银子使用,把小燕哄得喜欢。小燕看张华不像个公子哥儿,就疑惑他出手如此豪阔,张华就把贾珍与尤二姐的□□告诉了她,又许诺说:“有这个把柄在,他堂堂三等将军就得听我的,我问他要一百两,他就不敢给我八十两。”又答应替小燕赎身。不想过得不久就叫贾珍治死在牢里。
待得张华身死,小燕不免觉得张华有些委屈,这小燕又何止张华一个恩客,酒酣耳热之际就把张华所说告诉了旁人。要知道这样豪门富户里□□等事,市井小民最是喜欢,悄悄地就传了许多人。更有好事的,知道尤二姐还有个妹子尤三姐也住在宁国府里头,编排的时候,就连她也顺带上了。
柳湘莲这一打听,听着的正是贾珍同尤二姐尤三姐姐妹两个有奸,尤氏吃醋,如今死了二姐发嫁三姐的话。柳湘莲听着这个消息,这一急一气那还了得,立时寻到赖尚荣门上来,向着赖尚荣道:“哥哥,那尤三姐的事。你真当着这世上人都不知道吗?怨不得他们赶着逼我定亲,原来这样。我若是娶了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子,死后又拿什么面目去见我列祖列宗!这门亲,断乎做不得。”
赖尚荣本就心中有愧,听柳湘莲这样讲,不由把连涨红了,向柳湘莲道:“你又何苦听人胡说,也是我不好,不曾把实情都说了你知道。你可记得上两个月你在宁国府串戏,那三姐儿在楼上瞧见了你,羡慕你的人才,才肯把终身许托。”不想柳湘莲听着这话,更是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