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酉年这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雨水就是特别多。顺天府贡院的号舍被雹子打坏了好些个,朝廷无法,只能将考试时间推后到了九月。
开头就这样不顺,为这次乡试笼罩上了一层灰暗的色彩。但是再怎么不吉利,考试时间还是到了。
这样也好——那些年龄大的,身体不好的老秀才们,考得上考不上的先放一边,至少可以考完赶紧回乡,不用再在这里吊着了。
九月初九日寅时初刻,贾儒一家除了两岁的小姐之外,全府的主子奴才早已经全爬起来了。
贾敖从之前一晚开始就一直没睡着,一大早精神正亢奋着呢。贾儒觉得这样状态不好,又不想在这时候刺激到他什么,便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只担忧得直皱眉。廖氏最后一遍替儿子检查着带的东西,直到送考的马车都出去半条街了,才想起来没带藿香正气水,赶紧把马车叫停,送过去才罢。
贾儒看得直摇头,但心里也是着急的,只好把女儿小米抱过来拍着方平定了一下心绪。
就这样,三天以后贾儒亲自去把儿子接出来时,见他面色发青、衣衫褴褛,跟个花子一般,一见面来不及说什么就倒在马车上睡着了,还是贾儒把他抬回房里的。
廖氏心疼的不行,非跟贾儒说“干脆不考了,咱们家也不指望他做多大的官”。贾儒皱眉,叹口气说:“听儿子自己的意思吧”。
贾敖虽然自己也难受的不行,第二天起来仍然是坚定地赴考去了,廖氏这才泪水涟涟地送了儿子出门。等十七号再接人出来的时候,贾敖已经瘦了一大圈,几乎脱了形。
因他不但身体瘦弱脱形,还因为在里面几乎没怎么睡觉,神经有些衰弱,嘴上长了一圈燎泡,身上还有好些蚊子咬的包,这样子把廖氏吓了一大跳。
廖氏一面哭一面又赶忙买了许多好东西给他进补,贾儒虽然也心疼孩子,还是更担心贾敖答得如何。贾敖也知道厉害,一觉睡了七八个时辰,一醒来只洗了个澡就赶紧默写出考试时所答之文了。
贾儒自己看了一遍,觉得还行;又请吴兆卿帮着看了看,得到一个“基本没问题”的答案,这才暂且放下了心。
只是吴兆卿言道:“敖儿还是年轻气盛啊,所写文字间难免跳脱犀利些,虽然可以投了某些考官的喜好,但是终究不稳妥,还要多历练才行啊!”
贾儒深以为然。然此场已经考过,已经无法更改了,便劝他去棋社里跟那几个年纪长些经历多些的临时棋士交流消遣,希望那些性格稳重的士子们可以对他有些影响。
几日后,“桂榜”一发,果然贾敖之名赫然在列。也正如吴兆卿所言,贾敖名次不显,只列第七十七位。
贾敖原本信心满满,谁知只有七十七名,便有些灰心,更担心接下来会试恐怕中不了。
贾儒安慰他道:“满长安那么多秀才,中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到。他们来赶考一次,要存钱远赴他乡大半年,你不过在家门口考一考,比他们容易多了。况且你年纪还小,便是一次两次不中也没有什么,快无需如此。”又命他代表自己去棋社里问候那几个秀才,顺便散散心。
这十来个人里,中者只有三个,当时贾儒救回来的那个程苏合倒是中了第六十八名。中者自然高兴,也有想要留下等明年继续赶考的,也有想要先回去明年春天再来的。倒是没中的那七八个人,竟然连回程的路费也没有,黯然得让人辛酸。
贾儒便做主将他们都留下。愿意挣出路费来回去的也好,愿意放弃科举干脆就做棋士了的也好,都客气礼待,令他们十分心折,对贾儒更感恩戴德起来。
贾家旁人不管贾敖中的名次如何,只要中了就是荣耀,又极高调的送了一回礼。贾敖也跟着吃了几回酒,后来受不了了,只说“要准备会试”关门谢客,只有贾儒无奈地被拉到各处去应酬。
因科考是大事,全家连年也没好生过,亲友聚会也没怎么参加,好在众人都体谅。会试比照着乡试的程序又这么来了一遭,把贾敖刚养胖了一点点的身子又瘦了回去。
三月初九、十二、十五三场,首场考四书文三篇、五言八韵诗一首,第二场考经文五篇,第三场考时务策五道。及至杏榜一出,贾敖中了第六十六名,这才算尘埃落定,心放到了肚子里。
因殿试不过重新给贡士们排一下名次,根本不会黜落人。历史上也只有北宋初年一段时间有过殿试黜落贡士的事,所以中了会试,就等同于可以做官了。
贾敖受了众人的贺,放了赏,又到各个需要应酬的地方应了卯,跟各位座师同年叙了话,见了礼,这才回家又关门读起了书。要知道殿试虽然只考时务策一道,但却是进士们在皇帝面前印象的最佳展现,务必使自己能展现给皇帝和副主考们最佳的状态。
贾儒只觉得时间过得像做梦一样,四月二十五日传胪已到了。
传胪大典又称唱名赐第,此制度始于北宋雍熙二年。
贾敖后来每每想到这天的经历,都会激动不已,觉得这一天可堪士子们一辈子最荣耀的一天了——
“……二十五日晨,銮仪卫设卤簿法驾于殿前,设中和韶乐于殿檐下,设丹陛大乐于太和门内。礼部、鸿胪寺设黄案,一于殿内东楹,一于丹陛上正中。设云盘于丹陛下,设彩亭、御仗、鼓吹于午门外。王公大臣、侍班各官朝服序立陪位如常仪。我们这些新进士,纷纷穿了朝服头戴三枝九叶顶冠,按名次奇偶序立于东西丹墀之末。先是礼部堂官诣乾清门奏请皇帝礼服乘舆,引入太和殿升座。中和韶乐奏隆平之章。a下鸣鞭三次。鞭子是用皮制的,长有一丈余,司礼者执鞭柄,由下飞舞回旋而上,其鞭声缭绕于空中,响彻云霄,音长而韵,如鸾吟凤啸,入耳清脆可听,迥异凡响,如是三次。鸣鞭完毕后,丹陛大乐奏庆平之章,读卷、执事各官北向行三跪九叩礼。大学士进殿,奉东案黄榜,出授礼部尚书辰丹陛正中黄案。丹陛大乐作,鸿胪寺官引新进士就位。宣制曰‘壬戌年四月二十一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然后传胪官唱第一甲第一名徐谛,鸿胪寺官引他出班就御道左侧跪,第二名马骅,又有鸿胪寺官引出班就御道右侧稍后跪,第三名林海,引出班就御道左侧又稍后跪。每个名字皆连唱三次。等到唱第二甲某等若干名,第三甲某等若干名,就只唱一次,不引出班了。唱时以次接传至丹墀下,所以是日称为传胪。唱名完毕,乐作,大学士至三品以上各官及新进士均行三跪九叩礼。中和韶乐奏显平之章。礼成,皇帝乘舆还宫。礼部尚书武大人奉黄榜承以云盘置彩亭内,行礼作乐,校尉举亭,导以黄伞鼓吹,送出太和中门,至东长安门外张挂于长安街,榜张三日后恭缴内阁。我们这些进士左出昭德门,右出贞度门。一甲三人都随榜亭,由午门正中而出。出宫之后,状元等三人由顺天府备仪仗送归馆第,我们这些进士都各回住所,等待次日的赐宴了。”注1
传胪传胪,这样短暂的荣耀,却要用去他们的大半生的拼搏——进士们平均年龄已有三十五岁……贾儒笑着听着贾敖兴高采烈的叙述,却难掩悲凉地想。
不过,不管怎样,我儿也已经成功跨入这个行列了,贾家这二十年内都不会有什么变动,也不怕儿子在官场上有什么问题,还是应该高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