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敖和高氏虽然都更倚重大儿子,但是小儿子常会犯些小错来让他们教育,虽然更操心些,可是不得不说对小儿子的疼爱还是多一些。
为了儿子……贾敖想了想,黛玉虽然传闻跟宝玉相配,却是没过明路的,若是从同年之谊上入手,林海未尝不会把女儿许配给他儿子。
想到这里,他也心中有数,干脆修书一封送去扬州求亲。虽还未得回音,但也先叮嘱了贾琅要努力上进,到时候让岳家看着也满意些。
贾琅知道父亲已经基本同意了他属意的人,甚至发信去人家里求亲之后,心情就忽高忽低的,一时高兴得想飞起来,一时又忐忑不安得情绪低落,生怕自己让岳父看不上眼,跟科考前的准备期间一样温起了书。或者说科举前也没见他这么用功呢。
除了等林海的回信,贾敖一直在外为新官职奔走。他不指望官位能更上一层楼,但是总不要被派到什么穷山恶水的地方去才好……
以他的资历和政绩,基本上没有再涨一级的希望了,但是他先前的位置已经被人看上,他想连任是不能了。
保定说不上特别富庶,但是距离京畿很近,有事回个家也方便,又是直隶省的经济文化中心,他过得还是挺舒畅的。让他换地方,说实话他也有些舍不得。但是看上他位子的是忠顺王府的人……保定离平安洲不远……
他不想往深了想了。到底是忠顺王跟已死的义忠亲王的后裔有联络,还是忠顺王在皇上的要求下行监督平安洲之事,都不是他惹得起的。现在他只求能在离长安城近一点的地方谋一个差不多品级的缺就足够了。他常出去跟人应酬,贾儒也帮他跟几个老朋友面前拜托了一下,不几天事情已有了些眉目——
“……一个是绍兴知府,另一个是贵州提刑司按察使,二选一。”贾儒喘吁吁地跟儿子道,“这次你可得好好谢谢你大舅哥,我让传礼、传芳他们帮忙问去的时候,听说你大舅子已经跟人递过话了;杨家也出了些力,所以人家才给你个选择的机会,否则吏部这次考评打算让你去西边挨着西戎的一个府州去治蝗灾的。”
贾敖吓了一跳——治蝗灾?好在没去西边……比起贵州来,还是绍兴离长安稍近一些也更繁华一些。贾敖自知自己并不擅长断案,因此按察使的职位虽然有从三品,比知府的职位足足高了两个台阶,贾敖还是选了稳妥不易犯错的知府一职。
“……嗯,稳妥点好。”贾儒对此也很赞同。
“时间紧迫,儿子恐怕等不及父亲的生日就得出发了。”贾敖有些愧疚。他常年在外,让父亲这么大年纪还得在家管事,不但不能孝顺父亲,还让他这般劳累。这还不算,连父亲的生日他都常常缺席……
“儿子在保定也置了一个院子,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但是正好旁边有一个千年的古莲池,还是值得一看的,其他风貌民俗也都跟长安城不尽相同,等这里事情都完了父亲就去散散闷吧。”贾敖知道父亲想要出去旅游,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贾儒很欣慰地笑道:“你有这个心思就好,我有空就去,你不用如此做态。”两人继续商量过年的安排不提。
过年的程序和往年都一样,该祭祖祭祖,该摆宴摆宴。
二十九日,府中换了门神、对联、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贾敖带领高氏和贾瑞穿着朝服进宫朝贺,行礼领宴毕回来直接在宁国府门前下轿。因贾家宗祠在宁府,哪怕是代儒已经分了家,依然需要每年来此一次参加宗祠祭奠。
贾儒辈分高,除了祭祖那天他必须要出席外,其余一律是别人来拜见他的。他只需要跟廖氏两个在家里坐着等着人来拜年就好,去别人家拜年的事自有贾敖带着高氏、贾瑞、贾琅哥俩去做,甚至贾b有时候也偶尔被带出去现现宝。
过了初五,贾儒除了陪着小孙女玩和照常教课,就是听儿子讲席面上的传言,听听闲嗑,还挺有意思的——
什么严老爷的老婆被小妾气得流产了呀,什么钱侍郎家的丫头互相掐架陷害让人发现赶出府了呀,什么胡老爷家的儿媳妇第四次怀胎为了不像之前三次一样流产到处求保胎药、一步都不敢下床呀之类的。
其中,扬州盐政林海卧病在床不能理事,正在长安各有名的医馆招募名医南下治病这样正经的消息,只能算是八卦长河中最不起眼的一朵小浪花了,却在贾儒家的主子们心中惊起了一圈又一圈不散的涟漪……
林海重病?原著里林海好像只在死前有一阵重病卧床的经历……
贾儒已经来这里许久,虽然原著看过很多回,对一些人物做过什么事、性格如何零零星星还能记得,但是若说到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却已经很难确定了。若是贾琅没有看上林黛玉,他也不过需要在最后的时候帮林妹妹一下,把她接出来治病,再找个好人家嫁了;或者干脆认她做个干亲养她一辈子也无妨;谁知贾琅心系于她……这样一来,他就是单为了孙子也总得试一试。
若等林海逝世,黛玉的婚事就得全盘听贾母的安排了,到时候若去说亲,还不知道会被如何拿捏呢。
贾敖也明白这点。虽然不相信林海会立死,但请大夫都请到长安地界了,可见林海生病之重。他立马带上高氏、贾琅母子提前出发去绍兴赴任。贾b就留在长安家里。中途拐道扬州去探望一下老友病情,其实是让林海考验一下贾琅的人品。
贾儒本来也想去的——作为一个中文系的喜欢红楼梦的老师,他非常想知道知道这段曹公略写的部分林海这个当父亲的都给林妹妹做了哪些安排?贾琏在林家都干嘛了?是不是贾琏真的卷了林家的钱回贾家?林家扬州和苏州的宅子、产业最后都哪里去了……这些都是千古之谜啊!后世之人吵吵闹闹的,一直都没个定论,他真的很想去看看……
但是现在刚过了除夕不久,最是人情往来客至繁杂的时候。贾瑞虽然礼数不错,又会说话,但他辈分和年龄在那里摆着,还不足以独挡一面,他这个老头子还得在家里坐镇撑着这个门户。况贾敖跟林海有同年之谊,过去更好说话些,他就只好留在家里等消息了。
冬底时,荣国府果然传来林父病重唤林黛玉回家的消息。贾琏作为两府唯一不需要上差又已经成年可以出外办事的男子,在贾母和王夫人的殷殷嘱托下接受了接送黛玉回家这个重任。
贾儒在一座茶楼上远远地看着,那几艘快船如离弦之箭般飞速消失在水面上。他心中煎熬地祈祷:林妹妹啊林妹妹,希望你早日忘记贾宝玉这个银样j枪头,跟我孙儿贾琅两情相悦就好了……
等啊,盼啊,一直等到大半月过去了才等来贾敖的小厮带回来的一个紫檀木匣子和一封信……
贾儒看这只匣子非常普通,除了用料是真正的紫檀木之外,上面没有任何雕刻装饰,更没有镶金嵌玉,只有一个毫不起眼的铜锁。赶紧打开信——
“父亲大人膝下:暌别数日,父亲母亲大人身体安否?儿于正月十六日到达扬州,晓行夜宿,途行十三日,一切顺利……”
贾儒迅速跳过前面的寒暄,寻找起有关林海答复的内容来。
林如海的回复是……
答应了!
贾儒只觉得心跳都要停了……
林黛玉,那个看书时像仙女一样膜拜的人物,就要成自己的孙媳妇了?贾儒嘴角不自知地笑开,觉得自己真是与有荣焉……再看整封信的时候心情就放松了许多,细细看起贾敖说的波折来。
原来林海对贾琅确实是不大满意的。
贾琅的年纪跟黛玉同岁,虽然练武让他身量比同龄人生得更高,看起来还是很不成熟。尤其贾琅对此太过在意,就显得他有些局促不自然。
长子、次子的倒无所谓——他也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不在乎财产银钱的,有点清高。自己家里人口简单,养的女儿心性也简单的很,若是嫁次子倒是可以少担些责任,这点他还是挺愿意的。但是贾琅的才学在林海看来就有心说不过去了。他对贾琅考校一番,发现他对经义的理解都很粗略,背书背得倒是熟,就是查问起释义来经常说得特别简略——不是不对,就是太通俗了,一点文采都没有,这样怎么能写出八股文来呢?
这让视科举为晋身之本的林海有些不舒服——他是五代列侯之后,书香世家,他自己高中探花,以风流才子自诩,女婿还不知道能不能中进士,这怎么能行呢?
但是再想想贾家和林家的现状,他也就有些释然了。作为一个女婿,他的位子很难做。其实贾母在贾敏生病的时候就已经跟其商议了联姻之事。林海虽然不大看好贾家,但是贾敏还是很愿意让女儿嫁到娘家有亲戚看顾的。
贾敏逝世后,林海不愿续弦,也就无人教导年幼的林黛玉。在古代,未出阁的女子必定要有出身高贵的女人教养,否则就是门第再高,出阁时也要被人指摘“没教养”的。
贾家的境况如海早已猜着了三五分,只是他终究还存着一丝幻想,直到贾敖之前信中的暗示让他真正认识到,必须早替女儿做打算了……
荣国府还是林小姐外祖家呢,若是跳过贾家转而选择其他更远的亲戚,不但同样不可靠,且与黛玉的感情更浅,于礼法上也说不通。但林海还是怀着试一试的心情试探了苏州老家的林氏族人和林海母族的亲戚,得到的回应却更为不堪。林海无奈了。
他自觉时日无多了,就写信跟贾母商议给两小把亲事正式定下来。贾母却开始以“订了亲黛玉就不好再在身边教养了”为由搪塞。哪怕林海说拜托了族亲帮忙照顾,贾母也只会说“那些远亲照顾的怎么会有亲外祖母精心”这样的话。林海那段时间真的是在病床上一封一封地给贾母写信的。
在这样的一来一往下,林海也明白了贾母根本就不是想要让黛玉配给宝玉。或者也可能她早已掌控不了自己的儿媳妇了,做不了她的主,也只有先拖延着。但是他怎么能把自己女儿的幸福就这样寄托在那两个女人不知何时才会得出一个结果的博弈上呢?
根据他在京旧友对贾宝玉平日做事的描述,他也大概知道这孩子是个什么样子了。京中旧友自然是不会直接说他的不好的,但是那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女儿”和“禄蠹”的言论,现在仍旧养在内宅的事实,还有他已经十三岁却连个秀才都不是……这些事实的东西只会更有力地证明贾宝玉是个什么人。
这样对比下来,贾琅就顺眼多了。何况贾儒是敏儿的叔叔,贾敖是他的同年,这关系也是挺近的。贾敖说实话能力一般,但文章是顶好的,人品才气也是有的;贾琅还有个长兄也是前途无量的;祖母只要敬着就好;婆婆是个聪明知礼的闺秀;小姑子连路都刚走稳当呢……人口着实不多,看样子也不会有什么人做怪。
林海为了女儿,也顾不得跟贾母之间的协定了。反正他一个将死之人,替女儿安排亲事谁也不能说些什么。他先暗中变卖了所有可以变卖的物事,把房契和地契放在贾敏陪嫁的一个紫檀木匣中,交给贾敖,说明这就是黛玉的嫁妆,然钥匙还要由黛玉自己保管;其余所有先帝及当今圣上赏下来的有内务府标识的东西都上交国库;剩下的才是贾琏后来看到的……他又写了一封遗书,跪求贾母照顾林黛玉至及笄,然后出嫁与贾家六房次孙贾琅。毕竟订了亲黛玉还不能住过去。
林黛玉得知自己定亲的时候,心中只觉一阵钝痛,好像什么重要的东西失落了……
她眼前逐渐浮现出那个整日陪着她的知己的容貌,但是那熟悉的脸庞却渐渐模糊掉,再也看不清楚,耳边只余下父亲夹杂着喘嗽的嘱托:“……你只放心好了,一切为父都已替你安排好……咳咳……那孩子是个善心的,你婆婆也是好人,他相貌家世都与你相配,最难得的是不会看轻于你……明知为父已经要去了,又无族人照管,你就是个孤女了,还来提亲,可见是有心的……我可怜的玉儿,不要伤心……呼,呼……我就要去见你的母亲了……”说罢,林海含笑而逝。
“父亲,父亲……”林黛玉扑倒林海身上大哭,却再也挽不回已经飘散的灵魂。
贾琏出面替林海办了丧事,在扬州盐政府衙开坛七七四十九天,皇上赐谥号“文康”,凭吊者云集。贾琏这才带着黛玉扶灵回苏州祖籍。
之前贾琏先处理林家家产时,发现远没有他想象那么多。他本想把其中一半给黛玉做变卖之资的,后来发现实在太少,于是只给了黛玉四分之一,充做黛玉“嫁妆”。
贾母同时收到了林海的讣闻和这封林海的遗书。她把自己关在自己的起居室里,整整一下午也没有出来……